于眠不知道宋岚是个怎样的人。
也许她是贪污公司钱财的小人, 也许她是传言中所说的被陷害了。
但现在的这个宋岚只是一名大学毕业半年的年轻女子, 还是母亲的学生。
当年宋岚死后, 她母亲脾气变得更差,对她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 消沉了很多天, 却再也没有念叨让她去相亲的事。
她还记得母亲冷冷道:“你爱怎么过怎么过, 别要死要活就行。”
那会儿于眠瘦了很多, 母亲像是被学生离世震住, 只要求她身体健康, 于眠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酸。
这辈子于眠不会像之前那样, 没有对自己负责, 也没有对父母负责。
她抓住了喜欢的人, 也尽力维护好家庭和谐。
既然现在宋岚还活着, 她希望这次母亲不会因为这个学生而难过。
如果宋岚的结局能改变, 也能为她的命运改变增添一份信心。
宋岚面色不太好:“本来我不想让自己的糟糕事破坏您的心情,但是我实在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想请您帮我拿个主意。”
“你说。”于母淡淡道。
于眠沉默地坐在一边听两人交流,大概了解了宋岚的处境。
无非是上头领导争位置,作为在实习时就十分突出,得领导赏识的新员工,领导对头想要挖墙脚,求而不得后各种刁难。
“那天小眠看到我吐了吧,其实我不太会喝酒, 他们非要我喝。入职这么久,我还是不太适应工作氛围,不懂那些规则,”
宋岚苦笑,“为了这些事愁眉不展,还想自己是不是不适合进公司,想要离职,真的愧对老师您的栽培。”
于母在体制内工作,因为科研能力强,专心研究,学校风气又比较好,一直没有经历过勾心斗角。
学生发生这种事,于母蹙起眉头:“你不能因为一家公司不好,就否定一切。这家不好就换一家,这事儿哪值得你这么灰心。”
但对宋岚来说,这次无法克服,失败的阴影就一直埋在心里。
如果到了下一个地方,她依旧遇到不顺心的事,难不成又要离开?
她不想走。
“那就想办法应对。”
于眠拿起一个苹果,慢吞吞削皮,手指纤长,看上去倒是优雅。
谈话中止。
于母瞟了一眼女儿:“你有什么办法?”
她认为于眠和宋岚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材生,宋岚好歹毕业工作了,女儿什么经验都没有,帮不上忙。
但此于眠非彼于眠。要提社会经验,来自九年后的于眠比宋岚要懂得多。
她冷静地分析了对方的情况,在两人面前提出了几条建议,听上去颇有可行性,宋岚的眼睛亮了很多。
等她表明要回去试试,打算告辞,于母低声问女儿:“你都是从哪儿得来的主意。”
于眠自然不能说是上辈子,她一边跟在宋岚后面,一边道:“暑假去帮我们学校赵老师的忙,学到了不少。”
“还能学这个?”
于母表情古怪。女儿在赵老师那里到底是帮什么忙,不是学的金融管理吗,看来体制外不太好混。
见过学生宋岚,她想让于眠毕业后先去朋友公司的想法更淡了,女儿还是当老板吧。
年轻人嘛,刚开始苦点没什么,就冲今天女儿的表现,应该能够走下去。
送走宋岚,于母难得提到了祝凌:“好像还没有和那小子正式一起吃过饭吧,也不太了解他的家人。不如抽个时间,我们两家人一起聚聚。”
“妈?”
于眠微微睁大了眼,母亲为什么忽然想和祝家人见面?
于母正了正眼镜:“怎么,闹了那么久,难不成你是随便玩玩?难道他家里不愿意?”
“不是……”
“都一年了,我想和他们家的人见见,不行吗?”于母有些不满。
于眠在老宅见过祝家人,祝凌也见过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对她来说,见家长的流程已经完成了。
两家人见面,应该是她和祝凌有结婚的想法,在订婚之前进行的程序呀。
男友倒是在她家刷了不少好感度,可是她还没有刷祝家人的好感度呢……
先不说他们是否愿意来,就算来了,吃饭时两家人要是吵起来,会不会她妈就改变想法,又排斥祝凌?
于眠摇头:“您这也太急了,让我猝不及防。”
“咱家很丢人吗,还是他家见不得人,”于母看不得女儿那个样,仿佛她在针对祝家似的。
她哼道:“就是要先见见,别等到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不得不负责了,那会儿再和亲家有纠纷,两边脸上都不好看。你们现在自由多了,我们那会儿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我和你爸,就是在长辈介绍下在一起的,不是挺美满吗,一起学习一起进步,还生了你和你弟弟。感情可不只是你俩的事,这是两家人的事。”
说来说去,她就是从宋岚的事联想到女儿的未来,开始正式看待于眠的感情,希望多了解未来的“亲家”。
“……行行。”
于眠知道她母亲对这方面有多古板。
要是跟母亲说,自己已经和祝凌发生了关系,说不定得被狠狠训斥一顿,因为这就是她妈眼里的“生米煮成熟饭”。
她只能无奈答应:“我去请,但不保证他家人是否愿意来。您也清楚他家庭复杂……”
……
“噗——咳咳咳,你说什么??”
公园里,阳光的颜色金黄,似蜂蜜一样缓缓流淌,寂静却被人打破。
“你别激动。”
于眠递给男友纸巾,见他愣愣的不动,干脆亲自上手,帮他擦掉洒掉的水。
“我这哪里是激动,是惊恐!”
祝凌抓了抓头发。
好好的公园约会,他正挽着女朋友手臂散步,还想趁着人不多,在角落来一个亲亲。
结果对方在他喝水的时候说两家人见面的事,吓得他矿泉水瓶都掉地上了。
他一扭身,背对心上人:“不能不见嘛?”
“主要我妈想见,我也觉得太快了。”
于眠牵着祝凌。
今天有点凉,祝凌体寒,她便把他的手捂在手心:“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再回去跟她说。”
祝凌盯着两人紧紧相牵的手,抿唇道:“也不是很快。”
如果自家是一般的家庭,他当然希望早点定下两家的关系,可是家人不靠谱啊。
他双颊鼓起,白生生的脸蛋尽显不乐意:“意思是我家那对白莲花父子也要出面?还有我爷爷?到时候他们说了不中听的话,让伯母生气,她不喜欢我怎么办啊。”
“还有我家的亲戚,我妈我爷爷一定会把这事告诉他们,一堆乱七八糟的人都会要求出席,烦死人了。”
也许是受到的家庭教育不同,祝凌对祝家人并没有太多依赖之情,做事也很少依靠他们。
女朋友是自己选的,未来妻主是自己挑的,路是自己走的,祝家人不在意他,他也不想在意对方。
他愿意尊敬于眠的父母,对于礼和颜悦色,如果真的和于眠结婚,他也愿意和她一起照顾于眠的家人。
这些都是由他来决定的,不是什么按照规矩,礼仪而为。
祝凌靠近于眠,扯了她一边的袖子,委屈巴巴问:“伯母真希望两家人见面?她当时是不是说你了?”
破碎的阳光洒在他狭长的桃花眼里,浅色瞳仁里,有光也有她。
于眠心微动,掌心覆上他的脸。
手能感受到男友细腻的肌肤,大拇指轻轻抚过祝凌的唇,然后低头亲在他下弯的嘴角。
“也不用勉强,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我妈就是心血来潮。”
悠扬的琴声在不远处响起。
“先别想了,我们去看看谁在拉琴。”
于眠寻着声音,揽住祝凌的肩膀,带他到了公园人工河边。
那儿有个亭子,一名男子闭眼陶醉地拉着小提琴,暂时让二人忘记了刚才的话题。
琴声渐缓,等到一曲结束,那男子走动,于眠才发现他有一只腿是假肢。
男子走得不太稳,过一会儿从附近跑来一个女子,手里提着水果,忙将东西放下,前去搀扶。
“我听到琴声没了,怕你又走来走去摔倒。你假肢还没用熟练呢,不是说了等我吗。”
她看到了不远处的于眠二人,眼里有几分警惕,瞥见他们相牵的手,防备之意又散去,轻轻点头示意。
祝凌喃喃道:“他们是情侣吗?”
“可能吧。”
于眠看到水果,问祝凌:“你饿不饿?”
祝凌摸摸肚子,冲她笑:“好像,有一点。”
这会儿他比刚才更有活力,弯了眉眼撒娇:“你抱我去旁边的饭馆好不好?”
“嗯。”
她把人抱在怀里,祝凌一直问他“重不重”。
于眠稳步走着,一本正经说:“重。”
“什么?”
祝凌信以为真,顿时就在她怀中动了起来:“那快放我下去,可能我最近吃多了?别把你累到。”
太丢脸了,竟然连女朋友都说自己重,回去一定要调整饮食。
实际上,他这样的身材已经是偏瘦,于眠抱着一点儿也不困难。
她憋着笑,抱紧了男友:“别乱动,待会儿摔了。”
祝凌急了:“你放我下来呀。”
他的头埋在于眠胸前,听得她的心跳忽然加快。
接着感受到她的胸膛震动,头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
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于眠回忆之前在网上看到的语录,继续道:“我是说你在我心里份量很重。”
祝凌“……”
他舒了口气,捏住于眠的耳垂,看着它在自己手里从白色变得淡淡的粉红。
“于姐姐,你这是哪里学的土味情话……”
但是,心里为什么甜滋滋的。
吃过饭,于眠没有再提两方家长见面的事,祝凌却继续了这个话题。
他用勺子盛起一勺炒饭,塞得脸颊鼓鼓的,吃完道:“我回去跟他们说。”
不知道是什么给他增添了士气,祝凌带着必胜的表情,向于眠保证,会好好地和家人说,争取他们的同意。
“如果我家不是这样就好了。要是我们结婚,你怕不是得喊那个大白莲为爸?我都没叫过他,凭什么他要占你便宜。”祝凌忿忿道。
于眠安慰了他一番,总算把男友的毛顺下去。
送他回去时,两人在路边看到一只小猫咪,祝凌逗了很久。
于眠想起高二下雨天,晚自习下课后,她打着伞回家,碰见祝凌蹲在路边替猫遮雨的情景。
那时学校的流浪猫生了一窝猫崽,猫爸爸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剩下小猫在草丛里,全靠学生喂养。学校打算把猫赶出去,最终没有行动。
雨天,空气阴冷潮湿。
祝凌浑身湿透,白衬衫被雨滴浸染成透明,在路灯下和肌肤贴在一起。
少年乌黑的头发也湿淋淋的,那撮卷翘的毛塌下去,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很狼狈。
他蹲在泥泞的草丛里,把伞放到已经湿漉漉,叫声微弱的猫咪头顶,嘴角紧抿,以往艳丽鲜活的容颜,失去了凌厉。
她第一次见到那样柔软又沮丧的祝凌。
也是从那次起,她心里在想,能够这样对待动物的人,即便平时再凶,能凶到哪里去呢。
祝凌频繁向她暗示喜欢,她是不是也该认真去看待他的感情呢。
“你喜欢猫吗,要不要带回去养?”
收回思绪,于眠柔声问,她看见男友用手指挠着猫咪的下巴。
祝凌起身,表示拒绝:“家里不让养啊。而且我养自己就够了,没时间养宠物,它们太脆弱,我操心不过来。”
“我养也行。”
于眠笑,“我带回去,你要是喜欢,可以经常过来看看。”
“于姐姐,你是为了我,才说要养猫吗?”
祝凌凝视她,“我总觉得,养动物的人,要么是在爱里长大,心里充满阳光,愿意照顾柔弱的小动物。要么就是缺爱,养动物是为了安全感和陪伴。”
他们遇见的猫咪,毛色是灰白相间,还有一双白手套,以及可爱的粉红肉垫,不怕人,围着于眠的腿喵喵叫。
但没有靠近祝凌。
祝凌板着脸,哼,猫不喜欢他。
于眠思考着祝凌的话,抓住他的手,触碰猫咪的身体。
温暖的,柔软的,娇小的。
“嗯,”
她说,“我说养猫是为了你。”
“你觉得我缺爱?”祝凌挑眉。
“当然不。”
于眠rua了一把猫咪,“养宠物的初衷,难道不是因为单纯的喜欢吗?”
祝凌不依不饶:“可是我觉得,自己是那两种人的后者诶。”
“但是你有我了。”
这回答,满分。
祝凌没话说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非要杠这两句是什么心思。
也许是矫情,也许是两边家长要见面,觉得莫名正式的焦虑紧张,也许就是单纯的想听心上人说好话哄他。
他支支吾吾,左脚踢了踢右脚。
“嗯,所以,所以,在爱里长大的于姐姐,愿意以后,像养猫一样,把爱,分给我这样的人吗?”
于眠抱住他,双眼荡漾起温柔的涟漪。
“不是猫,是只小刺猬。”
“什么啊,我哪里像刺猬了。”祝凌不服。
“随便说说而已,你不是我男朋友吗?”
“那还差不多……”
“……”
祝凌已经听不到猫咪的叫声,只嗅着心上人身上的清香,安心地闭上眼。
心里想,回去一定一定要把事情解决了。
堂姐姑爷之流不许去捣乱,要让母亲穿得端庄一点,爷爷和那两个白莲别乱说话,要给于家人一个好印象。哪怕是请求,哪怕是服软。
两个人都没发现,围着于眠叫的小猫咪,此时正靠在祝凌的脚边,没有了方才的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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