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惊云点点头,正要离去,忽然站住,侧耳倾听。
孔慈看他一脸凝重,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袖:“怎么了。”
步惊云一指山下,漠然道:“她,回来了。”
孔慈用力倾听,果然听见风声中隐隐传来欢呼,遥想秦霜在万众簇拥中睥睨归来,白衣如雪,金剑悬腰,铃铛轻响,纵马驰至雄霸之前,单膝跪下,朗声复命。若是待其长成,又该是何等风华?
孔慈轻笑道:“是该再高些呢……”一语未毕,忽然落下泪来。
步惊云有些不解地望她。
孔慈擦去眼泪:“我是欢喜的。”但看眼前只有步惊云一人,终究还是轻轻道,“其实,霜小姐是不喜欢这样子的。她只是为了帮主才去做。只是,她总是不说,你也是,从来也不说。为什么你们心中都藏着那么多苦,我分担不了,但听一听总是可以的。”
步惊云远眺,不答,只是想,她心中真的苦么?
孔慈转过身:“其实世上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解决的呢?像我,我娘亲早死,爹为要替雄帮主远行办事,便把我留在天下会,一去三年,完全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我惟有留在天下会为奴为婢等他回来……”
步惊云看着她眼泪一滴滴滴下来,这个善良的女孩子,她为自己哭,也为他还有她哭。她却不知道自己和她的霜小姐都是无泪的人。他笨拙地伸出手去,似乎想为她擦去眼泪,不妨一滴泪落在手上,他的手很冷,而这滴泪却是温热。
步惊云从没流泪,也从没接触过真的眼泪。眼泪究竟是怎样的?如今他终于知道了,是热的。而且这还是一滴女孩的泪。
可是同样是女孩子,为什么她就不会哭呢?若是她看见有人为她流泪,她又会怎样呢?她还是会笑吧?纵是在黑暗中,她也不会暴露自己真正的表情。每一次自己以为将她看清了,却发现她又换了一张面孔。
他可以站得离这个流泪的女孩儿这么近,却只能在梦里回想那一次她主动抱住他时冷酷约定。
败即是死。
她不给自己退路,也逼得他无路可走。只因为复仇本来就是一条单行道,踏上了就不能回头!
欢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遥望着迤逦的人群上了天梯,在三分校场止步。步惊云呐呐道:“我走了。”脚下却钉得牢牢。
孔慈收起泪,柔声道:“你和我一道去天霜阁吧。霜小姐每次都会中途散去人,拜见帮主后,就会单独回天霜阁。”
步惊云满心苦涩,拳头紧了又松,终究还是摇摇头,转身离去,浑然不知孔慈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息。
孔慈回到天霜阁,为浴池备好热水,秦霜适时踏入室门。她这次出去两个月,来回奔驰上千里,别人只看她小嘴抿得更紧,脊背挺得更直,肌肤如玉,不染尘霜,她却在时刻计算自己何时会到极限。
本来在雪饮刀下受重伤后便待凝练水行剑,没想到还未来得及,便无意中获得了金晨曦这个天地异宝,藉着这三年的征战,成功将金行剑打磨大成。却耽误了五行剑的进一步修炼。
刚则易折,这个道理不用无名说,她也明白,可是她又该去哪里寻找另外四行的天地异宝?初练金行剑时是抽取锻剑时散离出来的金精之气,但当初体内可说是一无所有,自然能够转换属性,如今金行一家独大,若用同样的方法,单只是可相生的水行要想在体内立稳跟脚,也需要数十年,之后每加入一行,时间便会成倍延长。纵是武者可以寿过百岁,她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
浸在温热的水中,秦霜苦恼地拉了拉头发,那次乐山之行后破而后立,经脉重塑,使身体进入正常的成长,可惜只是昙花一现,之后便因金晨曦入体而再度停滞。
虽说原来修真界颇有几个大名鼎鼎明明数百上千岁还披着儿童外皮显示心如赤子的老家伙,但她的审美却并非如此,在这里更无意标新立异。何况人家也有法身,可大可小,只能保持儿童的惟有一个解释,便是修炼有误,走错了路,这个世界的武功功法亦是如此。
如今还好,外貌与正常年龄相差不是很大,但若再过十年还是如此,秦霜真觉得还不如再让聂人王砍一次好了。
聂人王,雪饮刀,秦霜脑中骤然灵光一闪,捂着眼睛笑起来,果然是机缘将至,心有所感么?拂过胸腹上的长长伤痕,看来是该适时往北方一行了。小嘴微翘:有时候,我也是讲究因果的。
转眼脸色又沉下来,轻锤水面,如果是在从前,找那个聪慧得仿佛长了两个脑袋的家伙掐指一算就好,可是如今,对于窥探天命,避尤不及。
不怨不怒不憎不尤,不是无怨无怒无憎无尤。
太上也只是忘情,而不是无情。
从浴室出来,孔慈端来药碗,然后为她擦拭青丝。新浴而毕的肌肤较平常多了一层粉色,让孔慈的手指不自主向下滑去。
仿佛脑后有眼,正在喝药的秦霜轻喝:“孔慈。”
孔慈连忙缩回手,相处久了,她倒也不似刚来时的拘谨,动辄诚惶诚恐。不过也略有委屈,霜小姐许是从小独自生活惯了,很不喜欢旁人碰触,沐浴时从不许她进浴池伺候。为她擦头发已经是极限,多一点她都会明白的表示拒绝,难道不都是女孩子吗?还总是连名带姓的叫,真是如当初所说的,没有任何特别。那么,如果不是孔慈而是别的婢女求霜小姐,霜小姐也一样会答应,会对人好吗?
孔慈无端想起步惊云某次说出的一句话“不要一样”,是的,她此刻竟生出了这份心思,她希望在霜小姐眼中,她和别的婢女不一样,哪怕只是一点点。
秦霜忽然从她手中抽回青丝,转过来望着她:“你有心思?”
孔慈身子一抖,反射般便要跪下。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婢女,怎么突然就生出了那般妄念?
秦霜一扳她的肩,让她跪不下去,皱眉道:“刚回来时便见你眼圈红肿,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孔慈的性子便如她的名字一样柔慈。总将人向好里想,纵是受了气,也都是忍了。天下会中人人知道她是天霜阁的婢女,料无人敢动她,只是口头上的争风在所难免。这一点秦霜不能管也不会去管。但若是更进一步,便不是对孔慈,而是直指秦霜而来。秦霜纵是懒得理会,也不得不出手了,否则不免各种试探接踵而来,烦不胜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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