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的手指纤细,柔若无骨,但聂风清楚,只要她愿意,这看似温柔的拂拭随时能够转化为森寒的杀机,洞穿他的要害。
聂风知道秦霜的武功说是雄霸所授,但除了天霜拳,其他都和雄霸没有多少关系。他见过她心境破碎时几乎入魔的情形,难道她修习的真是需要绝情绝义的武功?!
猛然觉得不对。秦霜的呼吸明显带着异样的热度,指尖也带着灼热,迥异记忆中的凉。再细看她,双颊娇红,唇色鲜艳,并不是因为脂粉,而是因为她在发烧!
“你,你……”聂风忘了怨恨,只剩下惊疑,这样状态的你,还与我战斗,诱使我出全力,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秦霜手指用力,瞳中冰结:““聂风,你,为什么定要和我在一起呢?”我让你离开,你为什么不肯?我哪一点对你好过?杀聂人王,夺沧海泪和雪饮,这些都是结仇结怨的事,你为什么不怨不恨?你求我做的,我从来不想做。你不想我做的,凭你也能阻止?
聂风但觉颈间一痛,鲜血已自流了下来,他忽然笑了,清亮的眸子中素常充满宽和悲悯的,此刻却罕见地带出了讥诮:“你,在期待我反抗吗?”然后,名正言顺地将我杀掉!你是不是一直等的就是这一刻,你不信我能够放下仇怨,更不愿让我妨碍你前行的脚步……但是,你真的知道你所行的道路吗?
“十年……在我未曾违背所说的话前,霜姐姐,你答应过给我十年!”聂风盯着秦霜,他亦开始赌,赌她言而有信,赌她没有杀心。
秦霜表情凝住,瞳中的寒气一点点散去,缓缓收回手,凝视指端的鲜血,忽然放入唇间,伸舌轻轻一碰:“这就是鲜血的味道吗?”不喜欢,但也没有讨厌的感觉。流血,无论别人的,还是自己,好像都无所谓。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可是自己,好像反而在期待那一刻。难道我所求的是死亡本身?
聂风伸手握住秦霜手腕,又是这样似乎即将消失的表情,既然非要离开,为何还要来这世间?难道无论如何,你也看不见近在眼前的我们吗?
痛让秦霜回过神来,被聂风这般骤然一握,让一直忍耐的她亦忍不住轻呼一声。
聂风一怔,猛然撩起秦霜的衣袖,雪白的肌肤上一片淤青分外明显,抬起眼,发觉秦霜的肩头亦渗出红色,慢慢扩大,在白衣上分外明显:“你,你受伤了?!”心沉下去,什么时候,谁做的?在天下会,亦有人会伤害她吗?
秦霜抽回手,也许她应该注意一点,一次又一次,被聂风或者步惊云握住手腕,实在是太缺乏警惕的危险。
指尖泛起水蓝的光晕,划过聂风颈间的伤口,一抹间已然血止伤愈。
唇角微翘,满意这次精细的操作,可惜,这样的能力,不能用在自己身上。或者说,伤势的快速愈合是以暂时加重身体的负担做为交换的。而她的身体处于一种相当微妙的平衡,让她不敢轻易打破。
聂风垂下眼,她对自己的伤置若未见,反而帮他医治无关紧要的小伤口。她完全不爱惜自己,甚至用自己的性命来赌他的不忍。她的确不是真要杀他,偏还要这样做,是试探,是教训,还是入魔?
因为高烧,秦霜的双瞳如欲滴出水来,霜华剑鞘上的花纹似乎也更深了一些。
“我曾希望你做我的同伴,因为我在这世界真是孤单。”秦霜轻轻抚摸聂风脸颊,这一次,不带丝毫恶意,也并非展露友善,“可是终究,我错了。你看不惯我不理旁人的冷情,我也负不起你帮人助人的热心,所以就那样相忘江湖不好吗?这样,至少在回忆里,想起来还是可以微笑的。”
“你为什么要来天下会?还被师父收做了弟子。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做出这个选择,你便再不能离开了。”
“若是你要离开,我就只能杀了你!”
她是认真的,聂风也明白,按住她的手,他亦十分认真地:“霜姐姐,我不离开,但你亦要答应我,不能入魔!不然,你便在此刻杀了我罢!”什么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是这里,并且并不曾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秦霜眼瞳微微放大,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么?心中忽然涌起当年乐山,江边,大佛足上,泥菩萨为聂风相面说出的批言:“来如清风,去如清风。母离父疯,自身生性亦过于仁厚,一生为人舍已,宿命本应是‘牺牲’,可是……”
“可是”之后的未尽之言是什么?自然是因为她的意外出现,扰乱了天机。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他的宿命,反而让他提前做出了选择,依然是“牺牲”,不同的是,是为了她!
这一刻,秦霜心底陡然生出剧烈的痛苦,只欲放声痛呼,一开始就对他所有的好感原来竟也在天道的算计中!
仿佛听见依稀的破碎声,秦霜忽然笑了:“我答应你……”不成魔,那本来就不是我要走的路。伸出一根手指:“但,只是这一个。”
若我不能守信,你亦不会失望,因为那时候你定然已经在祭坛上失去了心脏、流尽了鲜血!聂风,原来你就是上天为我选定铸成魔心的祭品啊!
“霜姐姐,我送你回去。”能得到秦霜这一个承诺聂风已经心足,他永不会知道那片刻间,秦霜转了多少念头,现在的他只是在想,既然无法阻止她建洗剑池,那么他会尽力揽下寻剑的任务,她要的既是结果,那么过程中是否伤人,还是可以由他来决定。
将雪饮插回岩上,它属于他的父亲,既然他已经离世,那么雪饮也不应重现江湖。
“雪饮,不能落到除了你之外任何人手中。”秦霜看着他的举动,将所有的情绪敛藏,只余下最原初的、对每个人都会有的温和笑意。
聂风立刻明白,是他先时想的不对,雪饮和秦霜体内沧海泪有特殊联系,若落到其他人,譬如独孤一方之流的人手中,被其窥得其秘,那么她势必又要陷入面对他老父聂人王追杀时的困境。那时候,她是杀人还是被杀?
那么她要建洗剑池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别有深意。很多事情,他太过于想当然,完全没有考虑过她的立场。
送秦霜回到天霜阁,聂风没有即时离开,犹豫了一下:“霜姐姐,你能不能抽时间指点一下断浪的武功?或者,让我将你传给我的呼吸法教给他?”
秦霜本已趋向闭合的双眼再度睁开,微笑道:“这可是第二个要求了呀。你想好了么?你还能够付出什么来交换呢?”
聂风呆住,他没有想到秦霜突然转变了态度,不再要赶他走,却将一切明确为交易。你可以得到,但是也必须付出。
秦霜轻拍他的肩头:“我从来没有对你好过,我也不需要你对我好。我欠你,但是我不欠断浪,不欠其他人,不会将对你的态度延伸到其他人身上。所以要我做什么一定要考虑清楚啊。”
“不要将我想得太好。”秦霜指指自己的心,“这里面可未必没有住着鬼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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