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风自屋梁上一冲而下,直接掠出了古庙。
白情随在他身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虽然以婢女自命,但秦霜拒绝之意甚是明显,倒是聂风对她一直和颜悦色,秦霜问完就不顾而去,现下聂风去追,她是否还要继续跟下去?
大神官看见她,眼珠犹如要从眼眶中瞪出来,可惜此刻连舌头都已转动不灵,想要说些什么也是力不从心。
白情看了他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聂风的轻功,比声音还要快,只是一瞬,便追上了秦霜。可是当看到秦霜的身影,他反而放慢了脚步,大神官透露的信息实在太过惊人,便是他听了,也是惊骇莫名,更不要说秦霜所受到的冲击。
只是霜姐姐自幼被师父收养,原本以为只是身世孤零,怎能想到背后如此离奇?
秦霜的身子突然晃了晃,扶住道旁的一棵树,慢慢跪了下去。
聂风忙敛去杂念,闪身上前扶住她,秦霜的体温一向较低,但此刻触手生寒,竟没有半点温度,他也几乎压不下自秦霜处传过来的情绪,暴怒、愤恨、厌憎……宛如潮水起起落落,最终化为如大海一般深沉的凛冽杀意,逼得他不得不全力运转冰心诀,方才勉强定下神来。
五年了,他已然成长为英俊挺拔、昂藏七尺的好男儿,昔日的童稚之气早一扫而空,江湖上更是人人称道他绝世无双的轻功和处变不惊的冷静,但此刻,他发现,他还是那个眼睁睁看着秦霜受伤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的童子。
“霜姐姐,那个大神官也不过是猜测,并没有实际的依据,这世上奇事甚多,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却生得甚像的人也不是没有。”所以,不过是个巧合,一颗星不会因为另一颗的相像而失去光彩,你在我心目中,也永远是独一无二。
“聂风,”秦霜紧闭双眸,虽成为同门已经五年,私下里她依然更习惯直接叫他的名字。“聂风。”
秦霜的语气平静得叫聂风心头发寒,本能地觉得她要说出的事只怕比刚才大神官所透露的更加惊人。
“我,生下来,便有记忆……”
“所有的事情,都记在脑中。”层层叠叠,从不遗忘。
“现在想来,的确有很多疑点……只是那时的我,本也不想和他们亲近,所以也就视而不见。”没有缘分,好过将来决然斩去。
“若只是当不存在也好,”秦霜短促地笑了一声,那声母亲,她从未叫出口,现在连心里也不想去想,“那位,夫人,不止一次,拿着枕头,捂在我脸上,可惜……”
可惜,没有一次坚持到底过。那种感觉真是如猫戏鼠,为什么不干脆吃掉?
冰心破碎的起点便是那一刻罢?
你生下了我,你也可以杀死我,但却不可以这样戏弄我!
就算用那是怀胎十月生下你的女人,无论如何应该叩谢生身之恩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也没办法压抑痛恨!不是怨,只是恨!她知不知道她生而知之,她知不知道她神而明之,无法遗忘?
太痛了,太恨了,所以从来不去想起,就当那是道途中必经的三灾九难,不过比往昔更加深刻一些。
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而她,绝不会回头!如果不是有人非要刻意地引她去追查……
聂风只听得毛骨悚然,聂人王即便最疯的时候,也不曾忘记他是他的儿子,不曾真的伤害过他!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那么狠心的母亲。单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那份恨意,那份疯狂,就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秦霜夜间定要身边没有一个人才能安睡,为什么睡得再沉,有人靠近也会立刻睁开眼睛。
为什么,上天要对她那么残忍,她独一无二的天赋,竟成为她最大的折磨!
聂风伸手将秦霜揽入怀中,为她贯输真气,试图驱散她周身的寒气:“慈母之心……只是……一时……想不开,终还是……”会回心转意,做子女的又怎能怨责生身父母的无情?
“没有无辜,孩子的存在,就是罪的证明。”秦霜依然闭着眼睛:“不敢报复强者,所以施加于弱者身上,难道不是人所一贯的行为吗?”是的,那位母亲,她是爱着自己孩子的。每次做出那样的举动,放弃后,都会急急忙忙地去抱另一个女孩儿,这样清晰。她的不为,不是不想,是不敢!回思那时对方的神情,终于了然了对方瞳中的恐惧因何而来,
“不过,必然有人警告过她,若我死,她的女儿,她自愿,而不是被迫生下的女儿,也会死……”看着我被推下马去,那一刻,她一定非常快意吧?!
虽然我活了下来,但不在眼前就不要紧了罢?
神宫,搜神宫!你们,一家三口,还活着吗?
“霜姐姐,求你,不要再笑了。”覆上秦霜的冰雪一般苍白而寒冷的颊,聂风痛心疾首,“一切,都过去了。”
秦霜静了一下,轻声道:“真的过去了吗?那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聂风哑口无言,零零碎碎中拼凑出的信息,让他已然明了,这个任务定然是针对秦霜的一个陷阱。就像神母暗中安排着步惊云这五年的行止,亦有人,或者就是那个神,一直默默地观察着秦霜,终于,藉着雄霸的贪欲将她引来了西湖。
“有人,要我来,是要告诉我,当初,我活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若能独立逃出,当初又怎会被掳劫、怀孕?神又为什么不追究,连自己亲生女儿也定要杀死的人会有怜悯之心么?”
“我和神姬,也许便是圈养和放养的区别罢。”
聂风低下头,不敢去看秦霜的表情,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他不曾怨恨过什么人,但此刻却怨恨起那个布下这个局的人,为什么,非要将那段残酷的过往再度翻出来?
“霜姐姐,我们回去吧。回天下会。孟钵要不要都无所谓,你的安全和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或者,直接离开,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我会好好照顾你,远离江湖纷争,远离过往是非,忘却所有痛苦。
“离开?”秦霜轻轻笑了一声,“不理会,不等于便不存在。”
“何况,就算我可以离开,步惊云呢?”秦霜终于睁开了眼,看上去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聂风看得清楚,在清明之下有什么东西翻腾着想要涌出来。
“他欠我一个承诺,我欠他一份记忆!”
“现在,我们要去一个地方,去验证我的一个猜想。”秦霜喟叹一声,“我,只愿是猜错了。”
秦霜言不轻发,她若是说出口,几乎百分百是事实,但她却希望自己猜错,那么该是何等可怕的事实,连心志坚毅不可动摇的她也感到畏惧?
聂风心中深深叹息,似乎面对秦霜,他总是只有叹息,最后还是会随她去。
这世上没有人能令她改变主意,至少,不会是他。
“无论你要去哪里,我都跟你去,但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即便是,必要的时候,牺牲你吗?”
聂风怔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流光,一直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即便是,牺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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