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离开天下会吗?”沉暗的天色中,秦霜的提问宛如一道光划破聂风心底久藏的渴望。
在被江湖的争斗压得喘不过气的夜晚,不是没有过这个想法,纵有无数人艳羡他在天下会尊贵的地位,但他全然不曾在意,生活于他,只求简朴、整洁便已心满意足。
幼年与父母一道隐居在小山村的记忆,才是他的魂牵梦萦……只是五年前他执意留下,五年后就可以离开吗?
“如果……”任谁也想不到一向冷静的聂风也有这样迟疑畏怯的时刻,那是最深的梦中也不敢奢望成真的愿望。若不是秦霜猝然问起,便是这两个字他也不会说出口。
压下心底的渴望与失落,聂风故作轻松的口吻:“霜姐姐,你又要赶我走了么?”
“若我不在了,聂风,你就去追逐你的自由吧……”铲除无双城,天下会一统江湖,雄霸立于武林之巅,不再需要她从于麾下继续征战,她便浪迹天涯,寻访机缘,直至有一日武破虚空,这是最好的结果。
最坏则是等不到得到另外三行,只拥有金与水的身体只够勉强支持到与剑圣决战,或许还会提前……
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哪一种,都是一个人走的路,其他人不能随行。
步惊云想要脱离黑暗,寻求心安,可以,但她必须彻底抹去他的记忆,不能为师父留下隐患。而聂风,性如清风,看似随和无所谓,但骨中的坚持,五年来从未有所改变。而师父,一开始便是抱着别样的心思,若没有她为缓冲,撕开温情的面纱,是□□裸的惟利本质。
名缰利锁,她在,还可以压制住聂风的厌倦,她若不在,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一辈子作为工具的命运。
噼啪的雨声敲击着屋顶的脊瓦,刹那间,聂风只觉思维都已停顿,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怎么会不在?”
做为雄霸自小收养当女儿一般养大的首徒,纵在这五年中,聂风在江湖上的风光远胜秦霜,但论及在雄霸心中的地位,二者绝无可比性。聂风心中十分清楚,或许在雄霸眼中,惟有秦霜是他真正承认的徒儿,他和步惊云,不过是雄霸用来打天下的工具……
秦霜的表现也是极其驯顺乖巧,自十一岁正式效命,多年下来,一直忠心不二,任劳任怨……
天下会,步惊云可以离开,他也可以离开,惟独秦霜不可能。
“没有人可以和另外一个人永远在一起。”秦霜浅浅一笑,“我原本以为步惊云会在我身边,直到死的那一日……现下知道了世事无常,人心更易变。”
“缘来相聚,缘去分别。聂风,让你一直在我身边,当心生厌倦的时候,便是好,也成了一种负担。那时候,相见争如不见……”
聂风沉默片刻,徐徐道:“那便到缘分尽时再说……在那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现下你先休息,待此次事了,以后便不要再下山了。师父有什么吩咐,我去做。”
“若不是师父的事,是我自己的事呢?”
这一次,聂风沉默更久,若一个人赌上性命也要做成一件事,阻止便太失礼。但具体到个人,总是希望纵是一事无成,人平平安安便是最好。
秦霜要对战剑圣,要站到武道巅峰……拿什么去劝阻?
她没有会担心她的家人,没有可以和她并肩相知的友人……更没有让她倾心无悔的爱人,她只有一个养她长大,却充满野心,对她即便有情也充斥着利益干系的枭雄师父。这样的境况,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
她要走的路早已定下,他若要阻止,便不成敌人,情谊也到尽头。
“我知道的霜姐姐,从来不曾叫人失望过。她做什么,都会成功,无有例外。”聂风终于开口,“只是可不可以,稍微放慢脚步,在目标之外,人世间还有许多旁的风景……”输,就是死!那么赢了呢?对她,浮世如掌中沙,可以轻易松手任其流泻,但对其他人,并非如此。
既已来到这个世上,便会留下痕迹,如此独特的她,怎不能叫人铭记、在意……
秦霜眸光微转,似要说些什么,猝然转头,眼神投注门外,一双眼瞬时变得冷冽轻寒,甚至透出几分凌厉。
“你来做什么?”
庭中一株繁密的树下,静静立着一个人,大雨下,周围方丈丝毫未湿,雪肤明眸,黑发流泻,彼岸花开,照见娑罗双生,也许便是此刻屋内屋外遥遥相视的写照。
压下心底的惊惧,聂风不敢出声,比起初见,月明曜身上让人难以言说的震慑消散许多,但依然保留着莫大的威压,绝非寻常人所能抵挡。灵隐寺中,除了法智、神母,以及白情、阿黑,还有许多普通的和尚,动静大了,只是徒然牺牲人命。
想起先前对方的凭空消失,或许这便是旱魃所特有的一项能力。这让聂风心中再添三分隐忧,如此诡奇的身法,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这天下便有人能胜过她,只怕也杀不了她。
对于月明曜,聂风并没有什么敌意,只是敬鬼神而远之,骤然相见,总叫人心中难安。何况还有现下并非安好的秦霜……
“你……不……高……兴……”
聂风愕然,根据秦霜所言,他心下早将月明曜归为异类,而月明曜出现之后,也是一言不发。现下恍然发觉对方竟会说话,虽然语气艰涩,但语音委婉清脆,意外地好听。而接下来就更叫聂风生出如堕梦中、荒谬无比的感觉。
“你……不……喜……欢……看……见……我……”月明曜弯起唇角,“我……想……见……你……”
“我……怕……你,还是……想你……”
断续的言语,生硬的笑容,如果不曾点明,更不考虑说话对象,定会被误认为极端羞涩的女子在向心上人表白,任谁都想不到对方并非人类。
秦霜微微直起腰,她的惊讶实不下于聂风,这又是她所不曾料及的一项意外。
就如牛羊生下来便能直立,生而知之,无需人说,便会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走的道路。天生宿慧的她,理智思考便如呼吸一般本能,自然认为月明曜也该如此。所以唤醒了月明曜便不再理会,即便不去对付神,也不会成为神的助力。断想不到月明曜会来寻自己,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语。
先时月明曜取走步惊云身上残存的神力令秦霜一时如受重创,痛苦不堪,秦霜没有生气,此刻却有了几分恼意。
自榻上起身,也不着鞋,直直走向月明曜:“你不需要旁人的教导,便该知道你生而为谁,该走怎样的道路。现下你最该做的,是好好想想你脑中原本就有的东西,尽快摆脱本能的束缚,尽早……唔……”
剩余的话被堵在了喉中,唇间传来的异样触感让秦霜眼眸骤然睁大。
舌尖轻轻拂过,牙齿细细磨过,似乎想要咬下又不敢……回神间,便知对方是被自己唇间残存的鲜血所吸引,秦霜的怒气陡然攀升,明明有着天生的智慧和知识,却如野兽一般随本能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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