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透骨的寒冷……死亡的感觉就是这样吗?和自己从前的处境也没什么分别,惟一的区别就是极致的宁静,没有审判,没有酷刑,没有狰狞的喝斥,没有凄厉的尖叫,没有仇怨没有争斗,也没有其他人……对于沾满血腥,早已准备好迎接报应的他,也许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心中终有着淡淡的遗憾,终究还是没有报得大仇,终究还是有些留恋人间那难得的一抹温情,终究还是没有来得及救活雪缘,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是对不起,不是我喜欢你。
如果没有濒死的刹那看清自己想的是谁,也许还可以选择欺骗,欺骗雪缘,欺骗神母,欺骗……自己,他知道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怎么能对着相似的面孔而克制着不去想起她?
死亡的边缘,本来零散的记忆陡然串联完整,过去的一切,他已经完全想了起来,包括他本来义无反顾要走的复仇之路,包括她明知为敌依然认真地关照栽培……是佛门要拆开,她从未想要主动放弃,只是,就像最近一次,雷峰塔下一样,她不得不孤注一掷,独自去面对艰苦的战斗……
他是该感激她的保全,还是责备她的不信任?
是什么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满心中只记得对她的怨恨?
若她的态度不是那么轻慢高傲,就算她的身边陪着聂风,就算他的身旁没有站着徐妈和阿黑……在她伸出手的时候……
黑暗陡然褪去,灰色的天空,黑色的大地,一个白色的单薄身影孤单地踯躅行走在苍茫无涯的旷野中,无数灰色的身影扑上去,似乎想要将这一点白同化掉,一波又一波,宛如海浪,潮起时不见其他,潮退时,白色仍在……
不知反复了多少次,她的脚步已经有些不稳,脊背却挺得笔直,隔着不知道多远的地方,他仿佛也能看到她坚若磐石、凛似冰雪、炙如火焰的眼神……
“啊……!”胸口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让他陡然惨呼出声。艰难地睁开眼,已经不在那间破败的古庙中,身下的柔软告诉自己是置身于一张榻上,而那张俊秀而眼熟的面孔也让他意识到还活着的事实。
“阿铁,你,怎样了?”充满关切的声音。原来自己并没有死去,那么那个场景……是幻觉吗?
“这,是哪里?”微微移动,胸口再度传来撕裂般的痛苦。
聂风伸手按住他:“这里是灵隐寺,你先不要动,不要让伤口再度迸裂,幸而神母和白情到得及时……”这一次真是险及,那道伤险险贴着心脏,精准得叫人骇叹,不过最危险的还是因为流血过多,被带回来的时候,几乎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若非他随身带着金陀圣药,灵隐寺中也是灵药多多,阿铁本身身体是极其健壮,更身怀移天神诀,又自秦霜手中借来神石,竭力输入功力……数管齐下,方才挽回阿铁性命。
微微一笑,似是想叫对方彻底安心,“你昏迷的时间并不长,雪缘姑娘的事,无需着急,师姐已经拿到了神石,只等你好起来,便可以令雪缘姑娘苏醒……”
没有欢喜没有意外,阿铁低沉着声音道:“她还有什么做不到?”
聂风按按略显疲惫地眉心,无声地一叹,这却不能细说,站起身:“你好生休息……”
门猛然被推开,白情端着药碗,惊喜地道:“阿铁大哥,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她身后跟着阿黑,脸上依然缺乏表情,但望向阿铁时,眼中却流露出无限欢喜,让阿铁心中一暖,暗自惭愧先前为何一时血气冲头,独自抱着雪缘离开,全没想到这些早已结下深厚情谊的家人会为自己担心。
神母脸上依然戴着斑驳的面具,眼神中同样流露出欣慰,阿铁总算捡回一条命,不枉先前雪缘舍命相救。只待阿铁身体好转,可以运功,便能够利用神石救转雪缘……只是欣喜之余,心中也蒙上一层阴影,这一次,是秦霜插手改变局势,步惊云和雪缘,会不会,终还是无缘?
聂风悄悄退了出去,这个时刻,应该留给阿铁和关心他的亲人们。回身关门时,不经意与阿铁眼神相触,陡然一惊,那不是阿铁的眼神,而是云师兄的眼神……只是一瞬,阿铁便低下头去,让聂风几乎以为自己是错觉。
阿铁,无论你是否想起从前,请一定珍惜这些为你付出真情的人,珍惜那个不惜为你舍生尚在昏迷中的女子……因为这些,在那个冰冷无情的天下会中再也找寻不到!
阿铁的恢复速度叫众人都是惊叹,不过短短三天,便可以下床行走。
这三天里,白情和阿黑几乎时刻守在他身旁,神母也不时来探望,法智为他把过几次脉,开药悉心为他调理,聂风也来看过他几次,唯独秦霜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而所有人也仿佛形成了默契,包括聂风在内,没有一人在阿铁面前提起她。
阿铁心中不知想着什么,也是完全不问。
但大家无不心知肚明,要救雪缘,便不能绕开秦霜,只因救过阿铁后,聂风便将神石还给了秦霜。
便是神母,对这一点也无法提出异议。号为神母,又违背常理活了百多年的她,对神魔有着更深的敬畏。神出鬼没的月明曜虽然没有再度出现,但安知她若发现她的武器被其他人拿走会是什么反应?
秦霜的态度是如此暧昧难明,难道她也是在等,等阿铁去求她的那一刻?
禅室中,法智与秦霜手谈,再一次将黑子放回钵中,推开棋盘,苦笑道:“胜亦欣然败亦喜,老衲此刻可是连喜也体味不到……”
雨仍然下个不停,虽然不似第一夜那般滂沱,但雨势依然不能算小。眼看这般下去,杭州便要变成泽国,法智怎能心神宁定?何况,他也一直没有收到神的讯息,是神尚不知这边的变故,还是已然将他做为弃子?种种念头,他能忍到现在方才对秦霜隐晦地提起,已经算定力深厚了。
秦霜拈起白子,尽管对弈十盘,她胜得一次比一次容易,依然不喜不骄,不烦不躁,平静一如初始:“至多七日……人死的多了,也不过是一个数字……”当大劫来临,才是天地失色,覆巢之下无完卵,现今不过小小磨难,除去第一夜的猝不及防,之后因水涨而死去的人并不能算多。
法智叹道:“天道无亲,我佛慈悲……”想起这次为挽劫难,早慧而夭亡的法华,法智心口一痛,“为苍生而牺牲,在所难辞,只是,吾辈是人……”
秦霜抬起眼,似笑非笑,眼角眉梢多了几分往日不见的邪魅:“圣人不死,大盗不已。佛陀不灭,天魔不亡……”
哗啦啦一声响,法智倏然立起,衣袖将棋盘带翻在地,棋子洒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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