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新只好上前,礼貌道:“您好,我叫阮新,独立科研工作者。”
他感到谢教授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似是在评估他的水准。
阮新淡淡一笑,并不见怪。
在他昏迷的这几年,没出席任何社交宴会,没发一篇文章。谢教授见他这样年轻,却又不出名,还能参加杨女士这种档次的宴会,难免觉得他有趋炎附势、不做研究、攀权图利的可能。
阮新依旧礼貌道:“方向是量子物理。”
“搞量子物理的?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谢教授狐疑地瞟他。
宋兰若轻轻挪动脚步,来到阮新身边:“老头子懂什么?我学长,当年可厉害了。”
阮新当年在大学里也算比较出名,只是名不上达隔壁院系金字塔尖的谢教授。
再者被李教授直接招进TFDS,他蒙头研究引力方程,一待就是好几年。
“哼。”谢教授使劲瞪宋兰若,“小丫头眼皮子真浅,看别人长得好看就傻傻的相信,现在社会上打着学长学弟骗财骗色的人多了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当然。”谢教授扫了阮新一眼,含糊道,“不是指你。”
阮新:“……”怎么感觉你就是在指我。
谢教授下巴尖一扬,真指着他:“那既然小宋硬要让你说,那你就说说。”
于是,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阮新身上。
真是无妄之灾。
阮新用丝绸餐巾擦拭过手指,思索一阵,道:“我对基因编辑和基因匹配都不是很熟,但有个著名量子物理学家有过一个猜想,部分基因突变,有可能是晶体内量子跃迁造成的。虽然这有些遇事不决量子力学的意味……”
有句话叫内行听门道,虽然阮新开口就承认自己对遗传学领域不了解,但他精准直接掐中了谢教授和宋兰若的痛点——基因突变的可控性。
谢教授的下巴收回去一点,这让他的秃头正好位于水晶灯之下,于是泛起一圈闪亮的光环。
阮新继续道:“不论是历史还是当代科研,都证明了一点,引入其他学科的原理和成果往往能让思路更加开阔。如果我用量子物理来解释突变的话……引起突变的可能性有多种,但无一例外,它们全都是发生在物质层面,或者说,分子发生了变化……”
众所周知,数理化生其实都是一套体系里的,都在研究客观事实普遍真理。
生物中的现象能被还原成化学反应,而化学反应能被还原成物理中一堆微观粒子的变迁——世间万物逃不过物理的铁律。
换句话说:物理,就是爸爸。
阮新说到此处,余光里已经有不少人围了上来。
他们早就看见谢教授和宋兰若的争吵,只是这二人间突然被阮新介入,就哑火了一般,实在是罕见。但当他们走近听到阮新猜想,就更挪不开脚了。
谢教授听着阮新的话,伸长的脖子一点一点缩回去,他的不再手臂抱胸,而是双手交握置于胸前。他的光脑已经打开,淡蓝的屏幕虚幻而美丽。
“……所以,关于观测会对碱基位置造成扰动,从而引起基因突变,我只是进行了量子物理层面的猜测,具体还要您二位证实。”
阮新话音一落,谢教授和宋兰若同时陷入沉思。
片刻后,谢教授凑近了阮新,手腕上光脑的蓝屏正开在通讯录界面。
“是这样的,我目前在A大任教,也有自己的研究所,主要方向就是基因编辑。”
阮新“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教授绷着脸,架势十足,道:“我教过的学生,遍布全球。有拿奖的,有经商的,我研究资金非常充裕,你去外面打听一下,我A大谢鼎,可不是什么没有姓名的人物,跟过我的学生没有毕不了业的。”
“……所以?”阮新问。
谢教授露出一个迷之微笑:“所以小阮,你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可就没有第二次了!来我组里跟我一起搞基因编辑,我给你署名,组里的资金你不可能不满意,以后有成果了,那你就是躺着都能让奖埋了。”
原来是挖墙脚的。
阮新点了点头:“多谢,但我拒绝。”
扑哧一下,旁边的宋兰若掩唇笑出声。
谢教授眼睛瞪得凸出来:“……为什么?你嫌钱少?放心,一年三……五百万!”
阮新静静看着谢教授,摇摇头。
“不用带研究生,只管做实验就好!”
阮新摇头。
“我给你申请A大荣誉教授!”
阮新继续摇头。
宋兰若笑得眉眼弯如新月:“您不要费力气了,我们阮学长才不会跟您去做基因编辑。”
谢教授憋着一口气,挠了挠秃脑门:“那你说吧,什么条件?我可以开。”
宋兰若唇角有一丝得意,扭头挽住阮新的手臂,呵气如兰:“学长要是来我们这里做基因匹配,我可以跟我顶头上司说。”
她话到此处,一双美眸瞥过谢教授,拖长了调子道:“我们才不进什么研究所,让他直接给你开一个研究所。”
谢教授一听这话,有点急:“干什么呢宋兰若,你说归说,不要拉着人家胳膊和人家套近乎!……我告诉你啊小阮,现在社会上打着学姐学妹名义揩油的人多了去,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阮新:“……”
你刚才还说我不是好人。
宋兰若继续靠近:“怎么样,学长,考虑考虑嘛。”
谢教授也凑过来:“小阮啊!过了今天我可就没这个心情特批你进来了。”
看着这一秃顶一温婉两颗头,四只眼睛亮晶晶,阮新默默后退一步,尴尬笑道:“抱歉,我拒绝,我出去一下,你们先慢慢聊。”
薛临,你在哪儿?
阮新心想,刚才我不该抛下你的。
他微微欠身,迅速扎进身旁觥筹交错的人群中,在周围人的瞩目下走向……洗手间。
谢教授眼见来不及阻拦,回身哼道:“都是你,把人家吓跑了。”
“怪我喽?糟老头子真油腻。”宋兰若嘟嘴,娇哼道,“谁爱跟你说话。”
谢教授见宋兰若也扭头就走远了,有点失落,低头咕哝了好几句。
可他一转身,脸色又顿时放晴了。
面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样貌平平,脸上堆满笑,让他大鼻头上一颗痣格外明显。
“谢教授晚上好。”吴凯道。
“小吴,你来了啊,我刚刚还找你呢。”谢教授伸手拍拍他的肩,寒暄几句,转而叹道,“TFDS的事儿我听说了,老李退下来,你可是要撑住,要扛起来啊。”
谢教授说这话就是在示好,暗示吴凯如果走投无路,可以来找他帮忙。作为国内遗传学领域泰斗级的人物,他拿过的奖比大多数学者发过的论文还多。
科研大佬人脉广博,手里资源、钱都丰厚。于是吴凯毕恭毕敬道:“那晚辈就提前向您说声谢谢了。”
他眼珠一转,看见谢教授嘴角还未落下的笑,主动挑起话题:“我看刚才这里人头攒动,您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谢教授被说到心坎上,哈哈一笑:“你猜怎么着,我刚刚遇到一个年轻人,和你一样,也是搞量子物理的……真是后生可畏啊!”
吴凯说:“谢教授惜才,可以把他挖去您的研究所。”
“老谢挖了,人家说什么都不去。”“一年五百万都不去!”
刚才在旁边围观的人不禁纷纷调侃。
“所以说,你们搞理论物理的都是很有理想很清高啊,学得差找不上工作,学得好挣不上钱。”
“不是有句名言嘛,不要学物理,物理让你一年豪言壮语,二年寡言少语,三年自言自语,四年胡言乱语。”*
“行了行了!”谢教授回头呛几句,忽然反应过来:“对了小吴,你们都是搞量子物理的,说不定还认识呢,你帮我劝劝他,他叫——”
吴凯连忙点头。
谢教授伸长了脖子,眼睛左右环顾寻找,突然指向人群外那道清秀苍白的身影!
“——他叫阮新!”
身周的人顺着他的手臂指向的地方望去——
宴会厅的另一头,阮新刚从洗手间出来,就听见角落里隐隐一道耳熟的声音:
“叫阮新!”
谁在叫我?
阮新本能地回头看过去,只见一群高矮胖瘦衣着考究的学者间,站着一位秃头教授。
人群慢慢分开一条空道,露出谢教授身旁西装革履的大鼻头中年男人。
在看见阮新的瞬间,他脸色突然凝滞,旋即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吴凯。
阮新心中平静地不能再平静。
他面无表情,推起自己金丝边的圆眼镜,一步步走向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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