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滚滚, 暑气逼人, 地上的泥土干涸结成块, 一眼望去, 满目荒凉。
一侍卫上前拱手对陈逸道:“陈大人, 这便到了牧州瑶山县。”
陈逸远望一眼,神色凝重:“这瑶山县还不是牧州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侍卫点点头:“听说相邻的庐丰县和长阳县才是哀鸿遍野,卖儿鬻女。百姓们吃水都困难, 更不用说地里的庄稼了。”
“这瑶山县县令是谁?”陈逸蹙着眉问。
那侍卫拱手回道:“听说叫章齐, 曾中进士,已在瑶山县任职五年。”
既是进士,怎会沦落到了这瑶山县当了个芝麻官?还一当就是五年。
不若先探探虚实。
陈逸当即吩咐道:“找几人与我一同扮成百姓模样,入城打探消息。其他人原地待命。”
“是。”
天干物燥,连城门上的朱漆都黯淡了些, 一阵风吹过,地上干黄的土便扬人一脸。
陈逸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叹气,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受苦的始终是百姓。
只恨蠹虫贪婪不足。
一行人扮作百姓的模样入了城,各自分散到四处打探消息。
街上行人稀少, 偶遇几个也是嘴唇干裂, 面黄肌瘦, 神情呆滞。
陈逸从怀中掏出半块干粮,上前拉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偷偷塞在他怀中。
老人摸见是干粮, 怕别人看见,忙往衣服深处塞了塞。如今人人忍饥挨饿,常有为了吃食和水大打出手,闹出人命的也不少。
塞好干粮,老人才抬起混浊的眼睛看向眼前的人,声音沙哑:“您想要什么?”
在如今的牧州,吃食是最金贵的,这年轻人给了他半块干粮,定有所求。
“老人家,某想知道这瑶山县的旱灾持续多久了?官府是否有治灾的举措?”陈逸将老人扶至旁边的石阶上坐下,然后问道。
“哪有什么举措,听说朝廷拨下来了赈灾款,可是我们却连面也没见到啊,可怜我的孙儿,前些日子因为无食无水已经撑不过去夭折了。”老人声音有些颤抖,干枯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无人去县衙评理吗?”陈逸眉头皱的更紧。
老人忙道:“跟其他县比起来,瑶山县已经算好的了。章县令是个好人,只是他也没有法子。干旱刚开始的时候见上边没派人来,他就把自己家中的粮食都捐了出来,再后来,他连县衙私库也开了。可是上头不赈灾,这就是杯水车薪。走的动的灾民早就往其他州县逃去了。”
陈逸本以为,受灾的地方多少会得一些救济,只他没想到,那上头的官员竟将赈灾款全然吞了,一丝一毫都没留下。
陈逸心中大恸,眉头皱的死紧,对老人道:“老人家,我知道了,您先回去吧。”
那老人走了,又过了一会,侍卫们尽皆回来了。陈逸听完了禀报,知道那老人并未说谎。
他敛了敛眸,沉声道:“去瑶山县衙。”
县衙中,县令章齐坐在案桌前,眼中满是血丝,胡子碴生的老长,不时叹气。
他想绕过郡守太守像上诉说如今旱灾的现状,派人快马加鞭往梁京送了奏折。可这奏折还没出了牧州便被人拦住,原路给他送了回来。
“无法无天,目无王法。”他恨声道。
他正骂着,突然从门上走进来些人……
——
行宫内,楚淮看着从牧州送回的密报,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密报中说,上面层层剥削,瑶山县及周围县镇竟未收到一点赈灾米粮和钱款。
他继续往下看。
陈逸还在密报中说,他已经斩杀了不少品阶不高的贪官。只底层官员职位空缺出来,希望皇上尽早补上。
而他及五百士兵正带着贪官们临死前吐露出的证据往明郡郡守府而去。
瑶山县、庐丰县、长阳县等一众旱灾严重的地区皆属明郡管辖。如今捅出这么大的篓子,郡守难辞其咎。
楚淮面色黑沉,用朱笔回了一封密折,上边只有几个大字:一经核实,立斩不赦。
回完了密折,他又向下吩咐道:“派人将禁军首领叫来。”
必要之时,这行宫也得围住。
想到之前在昭城所见所闻,再到如今牧州大旱,楚淮彻底失了耐心。
江暖暖进殿时,只觉得气氛比往日沉默了许多,宫人奴婢们站在边上皆如木偶一般,竟是气也不敢大喘。
这是怎么了?她心中有些疑惑。
往日宫人虽也恭敬,却不像今日这般。
见她来了,众人目光中皆露出一丝如释重负。有宝光公主在,皇上的心情许会好一些。
早上皇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宫女太监们皆两股战战,胆战心惊。
江暖暖再抬头往上看,只觉得皇上今日的脸色也比平常差上几分。
她更加疑惑。
“见过皇上。”江暖暖俯身行了一礼。
楚淮见是她,微微揉了揉眉心,道:“宝光来了?陪朕出去走走。”
江暖暖凳子还没坐热,便又被楚淮唤着出去了。
外头鸟语花香,草木成荫,不时有清风吹过,一片怡然之景。只景色虽美,楚淮紧蹙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放开。
两人走了一路,沉默了一路。
江暖暖觉得气氛实在灼人,不由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皇上,可是有什么心事。”
听到她问话,楚淮不说话,只转过头来,正对上了江暖暖的眸。
她的眸极清极纯,含着对他的关心。
他的心蓦地软了一角。
楚淮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牧州大旱,庄稼旱死,百姓们无食无水,日子难挨的很。”
江暖暖看着他。
他嘴上说难挨,眸中却全是沉痛之色,显然实情要更加严重。
“地方上无人赈灾吗?”江暖暖也蹙起秀眉,一为百姓担心,二为楚淮难过。
皇上一心为民,如今百姓受苦,他一定是最难受的。
“有,朝廷早就拨下了赈灾款。”他的声音沉闷。
“那为何?”江暖暖心中不解。
“只因朝廷拨下赈灾款,只全被上面层层盘削,竟无一丝一毫落入百姓手中。”
听完他的话,江暖暖眉心一紧。
原来如此。
楚淮说完,双手紧握成拳,再张开手,竟渗出些血来。他想到牧州的百姓,手中不觉使了大力。
那血色在他掌心极为突兀,江暖暖看到,心头一跳,忙吩咐宫人去取药来。
原来皇上比她想象的还要在乎天下百姓。
她神色更柔,轻声道:“皇上,咱们去前边坐坐吧。”
楚淮一言不发,抿唇跟着她。
江暖暖走在前边,心中柔软。
往日皇上总是威严莫测,今天情绪外露,反而显出几分少年气来。
等到两人坐定,宫人也取来了药。
江暖暖舀起一块,道:“伸手。”
楚淮仍旧不说话,也不伸手。
江暖暖认真看着他:“往日总是皇上照顾我,今天我却觉得自己是皇上的姐姐。”
楚淮看了她一眼。小丫头还想当他的姐姐?
只见江暖暖又道:“伸手。”
楚淮这才伸出了手。
她一边将清凉的药膏抹在楚淮掌心,一边道:“如今局面,不是一时半刻造成的。皇上心系天下,这不怪皇上。”
“怪朕,是朕没有保护好大启的百姓。”楚淮说话时,声音中有几分伤感。
“皇上只有两条胳膊两条腿,怎么能看顾全天下的人呢?便是要怪,也只怪地方官员无德无行。”江暖暖依旧轻声说。
楚淮听着。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却真像姐姐一般开导他。
“这应当怪朕无能。”他依旧说。
想到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就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实不称职。
“皇上这就有些钻牛角尖了,那地方的官员早在皇上没登基之前就在任了,如何说是皇上的缘故?”江暖暖继续宽慰他。
她神态平和不急不缓,楚淮听完,神色渐渐平静,不再说话,只眉头还蹙着。
江暖暖上完了药膏,又轻轻对他说:“大启就像人的躯干一样,难免有磕磕碰碰。若是伤了,就上药。上了药,伤口总会长好。而您勤于政事,待民如子,就是最好的药。”
楚淮看着手中中莹白的药膏,紧蹙的眉头终于放开。
他想到陈逸在信中说,虽然牧州贪官众多,但是也有官员爱民如子,例如瑶山县的县令章齐。他出身进士,却不与其他人同流合污,这才在一个小小的县令之位上一干就是五年。
暖暖说,他是药。
其实不止他,全天下清正廉明的官员都是药,只要药多了,即使大启的躯干已经溃烂,也终究有治好的一天。
他眼中带上了几分清明,再看江暖暖时,便不像刚才那般郁郁。
江暖暖看着他眸色清朗,知道他想清楚了,登时也露出出一个盈盈的微笑。
江暖暖回到殿中,抬头问两个侍女:“本宫宫中的各种东西可造册?”
秋瑾点点头,俯身道:“回公主,全部登记在册。”
“既然如此,你将册子拿来给本宫过目。”
江暖暖帮不上楚淮其他忙,想着捐些钱财,略尽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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