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江暖暖便捧着新编的册子去寻了楚淮。
她到时, 宫人们皆安静的侍奉在殿内, 而楚淮正批阅着奏折。他身形宽阔, 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常说君王喜怒莫测, 只她知道,他虽杀伐果断,心中却有柔软的一处装着家国。
楚淮听到动静, 将笔搁在笔架上, 抬头问她:“怎么来的如此早?”
江暖暖伸出双手,捧着的一本册子。太监总管忙从她手中接过册子,恭敬地递给皇上。
楚淮翻开看了几页,又凝眸看向她:“这是何意?”
“宝光知道皇上心系牧州百姓,可宝光虽也忧心, 却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想着捐些财物。”她抬头,双眸明亮地看向楚淮。
“不必,这些东西你好好留着,牧州之事,朕自有办法。”楚淮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她。
本就是新封的公主, 能有什么压箱底的宝贝, 如今骤然拿出来这么多, 她还能剩下什么?
且她这些东西也解不了牧州旱灾的燃眉之急。
江暖暖却不依了,她眼眸睁的滚圆:“皇上,宝光既然已经决定捐出来, 就不会再要回去。宝光知道这些东西不多,但若宝光捐了,也能有个表率作用。其他夫人小姐们见了,或许也会捐一些。到时候积少成多,也算为牧州尽了一份力。”
楚淮看着她,想说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但眸光在她细腻白皙的脸上划过之后,他沉吟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见他应了,江暖暖才开怀起了,盈盈朝他行了一礼,脚步轻快的走了。
见她走了,楚淮眼神凌厉,向下一扫而过,吩咐到:“莫将宝光公主今日来寻朕捐物的消息透露出去,否则……”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宫人们的头却垂的更低了。
楚淮将手中的册子放在旁边的桌上。
如今牧州局势尚不明朗,还不能打草惊蛇,便是要捐,也不能是现在。只等陈逸传回消息,才能知晓下一步如何进行。
他想着,又看了一眼那册子。
但是这个小丫头,的确是个心善的。
牧州明郡。
郡守府侧门外,一群家仆正急急忙忙往外搬着什么。他们各个神色慌张,看样子就像干了亏心之事。
只他们正搬着,突然便被团团围住。
仆役们惊慌失措,抬头看向来人,登时便像被掐住嗓子的鸭子般没了声。
明郡郡守石重坐在书房中,满脸焦急。
牧州干旱已久,明郡治下的几个县尤为严重,只这天灾时有发生,百姓们抗过去也便罢了。
偏偏这次,朝廷派下了什么钦差。等他知道消息时,几个县的县令都被杀了,石重登时便被吓了一跳。
他能稳坐明郡郡守,自然少不了人脉关系,当即便要寻求上面帮助。只这次奇了怪,他向上递出去的书信通通如泥牛入海,一丝声响都没听见。
钦差已经去过了各县,再往上便是他这郡守府了。
水至清则无鱼,他身为郡守,自然也免不了人情来往。若真要查,哪里能逃得过。
因此石重这两日焦躁难耐,坐立不安。今天一大早便派仆人将府中太过出格的东西搬走。
他正想着,门便猛地被推开。
从门上进来的是个俊美无俦的年轻人,只看到他的装束,石重头上的汗却唰的落了下来,身子也瘫软在椅子上。
是……朝廷钦差。
明郡大牢内。
火光幽幽跳动,明灭不定。牢中湿气很重,地板上不时有虫蚁爬过,发出悉祟之声。
石重被关在此处几天,早就失了郡守的威风。这大牢里阴暗潮湿,老鼠虫子四处游串,到了晚上还不时有失了神智的囚犯发出阴恻恻的叫声。
他向来养尊处优,只待了几日便再也受不住了。
那日钦差直闯入太守府中,拿出明郡几个官员签字画押的证据甩到他桌前,接着便以渎职罪将他关入大牢之中。
石重本不愿认,等看到门外黑压压的兵将时却不得不认。
这牢中一待就是几天,却一直不见有人来救他。石重的心越来越凉。
等到衙役来送饭时,石重终于忍不住大声叫到:“将陈大人叫来,我定知无不言。”
上边的人不救他,定是想拿他做替罪羊。既然他们不仁,他石重,也不得不自救。
陈逸听到石重要见他的消息时,牧州太守派来的人正站在他面前。
看着眼前的人,他轻轻一笑:“回去告诉太守大人,他要的证据,马上就来。”
那人听到这话,瞳孔一缩,胆寒一瞬。陈逸虽然俊逸非凡,在他眼中却如恶鬼一般。
这几日他一直要求见明郡郡守,这位姓陈的钦差却一直不允。
原来他拖着,就是为了今天等石重开口!
不知梁京何时多出这么一位人物。
那人愤愤瞪了陈逸一眼,再不多言,脚步匆匆的离去了。明郡郡守应当是保不住了,现在只能让太守大人早做打算。
陈逸见他走了,抬脚往明郡大牢而去。其实,石重被投入牢中的第二天,太守就派人来了,但是陈逸一直拖着不让他见石重。
他知道,这些官员疑心极重,最喜欢明哲保身,而他要做的就是瓦解他们的联盟。
只要石重忍不住开口,这人心就算散了。
人心溃散,这牧州官场便也散了。
他出了门,往明郡大牢而去。
可还没走几步,一个女子突然提着裙摆从路旁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
跟着她的小丫鬟吃了一惊,也从旁边跑了出来,拉住那女子忙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那女子挣开丫鬟拉着她的手,直直看向陈逸:“钦差大人,求您放了家父。”
她跪在地上,深深俯下身子。烟色的裙摆逶迤,沾了不少尘土。只有上面用银线绣出的精致花纹还闪了亮光。
陈逸猜出了她的身份,却把手背在身后,看着她问:“你是何人?”
那女子涕声俱下:“家父是石重,小女名叫石娇。求求你放了阿爹。”
陈逸面色丝毫未变,只淡淡道:“若你父亲没有犯错,自然会放了他。”
石娇听完他说的话,却仍旧摇头,只一个劲儿的说求他放了阿爹。
他说着,还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衣摆。
陈逸往旁边躲去,皱起了眉,他有些洁癖,不喜旁人触碰。
石娇扑了个空,跪坐在地哭的不能自己:“求求您,大人,求您放了阿爹。”
石娇生的有几分颜色,如今哭的梨花带雨,颇让人有几分怜惜。
只陈逸表情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只淡淡道:“是非自有律法来论。”
那女子怔怔看着他,半晌恨声道:“你为何如此铁石心肠?非要将我石家搅的七零八落才甘心?”
陈逸听完,直接抬脚离去,只留下一句话:“你爹现下不过在牢中关了几天,可明郡的许多百姓,却再也无法与家人相见。看看你身上衣衫和头上发钗,你便知道为什么如今见不到他了。”
一众人绕过石娇,独留她一人待在原地。她看了看身上价值百金的烟色银线罗裙,忍不住嗷啕大哭起来。
陈逸继续往大牢走去,神色未变。这些日子在他眼前哭嚎的人不在少数,他早已经习惯。
他只是突然想起一个人。
一个笑起来如春暖花开,被称作大启第一美人的女子。
宝光公主。
陈逸想起了她……
她身份尊贵,高洁淡雅,与人为善,心中自有一方天地。如果她是今天那女子,一定不会等到东窗事发才来求人,而是会提前让自己的父亲做个好官。
一别数日,不知道她在行宫中如何。
他肩上的担子很重。要想震慑这些人,要想让大启的官员认清现实,便要以迅雷之势下狠手。
他杀了许多人,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
现在有很多人怕他,以后还会有更多人怕他。
这是他的路,他不得不走。
只是每每在夜深人静之时,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个身影。
在古树下默默祈祷的身影,清丽如仙的身影。
他总会想起她云白的脸庞和温暖的笑。像天宫中的仙子,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她是他在这条孤独道路上唯一的慰藉。
他只希望,她的笑容可以永远明媚单纯。
陈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是波澜不惊。
一群人疾步往明郡大牢而去。
几日后,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丞相蒋忠耳中。
看着跪在地上的传信人,他又急又怒,一脚将其踹翻:“如此重要的消息,你怎么现在才传来?”
传信人被踹翻在地,又疼又怕,只道:“这云山守得如铁桶一般,奴才从正门压根进不来,想方设法才从后山溜进来。”
蒋忠看了他一眼,恨恨道:“滚下去。”
这么长时间,黄花菜都凉了,也不知牧州如今是什么局势。
贪墨是常事,但怎么能一点都不给灾民呢?
杀鸡取卵,一帮蠢货。
蒋忠坐在椅子上思考半天,吩咐人出去打探消息,又将朝中另外几位和他交好的大臣叫来。
几人一同起身往内宫而去。
蒋忠要向皇上请罪,先把自己从牧州的祸事中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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