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 皇上唤您进去。”
蒋忠在殿门外等了许久, 终于得了皇上的召见。
若是平时等这么久, 他定不依。只是今日想到牧州之事, 心中惴惴, 也不敢多说什么。
几个跟着蒋忠的大臣想要一同入内,却被拦了下来。
“皇上只召见了蒋丞相一人。”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蒋忠叹了口气:“既然如此, 你们就先回去吧。”
想到阴晴不定的皇帝, 几位大臣也不由得有些发怵,旋即点点头。
牧州此事,不是小事。
蒋忠跨进殿门,只见皇帝高高坐在上位,面容藏在阴影之中, 让人看不清神色。
想想也知道定不是什么好脸色。
蒋忠看了一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臣蒋忠特来请罪。”
楚淮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模样,心中一哂。
他自称老臣,明显是拿辈分压他。
蒋忠是继后一党倒台后封的丞相,彼时先帝一定是想封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没想到蒋忠和前头的那位并无什么不同。
“丞相何罪之有啊?”楚淮端过案桌上的茶, 轻轻呷了一口, 慢悠悠的问道。
他神色平淡, 只眼中有厉芒一闪而过。
“牧州太守曾由臣举荐,如今牧州旱灾却愈演愈烈,臣难辞其咎。”他说得怆然涕下, 看起来倒像是个忧心百姓的好官。
“此次旱灾愈演愈烈,蒋相可知是何原因啊?”楚淮不为所动,依旧不紧不慢的问。
“臣,不知。”
他声音犹疑,即使清楚地知道灾情愈发严重是因为牧州官员贪腐,此时也只能说不知。
“那蒋相可知,朝廷派去赈灾的钱粮,受灾的百姓连一丝一毫都没拿到。”楚淮的语气倏的变冷,说出的话像含了冰渣。
殿内的温度骤降,宫人突然觉得身上冷了几分。
“这,臣不知啊!是谁竟敢如此大逆不道,连赈灾的银饷都不放过,实在是丧尽天良,简直是千古罪人……”蒋忠依旧说不知,而且面色涨红,说的义愤填膺。
这模样,若是那贪腐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定可以撸起袖子上去指着对方鼻子骂。
让旁人看了,只觉得他是个忠臣。
只有楚淮知道,他是个唱戏的高手。
还没等蒋忠说完,楚淮轻飘飘来了一句:“便是牧州太守,以及明郡郡守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小喽喽。”
蒋忠一听,骤然哑了火。突然,他全身俯在地上,哭着说:“臣有罪啊!臣有罪!”
“那蒋相说说,你有罪在何处?”楚淮又问。
蒋忠抬起头,满脸挂着罪己愧疚的神情,张口就来:“牧州太守由臣举荐,此为一罪;臣身为丞相,却对牧州旱灾发展毫不知情,此为二罪;百姓流离失所臣却不知,此为三罪;让皇上忧心,此为四罪。”
字字句句,他说的情真意切。只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全然是在开脱,说自己对牧州之事半点不知情。
楚淮懒得看他唱念做打,沉声道:“罢了,此事也与蒋相无关,至于那些贪腐的人,朕已经命令钦差彻查。该抄的抄,该办的办,也算还百姓们一个公道。”
蒋忠身子僵了一瞬,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许久后,他道:“皇上英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牧州虽好,如今也只能放弃了。蒋忠在心中深深叹气。
“只牧州太守终究由你举荐,这些日子,不妨为牧州百姓多抄抄往生经。”
说完,楚淮挥了挥手:“下去吧。”
这张老脸实在膈应人。
蒋忠郁闷又气结,却只得道:“是,皇上。”
看着蒋忠织缀着仙鹤补子的衣衫消失在门口,楚淮的眸子黯了黯。
蒋忠实在不配这纹着仙鹤图样的官服。
丞相在朝中根基甚深,如今将他在牧州的枝丫砍断,也算是一长足的进步。
丞相一党此次伤了元气,李家却依旧枝繁叶茂。
想到昭城发生的事,楚淮手指收紧。
路还很长。
过了一会,暗卫将牧州传来的密报呈上。楚淮看完密报中所奏,心情才宽慰了些。
陈逸说,他已将牧州太守投入牢中,并且开仓放粮,缓解了牧州灾情。
他心情松快了几分,抬脚往御园走去。边走边吩咐道:“将朕的笔墨纸砚搬来,将宝光公主也宣来。”
小太监点头称是,忙往公主的居所跑去。
江暖暖到园中时,正见皇上立在御园湖边。他右手执笔,正在面前的宣纸上画着什么。
江暖暖凑近一看,发现画的是湖中成片的荷花。他只寥寥几笔,一朵荷花便跃然纸上,那花枝叶舒展,临江怒放,看起来极美。
“皇上的画真是传神。”她赞叹道。
楚淮抬起头来,勾唇一笑。
旁边的高公公弯着腰笑道:“回公主,皇上曾随严老学过画。这画啊,画的极好。只皇上平日里不多画画,今日您有眼福了。”
楚淮听完,看着江暖暖的眸子道:“听到没有?早就告诉过你朕画技不俗,你这小丫头还不信。”
“是宝光小看皇上了。”江暖暖拢了拢衣袖,脸不红心不跳的承认错误。
“说得对。你这小丫头……的确是目光短浅。”楚淮微抬起头,语气轻轻。
江暖暖却蓦地听出了几分得意与傲娇。
“皇上今天看起来心情极好!”她道。
“为何这样认为?”楚淮问她。
江暖暖一字一句道:“宝光虽然不懂画,但是觉得您画上的荷花生机勃勃,乍眼一看,像是在纸上活了一般,让人觉得浑身舒泰。您能画出这样的画,定然心情愉悦。”
“眼力不错,朕的确心情极佳。你不妨再猜猜是为何。”他说着,又抬笔画了起来,一双手指节分明,如玉骨一般。
江暖暖被晃了晃。
皇上实在美色太甚。
听到他的问话,她黑润的眼眸一转。想了想,脱口道:“定是因为牧州之事进展顺利!”
楚淮抬头,眼中的光一闪而过:“怎么猜出来的?”
“皇上忧国忧民,之前为牧州之事茶饭不思,若是事情没有被解决,您又怎么会有如此雅兴?所以宝光猜测,定然与牧州有关,而且是好的发展。”
楚淮看她,发现小丫头玉白的脸上挂着蜜甜的笑,讨喜的很。他突然觉得心情更好,道:“不错,所以朕今日有雅兴教你画画。过来吧!”
江暖暖愣了愣,缓缓走过去,有些不敢置信的问:“皇上今日是要教我画画?”
从没有上手画过,她有些慌乱。
楚淮理所当然道:“对,不然朕铺排开这些是做甚。有朕教你,你定然学有所成!”
“我可以吗?”她有些不自信。
“有朕,自是可以。”
秋瑾和云华两个宫女也催促她上前:“公主,去吧。您如此聪慧,又有皇上教,自然能画好。”
江暖暖听完,慢慢往前走去。
楚淮一直温和地笑看着她。
等她走上前来,她将笔放入她手中,拉到纸前站好,自己又站在她身旁。
两人很近。江暖暖感受到皇上清浅的气息洒在她脖颈处,还夹着龙涎香淡淡的香味。
极轻极暖。
她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要画好荷花,先要抓住它的神韵……”
他说着,用手握住笔的上端,慢慢使力,江暖暖借着他的力描摹。
暖风融融,荷花随着舞动摇摆,水面也泛起层层波纹,涟漪层层地推向岸边。
慢慢地,竟也找到些画荷花的感觉,逐渐沉浸其中……
江暖暖画的认真,楚淮却突然乱了一拍。随着这风,他又闻到她身上的甜甜的,像是牛乳与桃花交缠的香气。
与之前骑马带她时闻到的一般无二……
让人想要徜徉在其中的蜜甜香味。
楚淮的喉结动了动。
湖中有只鱼儿从水里一跃出了水面,鱼尾在空中甩了甩,闪着银色的光泽。楚淮的心中也好像有什么破土而出。
江暖暖画完一朵,忙抬起头来问道:“皇上!宝光这花画的如何?”
楚淮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画道:“只有其形,没有其韵。”
她听到这话,眼神闪过一丝失望,心想自己果然不成。
没想到皇上又话音一转:“不过头一次画,能画成这样,算是有天赋,比起朕当时也不遑多让。”
“真的吗?”
“朕何时说过假话?”
江暖暖这才又开怀起来,神情雀跃:“多谢皇上夸奖。”
楚淮眸中划过暖光,从她手中接过笔,在荷花旁添了起来。
江暖暖定睛一看,虽然寥寥几笔,却已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身形。登时笑眯着眼问:“皇上画的是我吗?”
楚淮不说话,只认真的画着。
等他画完,江暖暖仔细看着画中人的眉眼,粉唇微漾:“皇上画的就是我!”
“是你。”楚淮轻笑着说。
暖风轻拂……
这一旁其乐融融,那一旁蒋忠回去却大发雷霆。整个厅中都是噼里啪啦的响声。
蒋晴从门上进来时,正见一个茶盅飞来,她侧身一躲,那官窑产的细瓷茶盅便落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爹爹缘何生这么大的气?”蒋晴问道。
蒋忠看看自己的爱女,不忍冲她发火,只叹了口气,语气沉沉:“此事爹自会处理,你别管了。”
蒋晴却不依,直道:“您今日去内宫见了皇上,回来就这般,想必与皇上有关?既然是朝堂之事,女儿大胆猜测,许是因为牧州旱灾?”
近来没有其他大事,唯一的大事便是牧州旱灾。想到牧州太守与自家父亲的关系,蒋晴有此猜测。
“你倒是聪明。”蒋忠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见他确认,蒋晴突然看着他的眼睛说:“爹,女儿想进宫!”
蒋忠猛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丞相是一品文官,衣衫上常纹仙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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