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的人虽然贪墨, 但是微臣绝不相信他们会杀鸡取卵一分都不给灾民留。觉得此事有蹊跷, 微臣便根据遗留下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 结果查到了李家头上, 发现李家在此事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殿中的气氛瞬间冷凝, 皇帝衣袍上的五爪金龙怒目而视。
许久,陈逸看到皇上微眯着眼,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李家与丞相向来不和, 此事就是借刀杀人, 相互倾轧。”
他叹气道:“可怜的只有百姓。”
陈逸垂下了头,此时说什么都无用。
窗棂上繁复的花纹张牙舞爪,殿门黑黢黢的倒影落在地上。
“过段时日朕派你去滨州,你可愿意?”
听到帝王口中缓缓吐出的话,陈逸瞬间想到滨州的局势。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下一步要走的路在何处。
楚淮看着他欣赏的臣子。他双手合拢,向他跪拜:“臣,愿为皇上分忧。”
楚淮缓缓点了点头,给他保证:“好,至于益州陈家,朕会派人照抚。你从滨州归来之时, 就是陈家回京之时。”
皇上果然知他所求, 陈逸再次拜倒:“谢主隆恩。”
楚淮敛了敛眸, 此举除了想要肃清滨州,也是想保护陈逸。牧州一事,丞相定对陈逸恨之入骨, 若他依旧留在梁京,怕是要面对许多明枪暗箭。而滨州是李家地盘,丞相的手还没有那么长。
至于到了滨州要如何面对李家。这,就是陈逸要考虑的问题了……
过了几日,天朗气清,天空蓝的没有一丝阴霾。江暖暖正在马场遛着云追。云追皮毛水滑,灵动活泼,被喂养的极好。
她骑在马上,马儿嘶地打一个响鼻,欢快地跑了起来。
老虎在一旁看着,浅色的眸中全是笑意。每次公主来马场,空气好像都更加清新了。
旁边一人看了全程,偷偷溜走了,直往朝晖殿而去。
月昭斜斜倚靠在上位。听完禀报后,她声音有些懒散的问:“所以你是说宝光最近对个马奴青睐有加?”
“是,宝光公主近来频繁去马场,每次都要那个马奴作陪。”太监跪在下首道。
“既然如此,本宫倒要见识见识这让宝光青眼相待的马奴是何许人物。”月昭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和轻蔑。
这天,江暖暖离开马场后,老虎就被带到了朝晖殿中。殿中异香缭绕,铜首悠悠地吐着烟气,烛火将宫灯繁复的花纹映在地上。
月昭的面容隐藏在珠帘之后。
老虎跪在下首,低垂着头,只能看清这位公主坠着珍珠的绣鞋。他不过是一身份低微的马奴,不知道传说中张扬跋扈的月昭公主为何要见他。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月昭漫不经心的说。
她的语气如同逗弄猫狗,老虎自然听出来了。从前那些轻视他的人,欺侮他的人,也是这样的语气。
可她是公主,老虎猛地攥紧拳头,却还是慢慢抬起头来。
少年面庞瘦削,许是因为每天风吹日晒,他的皮肤泛着淡淡的蜜色光泽,遒劲的肩背蕴藏着勃勃的生机。此刻他虽跪在下首,脊梁却挺直如松,目光灼灼,满脸的桀骜不驯。
宫中的人面对她,要不谄媚,要不畏惧。这马奴竟然这般不恭,月昭突然升起几分兴趣。
她突然开口问:“你愿不愿意做本宫的马奴?宝光能给你的,本宫皆可以,赏赐也定比她多。”
若他愿意,宝光可是要丢个大面子了。让宝光丢脸,月昭就开心。
没想到那马奴半晌沉默不语,突然开口道:“公主,您知道奴叫什么吗?”
不过一马奴,谁关心叫什么。月昭的眼神冷了冷,她向来不喜欢恃宠而骄的奴才。
却见马奴又道:“奴叫老虎,这是宝光公主起的名字。所以奴,只是宝光公主的奴才。”
“放肆。”
月昭怒了,手狠狠拍向桌面,头上的步摇直晃。宝光骄横也就罢了,一个小小的马奴竟也敢忤逆她。
真是可恨。
“本宫再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做本宫的奴才?”月昭还不死心,勉强压着性子又问。
“奴,不愿。”老虎回答的直截了当。
“给本宫打,打到他愿意做本宫的奴才为止。”
月昭声音中满是愤恨,宫人们立刻将马奴拖了下去……
月昭发怒,宫人们使了大力。
细长的木板一下又一下落在老虎的身上,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起先他只感到痛,比那些人欺负他时挨得揍还要痛上一百倍,痛的让他想要尖叫。
等痛到了极致就觉得有些麻木,漫无边际的痛让人的精神有些恍惚,像一个人走在荒无人烟的原野。
看不到光,看不到亮。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老虎想了许多。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忤逆月昭公主究竟值不得值得。他只知道,如果在那个时候屈服,他会看不起自己……
江暖暖听到消息赶到时,老虎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他的身上深深浅浅的印记交错纵横,有些血迹已经干涸结块,在烛火下暗的发紫,还未凝固的血则一滴滴的落在尘土里。
她看的眼眶发红,手指狠狠握成拳,强忍着哽咽道:“将老虎抬下去,快给他上药,务必要治好他。”
碧霄宫的宫人上前要抬,江暖暖又忙道:“慢些,莫要再伤着他。”
老虎被抬了下去,江暖暖抬头看向朝晖殿明晃晃的牌匾,眼中怒火燃烧,抬脚往里走去。
“宝光公主,您不能进去,我们公主已经歇息了。”
月昭靠在榻上,突然听到门外吵嚷,有些倦懒的起了身。
只见门砰地被推来,宝光满脸怒气的走进来,她面色很阴沉,完全没有平日里娇俏可人的样子。
月昭突然有些被吓到,愣愣地靠在榻上回不过神来。
这宝光,这时间强闯她的寝宫,实在是不知礼数。
看见了月昭,江暖暖径直上前,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个巴掌。
“啪。”
随着这一声,月昭愣了,半晌她回过神来,歇斯底里道:“你竟敢打本宫?都是公主,你凭什么打本宫?你不过是个异性王的女儿,富户家养出的女儿,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然敢打本宫?”
“啪。”江暖暖眼神冷凝,一句话不说,反手又给她一个巴掌。
“你怎么敢!”月昭蓦地起身,抬手就想打回去,却被江暖暖猛地甩开。近些日子的锻炼颇有效,江暖暖的身子骨比月昭好,力气也比她大,月昭一时竟然奈何不了她。
只能气的呜呜直哭。
旁边宫人看着两位公主斗殴,竟然不知该怎么拉架,皆愣在原地。
“这两巴掌,是替老虎打的,为的是告诉你众生平等,奴仆的命也是命!”宝光说完,扬长而去,随着她的动作,朝晖殿中的纱帘猛地飞起,又缓缓落下。
她气势摄人,来去如风,除了月昭脸上的巴掌印,竟让人觉得像是一场梦。
殿中沉默的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得清。
半晌,月昭一掌扫过桌面,茶具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她生气的大吼:“一帮蠢货,狗奴才,饭桶,竟然看着本宫被打……”
她骂了许多,宫人们低头听着,看着满地的茶具碎片,竟觉得月昭公主被打一打也无妨。
第二日,月昭被打消息传到楚淮耳中,他召见了宝光。
没想到她来了,只沉默地行完礼,然后站在原地不说话。
宫人们为楚淮打着扇,风清清凉凉的,却没让气氛好上一分。
见她倔犟地低着头,楚淮就知道这小丫头不会认错。他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声,然后开口问道:“为何要打月昭啊?”
过了许久,楚淮终于听到宝光说话了:“她伤了本宫的马奴。”
竟是因为一个马奴,楚淮猜或许是因为月昭故意想要给她没脸,暖暖才如此生气。
于是他问:“是因为月昭落了你的面子吗?”
没想到江暖暖摇摇头,否认:“不是,就是因为那个马奴。”
“只是因为一个奴仆吗?”楚淮有些疑惑。
听到他的话,江暖暖却猛地抬起头来:“他不只是一个奴仆,也是一条命,活生生的命。若是昨日宝光去晚一些,他就要被打死了。您没看到,那地上全是血,都是血……”
她说着,眼泪噼里啪啦地就掉了下来。看着她一颗颗金豆滚入衣襟中,楚淮突然觉得心像被稠密的蛛网缠住,闷闷地直疼。他腾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往江暖暖身边走来。
“莫哭了,朕又没怪你。”走到她身旁,他轻声安慰,语气软和,像在安抚脆弱的婴儿。
“皇上,在月昭眼中,那……那只是一个马奴,一个有些草原血脉的贱种。可是在宝光眼中,他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一个想要活下去的少年。他的确身份低微,血脉不纯,可是他也会开心,也会难过,我们有的喜怒哀乐,他都有,他不止是一个奴仆,他更是一个人。他笑起来的时候,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如今他在大启,就是大启的子民。而宝光之所以打月昭,因为她把人命看的草芥都轻。”
她有些哽咽,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楚淮听着,觉得自己仿佛从没有真的了解过她。
每一次,她都会给他新的惊喜。
每一次,她都让他韵叹,她是不同的。
一个有着仁爱之心的公主,是那样不同。
“你说的对,这是月昭的错,她娇生惯养,觉得奴仆只是物件,所以才会那般对那马奴,朕不怪你。”楚淮轻轻拍了拍江暖暖的肩膀,宽慰道。
“您真的不怪我吗?”她眼睛睁的滚圆,像猫儿一般。
“朕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说不怪就不怪。”楚淮信誓旦旦。
江暖暖低下头,楚淮看到她头顶小小的黑黑的发旋,有些可爱。
过了一会,他听到她说:“那宝光,也不怪您了……”不怪您在云湖中亲我……
她说着将泪渍擦干,抬起头来。
见她不哭了,楚淮的心才放下来。只是她刚才话让楚淮有些疑惑。什么叫……不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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