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这天,江大终于从滨州回来了, 与他一道的还有回京述职的陈逸。在滨州的这段时间, 两人常常小聚,彼此之间的友谊更深了些。
梁京城门外。
“江兄,某还需进宫一趟, 就此别过了。得了空一定登门拜访。”陈逸拱手道, 长身玉立。
“好, 届时我扫榻相迎。”江大爽朗一笑。
与江大分别后, 陈逸便一刻不停地进了宫。一路上他不时撩起车帘往外看, 神态也比平时严肃太多。书童从未见过自家公子这般,登时察觉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屏住呼吸不敢多言。
从他家大人去牧州开始,书童就发现他已经和以前越来越不同了。以前在公子面前, 书童还敢笑笑嚷嚷,后来不知怎么的, 他渐渐就不敢了, 在公子面前也谨言慎行起来。
梁京皇宫静默地伫立着, 洁白的雪落在碧瓦之上, 反射出的光白的晃眼。无论隔了多久再踏入宫门, 这里好像都从未变过。威严,高耸, 亭台楼阁相交错落却高不可攀地让人感到畏惧。
陈逸眸光划过高高的宫墙,他回来了。
抬脚跨过重重宫门,他来到了属于皇帝的, 至高无上的紫宸殿。
“你来了。”对于大年二十九进宫的陈逸,楚淮没有感到一丝意外,这是属于君臣之间独有的默契。
“臣,幸不辱命。”陈逸跪倒在地,官袍上繁复的花纹顺着衣摆延伸。
“好。”楚淮看着他,表情不变,心中却火热起来。
陈逸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恭敬地捧着。高公公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慢慢递给上位的君王。
楚淮接过那些重要的证据,一张张细细翻看,越看他的眉头蹙的越紧。到了最后,他实在忍不住,用力地拍向案桌:“放肆,这些贼子,实在是太大胆了!”
宫女太吓得跪了一地,高公公也跪在地上,神情惶惶,口中高呼:“皇上息怒啊。”
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眸中射出寒凉的光,楚淮抬头问道:“陈逸,你走时,滨州局势如何?”
“臣派人围了滨州李府。至于太守钱牧,也有人守着。”陈逸不慌不忙,面对暴怒的皇帝,眉宇间也皆是淡然。
这平静的态度感染了皇上,楚淮攥了攥拳,恢复了平静,沉声道:“好。这就让人将御前统领唤来!李家不让百姓过个好年,这年他们自己就别想过了!”
高公公听得心中一哆嗦,低下头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在宫中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沉默。
御前统领来的空档,楚淮开口问陈逸:“滨州此行,有没有什么意外?”
听到这句话,陈逸沉默了许久。如果下毒,行刺,行贿,美人计都算意外的话,那他的确经历了很多意外。但是最终,他还是拱手道:“皇上,并没有什么意外。”
龙椅上的帝王点了点头。
这注定不是一个太平年。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年轻的天子楚淮,派禁卫军围了权势滔天,宫中还有一位太妃的李家。
后宫是第二天听到消息的。彼时,朝晖殿的宫女正在往月昭的头上插一只玉钗。听到太监说的消息时,宫女的手一哆嗦,玉钗掉在地上摔成两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月昭用力推开宫女,蹭地站起了身,声音变得尖利:“你说什么?你再给本宫说一遍。”
小太监被吓得一哆嗦,颤颤巍巍地说:“公主,奴才说李家被抄了,您的几位舅舅全部被下了大牢。”
“本宫不信,本宫不信。怎么会这样,不可能。”月昭抄起旁边的茶杯摔在地上,神情嗔狂。
她才刚意识到外祖家对他的重要性,皇上就抄了李家,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就要看着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没有好日子过。
今天是大年三十啊,他真狠啊!
月昭的眼眶充血,抬脚往紫宸殿而去,她要问问那个没有心的帝王,李家究竟犯了什么错。
路上的残雪浸湿了月昭的鞋袜和裙摆,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如今,月昭只想亲眼看看那位冷血帝王的神情,想看看他的眼中究竟有没有一丝愧疚。
与此同时,安康宫中的舒太妃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彼时,她正小口啄着杯中茶,听太监说完,她手颤了颤,茶杯突然跌落在了地上,茶水溅湿了她的衣摆。
舒太妃却仿佛没有发现,两眼愣怔地看向前方。
嬷嬷心头一紧忙跪下来替她擦拭,舒太妃却疲惫地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哀家一个人静一静。”
舒太妃态度坚定,嬷嬷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顿时,殿中只剩舒太妃一个人。
在一片静默中,她抬头看向窗棂,光从窗中透进来,灰尘在光中飞舞,然后缓缓飘落。就像人生,飘来飘去,最终却归于沉寂。
她担心的事早晚还是发生了,她夜夜做的噩梦,终究还是成真了。在这一瞬间,她的心头涌上了无数的情绪。难过,失落,在这中间,还夹杂着一丝突然的释怀。
就像一片飘在空中的叶子,你知道它会落下,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它终于落到泥土里,却让人觉得如释重负。
舒太妃没有产生一点为李家求情的念头,不是冷漠,不是不在乎。而是知道不可能。既然已经被下了大牢,那就是帝王的最后通牒,不会再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她与皇上接触不多,却也知道他的性格。蛰伏了三年的帝王,沉寂了三年的天子,终于等不下去了。他的志向太大,不会容许任何人阻止。
得意之时他人皆在,失意之时狗都不闻。李家步步谋划,汲汲营营,终究是一场空。在这之前,舒太妃总还有一丝丝侥幸,可是如今,大梦一场,到底是醒了。
一个人坐了许久,好像时间都凝固了。最后,她借着椅子把手的力慢慢起了身,慢慢走回寝殿,在一个箱箧前停下身来。
她的目光在上面流连了许久,还是慢慢伸出了手。随着一声脆响,舒太妃终于轻轻打开那个箱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封早就写好的文书。
请罪书……
事到如今,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安然无恙,不受影响。
被舒太妃牵挂的月昭在紫宸殿外被拦了下来。太监们口中说着公主息怒,却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挡在她身前。
“你们放肆,竟然敢拦本宫。”月昭的眼中皆是怒火,如今,连一帮太监都敢对她不敬了。他们,甚至连皇上的面都不让她月昭见。
太监们听到她的话,不敢抬头,却也没有让开。
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月昭紧紧地攥住掌心,她用力将太监们推开,却有更多的人挡在她的身前。
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脸,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月昭跪倒在地,忍不住号啕大哭。
大年三十。
高公公在楚淮身旁低声道:“皇上,月昭公主在门外跪着不愿离去。”
“让她跪一会吧,等跪够了,送她回去。”帝王的言语间没有一丝回转之意,起身大步离开了。
本是融融的年节,如今却没有一丝年味了。江暖暖坐在殿中,也有些索然无味。她听闻了李家的事,知道他们罪有应得,但是在过年时得知这种消息,总是有些破坏心情。
往常她都是和爹娘哥哥一同守岁,可是今年却不同了。公主是不能在大年三十出宫的,江暖暖的身旁突然就冷清了起来。
她心里默默想着家里的样子。估计现在,仆役们应该已经贴好了福字,贴好了春联;而娘一定在吩咐厨房准备晚上的家宴;大哥二哥或许会比划比划,毕竟他们两个从小打到大;她爹可能在书房里翻翻账本,毕竟梁京的生意才刚开始,不能懈怠。
他们都在,只是少了一个她。
云华将香甜的糕饼放在她面前,江暖暖也没甚胃口。
楚淮从门上走进来,就看瓷娃娃样的女子坐在那里发着呆。虽然发着呆,还是很好看。
一看到她,楚淮原本糟糕的心情也好些了。
“在想什么?连门都不关?”楚淮轻声开口问。
“在想今年怎么过年。门是给你留的。”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淡淡的。
“为何专门给我留门?”楚淮挑了挑眉。
“知道你现在心情肯定不大好,也没别的去处,一定会来我这里。”如今两人有甚说甚,江暖暖一点不怕。
听了她的话,楚淮一点都不生气,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音调低沉了些:“朕的确心情不大好,李家罪有应得,可是月昭,她的血脉,终究有一半和朕相同……”
“我知道。”江暖暖说着:“所以给你留门了,知道你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位高权重,孤家寡人。
楚淮坐拥天下,可是这一刻,除了碧霄殿,他的确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不知道是不是红红的福字太刺眼,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
轻轻环住江暖暖,他的声音含着缱绻的情意:“暖暖,朕只有你了。”
江暖暖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两下。
“今年除夕,我们两个一起过。”许久,他听到她轻轻的说。
“好。”
她白皙的脸在光下显得更加柔和,楚淮轻轻凑上前,在她脸上留下一个羽毛般的轻吻。
大年三十。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每个人的情绪都叫做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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