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年三十

    大年二十九这天,江大终于从滨州回来了, 与他一道的还有回京述职的陈逸。在滨州的这段时间, 两人常常小聚,彼此之间的友谊更深了些。

    梁京城门外。

    “江兄,某还需进宫一趟, 就此别过了。得了空一定登门拜访。”陈逸拱手道, 长身玉立。

    “好, 届时我扫榻相迎。”江大爽朗一笑。

    与江大分别后, 陈逸便一刻不停地进了宫。一路上他不时撩起车帘往外看, 神态也比平时严肃太多。书童从未见过自家公子这般,登时察觉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屏住呼吸不敢多言。

    从他家大人去牧州开始,书童就发现他已经和以前越来越不同了。以前在公子面前, 书童还敢笑笑嚷嚷,后来不知怎么的, 他渐渐就不敢了, 在公子面前也谨言慎行起来。

    梁京皇宫静默地伫立着, 洁白的雪落在碧瓦之上, 反射出的光白的晃眼。无论隔了多久再踏入宫门, 这里好像都从未变过。威严,高耸, 亭台楼阁相交错落却高不可攀地让人感到畏惧。

    陈逸眸光划过高高的宫墙,他回来了。

    抬脚跨过重重宫门,他来到了属于皇帝的, 至高无上的紫宸殿。

    “你来了。”对于大年二十九进宫的陈逸,楚淮没有感到一丝意外,这是属于君臣之间独有的默契。

    “臣,幸不辱命。”陈逸跪倒在地,官袍上繁复的花纹顺着衣摆延伸。

    “好。”楚淮看着他,表情不变,心中却火热起来。

    陈逸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恭敬地捧着。高公公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慢慢递给上位的君王。

    楚淮接过那些重要的证据,一张张细细翻看,越看他的眉头蹙的越紧。到了最后,他实在忍不住,用力地拍向案桌:“放肆,这些贼子,实在是太大胆了!”

    宫女太吓得跪了一地,高公公也跪在地上,神情惶惶,口中高呼:“皇上息怒啊。”

    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眸中射出寒凉的光,楚淮抬头问道:“陈逸,你走时,滨州局势如何?”

    “臣派人围了滨州李府。至于太守钱牧,也有人守着。”陈逸不慌不忙,面对暴怒的皇帝,眉宇间也皆是淡然。

    这平静的态度感染了皇上,楚淮攥了攥拳,恢复了平静,沉声道:“好。这就让人将御前统领唤来!李家不让百姓过个好年,这年他们自己就别想过了!”

    高公公听得心中一哆嗦,低下头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在宫中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沉默。

    御前统领来的空档,楚淮开口问陈逸:“滨州此行,有没有什么意外?”

    听到这句话,陈逸沉默了许久。如果下毒,行刺,行贿,美人计都算意外的话,那他的确经历了很多意外。但是最终,他还是拱手道:“皇上,并没有什么意外。”

    龙椅上的帝王点了点头。

    这注定不是一个太平年。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年轻的天子楚淮,派禁卫军围了权势滔天,宫中还有一位太妃的李家。

    后宫是第二天听到消息的。彼时,朝晖殿的宫女正在往月昭的头上插一只玉钗。听到太监说的消息时,宫女的手一哆嗦,玉钗掉在地上摔成两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月昭用力推开宫女,蹭地站起了身,声音变得尖利:“你说什么?你再给本宫说一遍。”

    小太监被吓得一哆嗦,颤颤巍巍地说:“公主,奴才说李家被抄了,您的几位舅舅全部被下了大牢。”

    “本宫不信,本宫不信。怎么会这样,不可能。”月昭抄起旁边的茶杯摔在地上,神情嗔狂。

    她才刚意识到外祖家对他的重要性,皇上就抄了李家,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就要看着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没有好日子过。

    今天是大年三十啊,他真狠啊!

    月昭的眼眶充血,抬脚往紫宸殿而去,她要问问那个没有心的帝王,李家究竟犯了什么错。

    路上的残雪浸湿了月昭的鞋袜和裙摆,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如今,月昭只想亲眼看看那位冷血帝王的神情,想看看他的眼中究竟有没有一丝愧疚。

    与此同时,安康宫中的舒太妃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彼时,她正小口啄着杯中茶,听太监说完,她手颤了颤,茶杯突然跌落在了地上,茶水溅湿了她的衣摆。

    舒太妃却仿佛没有发现,两眼愣怔地看向前方。

    嬷嬷心头一紧忙跪下来替她擦拭,舒太妃却疲惫地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哀家一个人静一静。”

    舒太妃态度坚定,嬷嬷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顿时,殿中只剩舒太妃一个人。

    在一片静默中,她抬头看向窗棂,光从窗中透进来,灰尘在光中飞舞,然后缓缓飘落。就像人生,飘来飘去,最终却归于沉寂。

    她担心的事早晚还是发生了,她夜夜做的噩梦,终究还是成真了。在这一瞬间,她的心头涌上了无数的情绪。难过,失落,在这中间,还夹杂着一丝突然的释怀。

    就像一片飘在空中的叶子,你知道它会落下,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它终于落到泥土里,却让人觉得如释重负。

    舒太妃没有产生一点为李家求情的念头,不是冷漠,不是不在乎。而是知道不可能。既然已经被下了大牢,那就是帝王的最后通牒,不会再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她与皇上接触不多,却也知道他的性格。蛰伏了三年的帝王,沉寂了三年的天子,终于等不下去了。他的志向太大,不会容许任何人阻止。

    得意之时他人皆在,失意之时狗都不闻。李家步步谋划,汲汲营营,终究是一场空。在这之前,舒太妃总还有一丝丝侥幸,可是如今,大梦一场,到底是醒了。

    一个人坐了许久,好像时间都凝固了。最后,她借着椅子把手的力慢慢起了身,慢慢走回寝殿,在一个箱箧前停下身来。

    她的目光在上面流连了许久,还是慢慢伸出了手。随着一声脆响,舒太妃终于轻轻打开那个箱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封早就写好的文书。

    请罪书……

    事到如今,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安然无恙,不受影响。

    被舒太妃牵挂的月昭在紫宸殿外被拦了下来。太监们口中说着公主息怒,却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挡在她身前。

    “你们放肆,竟然敢拦本宫。”月昭的眼中皆是怒火,如今,连一帮太监都敢对她不敬了。他们,甚至连皇上的面都不让她月昭见。

    太监们听到她的话,不敢抬头,却也没有让开。

    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月昭紧紧地攥住掌心,她用力将太监们推开,却有更多的人挡在她的身前。

    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脸,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月昭跪倒在地,忍不住号啕大哭。

    大年三十。

    高公公在楚淮身旁低声道:“皇上,月昭公主在门外跪着不愿离去。”

    “让她跪一会吧,等跪够了,送她回去。”帝王的言语间没有一丝回转之意,起身大步离开了。

    本是融融的年节,如今却没有一丝年味了。江暖暖坐在殿中,也有些索然无味。她听闻了李家的事,知道他们罪有应得,但是在过年时得知这种消息,总是有些破坏心情。

    往常她都是和爹娘哥哥一同守岁,可是今年却不同了。公主是不能在大年三十出宫的,江暖暖的身旁突然就冷清了起来。

    她心里默默想着家里的样子。估计现在,仆役们应该已经贴好了福字,贴好了春联;而娘一定在吩咐厨房准备晚上的家宴;大哥二哥或许会比划比划,毕竟他们两个从小打到大;她爹可能在书房里翻翻账本,毕竟梁京的生意才刚开始,不能懈怠。

    他们都在,只是少了一个她。

    云华将香甜的糕饼放在她面前,江暖暖也没甚胃口。

    楚淮从门上走进来,就看瓷娃娃样的女子坐在那里发着呆。虽然发着呆,还是很好看。

    一看到她,楚淮原本糟糕的心情也好些了。

    “在想什么?连门都不关?”楚淮轻声开口问。

    “在想今年怎么过年。门是给你留的。”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淡淡的。

    “为何专门给我留门?”楚淮挑了挑眉。

    “知道你现在心情肯定不大好,也没别的去处,一定会来我这里。”如今两人有甚说甚,江暖暖一点不怕。

    听了她的话,楚淮一点都不生气,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音调低沉了些:“朕的确心情不大好,李家罪有应得,可是月昭,她的血脉,终究有一半和朕相同……”

    “我知道。”江暖暖说着:“所以给你留门了,知道你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位高权重,孤家寡人。

    楚淮坐拥天下,可是这一刻,除了碧霄殿,他的确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不知道是不是红红的福字太刺眼,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

    轻轻环住江暖暖,他的声音含着缱绻的情意:“暖暖,朕只有你了。”

    江暖暖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两下。

    “今年除夕,我们两个一起过。”许久,他听到她轻轻的说。

    “好。”

    她白皙的脸在光下显得更加柔和,楚淮轻轻凑上前,在她脸上留下一个羽毛般的轻吻。

    大年三十。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每个人的情绪都叫做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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