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暖暖穿好中衣坐在梳妆镜前。
秋瑾和云华开始为她盘发、描眉、扑粉。今日是公主的册封之礼,妆容需得浓烈一些。她的头发被高高盘起,眉黛和口脂的颜色也比往常要深些。
等妆容画好,几个宫女便小心翼翼地将冠服捧了上来。
大启冠服皆为黑色,她的朝服也是如此。江暖暖本不认为她的朝服会有多好看,然而在见到这冠袍的第一眼她却突然屏住了呼吸。
虽不是鲜艳的颜色,却没有一个人能违心的说它不美。
朝服以黑色云锦为料,上面用金线绣了九十九只栩栩如生的小凤凰,然后用珍珠代替凤凰的眼睛。这些凤凰一直从衣领绵延到衣摆,九十九只小凤又组成一只大凤凰,巧夺天工。除此之外,衣袍上还用银色绣了祥云,蓝线绣了蝠纹。
而凤冠用金丝编制,以翠鸟的羽毛当做凤尾,凤冠周身还点缀着数颗硕大的宝石。
侍女们服侍江暖暖穿上冠服。
从妆容到服饰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等到江暖暖终于装扮好时,碧霄殿中顿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不愿大声说话。
平日的江暖暖虽美,宫人却只觉得她亲切。可是此时此刻,面对冠服加身的江暖暖,宫人们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她高贵,凛然,让人不敢侵犯,不敢亵渎。
就像……
一只真正要展翅振飞的凤凰。
秋瑾和云华提起江暖暖的裙摆。碧霄宫的宫人皆垂首跟在她身后。
江暖暖一步一步地往紫宸殿而去。
等她走到紫宸殿门口时,皇家仪仗便开始奏乐,那乐声磅礴又大气,皇家庄严之感尽显。
楚淮坐在皇座之上,看着那女子一步步自晨光而来。
楚淮一直知道她很美。可是今日的江暖暖,更美。她的身上好像突然多了一种特别的气势。
那是真正的公主的贵气。
皇室所有人都坐在两侧,他们看着这个优雅又高贵的女子一步步走向龙椅前的人。
月昭公主瞪的红了眼,楚煦眼中满是惊艳。还有其他命妇贵女们不知名的,无法言说的眼神。
可能是嫉妒,也可能是羡慕。
因为她们见证了一颗明珠的诞生,却苦于自己不是那明珠。
大启最耀眼的明珠,宝光公主。
江暖暖走到皇座下首。
镇南王走两步上前,他要授予新封的宝光公主金册。
这是江暖暖第一次见到这位王爷。
他的左脸覆盖着银色的面具,应当是为了掩盖那条被黑熊抓出的疤痕。这面具丝毫无损于他的英武,反而为他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但看露出的右脸,镇南王实在仪表不凡,他已到知天命的年龄,却丝毫不显老态,倒是比少年多了一种成熟而稳重的气韵。
她看着镇南王,镇南王也看着她。他的眼眸很黑,沉沉的有一种威慑之感。江暖暖觉得这眼神有些奇特,或许是因为镇南王第一次见她吧。
镇南王开始念册文。他的音调有一种别样的韵味,像雨滴落入泥土之中。
册文冗长,许久之后,镇南王终于诵读完毕。
随着他落下最后一声,江暖暖缓缓屈膝,她拱手长揖,然后跪拜在地。
“起。”
伴着这一声,宫女将江暖暖扶起。所有皇室亲族也全部起了身。
镇南王上前,将金册放入她掌心。
江暖暖再上前两步,楚淮从龙椅上站起来,他从总管太监手中接过一方小小的金印,然后郑重的放在江暖暖手中。
“从此之后,你就是大启的宝光公主。”楚淮道。
授册授印,礼成。
从此以后,江暖暖就是大启的宝光公主。
早上是册封之礼,晚上就是为了欢庆宝光公主的宴会。宴会上除了皇亲还有百官。
江暖暖受到了比襄州太守春宴还要狂热百倍的追捧。
命妇贵女们言笑晏晏地簇拥在她身旁,江暖暖陪着她们笑,心中却突然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她现下的一切都来自于她的父王和母妃,可她甚至不知道他们的模样……
宴会散后,江暖暖找到了楚淮。
楚淮看着微饮了些酒面色有些坨红的江暖暖,她的唇像早春最嫩桃瓣,她的皮肤比最光滑的绸缎还要白。夜色下,她的周身好像有一层朦胧的雾色。
不只是因为这夜,还是因为这月,楚淮觉得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皇上,我想去安王府。”江暖暖对楚淮道,在清酒作用下她的声音比平时还软了几分。
“为何?”他问她。
“我的封号,我如今的荣光,都是因为父王和母妃的荫徳,可是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样貌。所以我想去安王府看看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她的眼眸盈盈,像含着水光。
“好。”明明宫门已经快要落锁,楚淮却答应了她。
“不过只能委屈你与我共乘一骑了。”楚淮道。
若要现在去安王府,马车太慢,只能骑马。江暖暖不会骑马,楚淮才那样说。
江暖暖脸庞闪过一丝红晕,她从与男子共乘过,不过想到要去安王府,她点了点头。
乘着夜色,几匹马如风一般从宫门奔驰而出,楚淮和江暖暖以及一些侍卫离开了皇宫。
安王府坐落在梁京的西面。
楚淮策马往西而去,江暖暖在他怀中。
她裹着斗篷,仍是小小一团,楚淮轻轻环着她,却感觉不到一丝重量。
太瘦了,也不知吃的那么多长在了哪。
楚淮叹息。
身旁的风撩起江暖暖的墨发,有一丝调皮的划过楚淮的脸。
他闻到一阵清浅的香气。
像是桃香,却又不全然,好像还夹杂着一股别的香味,甜甜的。
楚淮鬼使神差的放慢了速度。
江暖暖在马上,耳旁是呼啸的风,楚淮的骑术很好,她没有感到一丝不稳,自然也不觉得害怕。
这是江暖暖人生头一次在夜幕下奔驰,她有好奇地望向四周。夜中的梁京,有些别样的美,像美人蒙上了面纱,反而更勾人。那光,那亮,晃花了江暖暖的眼。
她稍稍转过头,却对上楚淮的眼眸。他俊逸的脸在黑夜中模糊了棱角,只有一双眼眸,又黑又亮,其中的光突然让江暖暖心头一颤。
本来三刻钟的路程,一行人生生走了半个时辰。
安王府虽久没有人住,却并不破败。楚淮登上皇位之后便派人经常修葺打扫。
江暖暖看到大门牌匾上三个遒劲的大字:安王府。
这字也不知被风吹雨打了多久,直到今日却依然铁画银钩,入木三分。
楚淮见她盯着门匾目不转睛,想起了一个故事:“暖暖你知道吗?这块匾其实有故事。”
江暖暖问他:“什么故事?”
“你父王和母妃的故事。”楚淮娓娓道来,江暖暖认真听着。
这安王府三个字是安王亲自书写的。
他本是个行伍之人,喜爱刀枪棍棒,却对诗词歌赋头痛不已。可他是战场上的雄才,本也不必沾书本。
直到他喜欢上了彭州云家的嫡女云霓,江暖暖的娘亲。
她是他一生的劫,逃不开,躲不过,让人甘之如饴。
云霓是当年的大启第一美人,才情出众,裙下之臣无数,又怎么看得上安王这般粗人。
虽然他战功彪炳。
奈何安王不仅在战场对敌人有耐心,对于自己喜欢的女子也极有耐心。
云霓说喜爱有才情的公子,他便苦练书画。水滴石穿,铁杵成针,竟也练出了一手好字。
后来安王因为战功封王。
封王的那天,他亲自写了安王府的牌匾,然后抱着这块匾去了云家,求娶云霓。
他要把整个安王府都送给云霓。
其他人就是喜欢云霓,也不过爱她的美貌和才情,大都是嘴上的喜欢。只有安王,江暖暖的父王,凭借着对云霓的爱和一颗热忱的心,将自己一点点变成她喜爱的样子。
云霓喜欢上了这个满眼都是热切的傻子,她嫁给了他。
美人英雄,成就一段佳话。
江暖暖听着,眼中涌上了泪。
“父王一定很爱母妃,所以母妃才会被他打动。”
楚淮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王妃嫁给安王三年无所出,安王依然对她爱若珍宝,不离不弃。即使安王妃不能生,安王依旧爱她,甚至不愿要通房和小妾。所以彼时,朕才会被过继给安王。”
他接着说:“所以你知道当安王妃被诊出怀孕,她与安王是多么欣喜若狂吗?你是他们共同的宝贝,还未出生时,就已经拥有了许多的爱。”
江暖暖的眼泪蓦地滑落,她哽咽道:“我,我想进府中看看。”
“好。”
伴随着吱呀的声响,安王府尘封的大门被推开。
府中很齐整,地上甚至没有一颗杂草。一切的一切,甚至就像从未有人离开。
江暖暖走到正厅,恍惚中,她好像看见正座上坐着一个神采奕奕、气宇不凡的男子。他微笑的看着,说:“女儿,来父王这边。”
接着她好像又看到稍下一些的椅子上坐着安王妃,她生的极美,像皎皎的明月,她也笑着看像她,柔声道:“囡囡,来母妃这边。”
江暖暖一步步走上前去,一寸寸摸着这桌凳。上边并不凉,就好像还残留着父王和母妃的体温。
江暖暖离开了正厅,往后院而去。
除了亭台,院中还有一个秋千。
当年,母妃一定在这里荡过秋千。江暖暖看着那秋千,缓缓走了过去。
“皇上,您能推一推我吗?”江暖暖突然转过头对楚淮道。
楚淮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残泪,默默走到她身后。
秋千慢慢荡了起来,然后越升越高,好像要荡到月亮上。江暖暖的裙摆漾起柔软的弧度,她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楚淮认真看着随着秋千而舞动的少女,她很美。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秋千慢慢停了下来。
江暖暖又往书房走去。
书房被打开,江暖暖一抬头,就被房中大幅大幅的画吸引。
所有画上都是一个女子,所有画上只有一个女子。
江暖暖上前看那落款:爱妻霓儿。
母妃身亡,她又丢失,她知道父王一定很伤心。可看着画上氤氲干涸的泪渍,她知道她低估了他的伤心。
一个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的男人,一个杀过无数人的男人,一个流了血也一声不吭的男人,究竟有多伤心,才会让眼泪晕花了画。
江暖暖不知道他有多伤心。她只知道,她此刻也很伤心。
她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号啕大哭。
楚淮默不作声地看着痛哭的江暖暖,脚步轻轻的走上前去缓缓拍着她的背,像抚慰一个受了惊吓的婴儿。
江暖暖哭了很久,直到她累的再也哭不出了声。
许久,她抬起头来。
“我们走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楚淮抬袖收回拍江暖暖的手,突然,一个蓝色的锦囊从他袖中滑落……
他的眉头猛地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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