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淡淡的问心路变了,一朵又一朵的彼岸花绽放在青石台阶之上,猩红色的细长花瓣挤挤挨挨,将青石长阶化成一条血红色的路。
金光善叔侄俩还在挣扎,乱挥的四肢压倒了一片的花朵,红色的花汁染得身上到处都是,一时间难以分清他们身上的红色到底是不是血。
这回与前两次都不一样,押送的神将和鬼卒都袖手旁观,没有加以驱赶。
但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吗?
不,因为已经有“人”帮他们动手了。
被压倒的彼岸花下暴露出来的,是一片片白花花的枯骨,金光善摔下去的时候正好跟一具骷髅的脸对上了眼,从他头上磕破的伤口流下来的鲜血滴到了骷髅的脸上,又从空洞洞的眼眶中滑落下来,好似骷髅流出的血泪,将金光善吓得连滚带爬得拼命挪了一段距离。
“嘻嘻嘻,老爷,你说我美么?”
一个尖细的女子嗓音在金光善的耳边响起,从骷髅上升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黑色烟雾,好似一个柔弱无骨的女人一样缠绕在金光善的肩背。
“别过来!别过来!滚开啊!”
金光善就像只被惊吓到的兔子,要不是实在爬不起来,估计早就滚得远远地了,他死命地挥动着双手,企图把黑色的烟雾挥散。
那缕黑雾却像一条蛇一般,挥散的下一刻就又缠绕回了他的身上。
高空之上的因果断这一次没有等到金光善叔侄俩爬上待罪台才宣判,巨大的因果断卷面上缭绕翻滚着黑红夹杂的黑雾,雾中渐渐凝聚出一个个好似鲜血写就的判词。
[兰陵金氏金光善、金子勋,含灵位面,玄正年修士,自修道以来,人命血债高筑、为私利祸害苍生。]
[今天道清算,断其因果,允冤魂厉鬼自报恩仇,生死有因,恶果当自食。
判:
金光善、金子勋二人,勿论生死永世不得超生,断其子孙血脉。
因金柳氏自断轮回,留于地府赎清金氏罪业,以求子孙生路,故血脉可续,削其族众气运。](私设金夫人娘家姓柳)
因果断上的判罚再次引起了功过评上后人的一片轰然叫好!
“阿娘……阿娘!!”
因果断的判词,广场上仙门百家当然也看得清清楚楚,金子轩本来就对于自家父亲的事情大受打击,再看到判词中提到的,金柳氏自断轮回,当下眼泪就滚滚而下。
她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儿子啊!
【这金夫人真是可惜了,一辈子粘上了金种马这个祸害,被坑得断送了一生。—神修】
【我看可不一定,按史书记载,这金柳氏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金光善做的那些缺德事,她知不知道还不好说呢!—仙修】
【这位道友所见略同,金柳氏在金鳞台的权利不见得就比金光善少,她能把金光善管得连纳妾都不敢,怎么可能会被那老种马糊弄过去。—灵修】
【尤其是,这位金夫人还能在金鳞台那个烂泥塘里养出金子轩这么朵干干净净的白莲花,手段绝对不比金光善低。—人修】
【不会吧?这位金夫人都能留在地府赎罪,怎会……—鬼修】
【这位鬼修的道友啊,你别学你家老祖宗魏前辈的天真啊,要知道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可多了去了,这金夫人留在地府赎罪是为了什么?为了子孙血脉,为了她的儿子金子轩!—仙修】
【就是,这位金夫人的好全都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罢了,你想想史书上她对敛芳尊做的事情,估计她眼里就只有她儿子了,别人在她眼里跟草也没什么区别了。—人修】
仙门百家原本对于金柳氏的壮举议论纷纷,感叹这奇女子竟然所托非人,被金光善耽误了一辈子,结果瞬间就被功过评上的后人打脸了。
连金子轩脸上的神情都呆滞了,他涨红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想为母亲辩驳,可又该说什么?
说后人都是胡说?
说母亲跟金鳞台的阴私腌臜无关?
这话说出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不是傻子,看天道的态度,看后人的态度,再想想自己家那些曾经若有若无察觉的不寻常,真的能昧着良心说出口吗?
他呆坐在地痴痴地看着因果断上的判词,整个人都显得精神恍惚。
还在问心路上挣扎的金光善叔侄俩根本没有闲暇抬头去看头顶上的因果断,他们正拼命地跟越来越多的黑雾对抗撕扯,哪怕自己将自己抓扯得鲜血淋漓。
“老爷~~~别走嘛!你说过要娶若娘的,怎么可以丢下我!”
一个个或阴柔或凄厉的女声在金光善的耳边响起,往往前半句还是缠绵柔软的娇语,后半截就变成了凄厉的厉鬼哭嚎。
金光善眯着被鲜血糊住的眼睛一点点地往上挪,对于缠上来的女鬼统统狠厉地撕扯开,那些女鬼也不是吃素的,各个伸着尖利的鬼爪、龇着一口惨白的银牙,每一下对金光善的拉扯,都必定要撕下一片皮,咬下一口肉才肯罢休。
“咔嚓——”金光善沾满了鲜血尘土的手掌按碎了一具小小的骨骸,看那大小不过一两岁的婴孩。
“老爷~看,这是我们的儿子,你是来接我们母子回去的对不对?”
一个披散着长发的骷髅从彼岸花下钻了出来,缠绕着带着红光的黑雾,搂着那具被金光善按碎了胸骨的小小骨骸往金光善背上趴去。
那个小骨骸咯咯咯地笑得开心,像骑大马一样地骑在了金光善的脖子上。
“滚开!滚开!你们算什么东西,别痴心妄想了,我可是要做仙督的,怎么可能娶你这么个玩意儿!”
金光善像是被什么迷惑住了意识,又或者他终于被这厉鬼哭嚎索命给吓疯了,他一把扯下脖颈上的小骨骸在青石阶上将之摔了个粉碎!
【我靠,金种马!生而不养枉为人父!—人修】
【这人渣!敛芳尊当初真是杀得好!—仙修】
【天雷呢?快来道天雷啊!劈死这畜生!—魔修】
金光善对那骷髅母子所做的举动让仙门百家看得眉头直抽抽,尤其是姑苏蓝氏的人,脸色铁青,对于这等罔顾人伦只是满面痛恶。
“啊啊啊——”
孩子被摔碎,女鬼彻底暴走了。
她暴涨的血红色指甲直接掐住了金光善的脖子,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捅入他的脖子,流出来的鲜血顺着青石阶往下流淌,把趴在他身后世界上被厉鬼撕咬得惨叫连连的金子勋都吓了一跳。
金光善好歹也是个修士,他憋着紫涨的脸伸手抓住了背后女鬼的长发,将其扯到身前,按着这张生前该是何等美色的骷髅脸庞往上爬,满脸不屑。
“叔父!叔父!你救救我,我是子勋啊!”
被撕咬得半身白骨森森的金子勋伸手抓住了头上金光善的脚,铁钳一般地死不撒手。
“滚开!滚开啊!温狗,死了就滚到地狱去,不要缠着我!”
金子勋的神智看着也不太清醒,撕扯他的厉鬼比金光善那边的形容更齐整一点儿,起码不是白骨森森的骷髅。
他们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形态各异,衣衫褴褛,有修真界小家族的各色家袍,也有刺眼的炎阳烈焰袍,其中一个厉鬼还不知打哪儿摸出几把牡丹纹的烙铁,黑雾缭绕地直往这叔侄俩身上戳,皮.肉烧焦翻卷的声音不绝于耳,就连站在广场上的仙门百家都仿佛能闻到那诡异的焦味。
“啊——啊——放开!”
被戳了好几下的金光善一脸阴狠地乱蹬着双腿,对金子勋恼怒不已。
“叔父!你必须要救救我,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就连夷陵老祖我都听你的话去挑拨了。”
下半身都被撕扯啃咬殆尽的金子勋怎么可能放弃眼前唯一的生机,不仅不放,还双手其上地抱住了。
“滚开!你自己蠢做下的事情别拉扯我!”
金光善蹬不开金子勋的双手,顿时改为往金子勋的脸上踹,每一下都毫不留情,甚至踢瞎了金子勋的一只眼睛。
“金光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金子勋已经快被索命的厉鬼冤魂撕碎淹没了,他从身边一只走尸身上侥幸夺到了一把剑,这具走尸应该是他们开炼尸场时丢进去的修士,仙剑不俗,金子勋径直把剑从金光善的肋下捅了进去,大半的剑身都没入腹腔。
这一下又狠又快,看得仙门百家眼皮子直跳,有些胆小不忍的修士都已经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这叔侄俩在索命厉鬼的包围下互相攀咬扯遮羞布,爆出来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让人触目惊心,尤其是金光善射日之征后垂涎魏无羡阴虎符和鬼道术法,把仙门百家当刀使,一面自鸣得意马上就唾手可得的仙督之位,一面嘲笑唾弃仙门百家的愚蠢,给他这个未来仙督当探路石挡箭牌都是抬举他们了,说得广场上的仙门百家纷纷暴怒。
金子勋捅完那一剑之后,因为手上没有了武器,很快就被冤魂厉鬼分而食之,只在青石台阶上留下一滩暗红的血迹证明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没有了金子勋分担厉鬼的怨恨,金光善很快也坚持不住了,他的魂体自胸腔以下都不见了,但他仍然在往上爬,好似那顶端的待罪台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一样。
“咔嚓——”
金光善最后一只手也被厉鬼咬断了,他脸颊贴在青石阶的地面,再也无法移动分毫,目光却仍旧痴痴地望着问心路尽头的待罪台。
他身旁的彼岸花丛中伸出了一双骨手,指骨修长,若是个活人,必然是双十指纤纤的玉手。
那双手的主人也从花丛中钻了出来,她抚上金光善血迹斑斑的脸庞,犹如在抚着情人的脸颊,下一刻的动作却让所有看见的人都脖子一凉。
她把金光善的脑袋生生地拧了下来!
“老爷,二娘终于等到你了,既然老爷不想带二娘回去,那老爷就留下来陪着二娘吧。”
仿佛时光回溯一般,这个只剩一身枯骨的女鬼渐渐地变回了生前的相貌,凝脂一般的皮肤,秀气的眉眼,弯弯的笑意,抱着金光善的脑袋让人完全无法直视这张秀美可人的美人脸。
已经有记性好的修士认出来了,这女子竟然是梦境中露过一面的莫二娘,莫玄羽的母亲!
金光善的脑袋被人拧了,冤魂厉鬼都茫然地原地晃荡,莫二娘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她抱着怀中的脑袋,还温柔地为他整理了一下颊边的长发,起身慢慢地走进花丛,在仙门百家的目光中消失在问心路尽头不知何时开满了彼岸花的待罪台,淹没在血红色的花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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