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算已经过去了两天,魏无羡乖乖地陪着蓝忘机处理了两天的蓝家宗务,整个蓝家谁都没有去打扰蓝曦臣整整两天没打开的院门。
蓝景仪抱着一捧卷宗嘀嘀咕咕地穿过侧廊,在心里暗戳戳地“埋怨”魏无羡不仗义,坑他去打扰泽芜君。
今日一早做完早课,魏无羡就一脸笑眯眯地将他叫到静室,还特慈祥地给了他一碟一看就很好吃的糖糕,然而吃完后被塞到怀里的卷宗让他看破了魏无羡的“真面目”——他就知道,他的魏前辈不可能这么甜!
俗话说的好,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蓝景仪不仅拿了,还吃了,被狼外婆魏无羡套牢了的小绵羊蓝景仪只好苦着张脸接过任务,把这堆含光君处理好,但是需要宗主过目批阅的卷宗送到泽芜君那里去,顺便探一探泽芜君的情绪状态。
“笃笃笃——”
蓝景仪放下第三次敲门的手,原地抬头看了看寒室院子的大门,门里毫无动静。
“这可不怪我。”蓝景仪搂紧了怀中快要滑下去的书册,嘴巴上小声地自我辩解,“泽芜君不开门,我总不能翻墙进去吧。”
默默地在心里做好说服自己的理由,蓝景仪再次抬眼瞧了瞧院墙,压下心底对蓝曦臣的担心,回头准备抄近路回静室。
从寒室到静室走近路的话要穿过前厅附近,蓝景仪脚步匆匆地踩着蓝氏家规“云深不知处不可疾行”的边缘快步而行,却不想在前厅院落的边看到了此行的目标任务蓝曦臣。
虽然那人背着蓝景仪蹲在地上,但是那身宗主服饰还是很容易辨认的。
“泽芜君!”
蓝景仪很高兴,因为蓝曦臣没有再闭门不出。
蓝曦臣被身后突然响起的招呼叫得手顿了一下,一片失去水分发焉的断叶从他的指尖掉落到地上。
“景仪见过泽芜君。”走近了蓝景仪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苦于怀中抱着的卷宗,只好弯腰含糊地行了个礼。
蓝曦臣轻轻拍了拍双手站起身来,稍稍整理了一下堆叠的衣摆,“辛苦你了。”
蓝景仪过来的方向明显就是寒室,再加上抱着的卷宗,蓝曦臣不必多问就知道蓝景仪正在做什么。
“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眼前的蓝曦臣神色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温和,整个人虽然消瘦了几分,但精神看起来很不错,没有任何异常,蓝景仪很高兴。
“晚辈帮您把这些放到寒室去吧?”
把被魏无羡套路的郁闷都抛到脑后,蓝景仪殷勤地表达着自己的开心。
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踏出前厅院落之前,蓝景仪还回头看了一眼蓝曦臣刚刚蹲着的地方,眼角余光看到了一地枯褐色的残叶,地面上还立着一茬茬短短的不明物体。
“?”
要是他没记错,那里原本应该是泽芜君精心栽种的兰草吧?这是被谁给当韭菜割了?!
回寒室的路上,蓝曦臣出乎意料地与蓝景仪聊起了天,虽然蓝景仪单方面地觉得是泽芜君在考校他的功课,端出堪比课堂作答的严肃态度来。
“景仪今年满十五了吧?”
“嗯,晚辈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六岁了。”
“最近是在帮忘机处理宗务吗?”
自从天道清算以来,蓝思追和蓝景仪小哥儿俩就被蓝氏长辈们有意重点栽培,平时都是跟在蓝曦臣和蓝启仁等人身边参与一些家族决策,帮着处理一些宗族事务。
这几日蓝曦臣闭门不出调整心态,平素跟着他的蓝景仪应该是在蓝忘机身边跟着。
“正是,含光君多将一些容易裁断之事交与我们历练。”
虽然长辈们都没有明着说,但是以小双壁的聪慧,自然早就猜到了长辈们的用意,纷纷收敛起平时跳脱的性子学习处理事务,以期不辜负长辈的栽培和厚望。
“那就好……”蓝曦臣脚下步子轻缓,一手负在腰后,用清润温和的嗓音与蓝景仪侃侃而谈,“景仪觉得,我蓝氏目前最该做的事是什么?”
“……”蓝景仪被这个堪比学堂先生点名的问题难了一下,斟酌了半晌儿才答道,“目前修真界几大家族俱是元气大伤,异界修士更是如虎在侧,而我蓝氏却是几大家族里所受冲击最小的,晚辈以为,君子以时立势,此非独善其身之时,当兼济天下,安乱世民心,引修行所向。”
蓝曦臣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吓得蓝景仪惴惴不安地一个劲儿偷瞄蓝曦臣的后脑勺。
蓝景仪此言,对于一向雅正立身,君子家风的姑苏蓝氏来说不可谓不狂,只是在此刻蓝曦臣耳中听来却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人不轻狂枉少年,姑苏蓝氏本就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古板家族,只要立身持正,放眼大道,也不是非要家族子弟个个都谦虚淡然,与世无争。
否则当年又怎么会有个特立独行的女家主,创出与家风大相径庭的弦杀术?
“泽芜君,是不是晚辈无状,说错了什么?”
“并无此事。”蓝曦臣猛地回过神来,明白自己沉默太久,吓到小少年了。
“景仪,你想做家主吗?”
“啊??”
*
*
蓝曦臣神来一句的问话吓到了蓝景仪。
小少年梦游一般地从寒室的院子里出来,连家规都不顾地急奔静室,揪着蹲在院子里逗兔子的魏无羡的袖子,竹筒倒豆子一样地对着魏无羡一顿叭叭叭地说,完了还一脸完蛋了的表情追问魏无羡:“完了,魏前辈,我是不是惹泽芜君生气了?”
魏无羡哭笑不得地把自己的袖子从蓝景仪的□□下拯救出来,与听到动静后从静室走出来的蓝忘机对视一眼,方才安慰他道:“小景仪你也有这么怂的时候啊?怕什么,你家泽芜君是个生气会说阴阳怪气的反话的人吗?”
“才不是!”听到这句,从小对自家泽芜君和含光君充满崇拜的蓝景仪想都不想就反驳回去,“泽芜君是世家弟子的楷模,君子端方!”
“那不就得了嘛,你在害怕什么?”
魏无羡虽然也没想到蓝曦臣会这么痛快地下决定,但是蓝曦臣想退位却是早有预兆的,自从天道清算点出蓝思追和蓝景仪小哥俩未来可圈可点的作为之后,被梦境中抖落之事打击到的蓝曦臣就开始与蓝启仁等家族长辈商量着着重栽培这两个小少年。
只是没料到会这么早就提出来罢了。
魏无羡安慰了蓝景仪半天,还顶不上蓝忘机一句“你不错”的肯定,郁闷地看着蓝景仪又梦游一般地走出了静室的院子,大概是去找小伙伴蓝思追诉说惶恐去了。
“岂有此理。”魏无羡扯了扯站在他身边的蓝忘机的袖子,将一只兔子塞到他怀中,“我说了半天竟然还没有你一句话管用,我也是长辈啊,我不要面子的吗?真是岂有此理!”
蓝忘机一手搂着兔子,一手将魏无羡从地上拉起来,“别闹了,午饭我做了辣子鸡。”
“辣子鸡?”这下子不用蓝忘机拉扯,魏无羡自己就一蹦而起,“在哪儿?在哪儿?”
蓝忘机眼神温柔地看着这人自顾自地顺着香味窜进了室内,孩子气地耸着鼻尖使劲儿地嗅嗅嗅。
其实那些小辈哪里是不尊重他,反而是太喜欢他了,所以才对他这般亲昵,魏婴那么好,从来就是这么招人喜欢。
*
*
蓝曦臣好似突然变成了行动派,前几日刚刚语出惊人地吓到了蓝景仪,不到一月,就说服了家族长老关于让位的事宜。
蓝曦臣会选择退位并不是冲动。
他虽然是真的有点儿心神疲倦了,但是大方面是为家族考虑的,整个含灵位面如今已经因为天灾的过去而慢慢稳定下来,只是一来有沧云界修士强势入侵,二来整个世界都因为天灾和清算一团乱,凡间民不聊生,修真界也是惶惶不安,如一团散沙。
这个时候,蓝聂等几家就想到了后世之人提到的“稷下学宫”,还有教化百姓的“人修”。
既然要开始改革,那就索性彻底一点儿,让下一代的少年们登上舞台,反正稷下学宫本来就是这群小少年们的后世功绩。
蓝景仪就这样在家族长辈的期许、朋友们的祝贺中梦游般地接过了蓝氏宗主的职位,成为了继欧阳子真后第二个少年家主。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一样,给了仙门百家一个生机渐起的感觉,数得上名号的,脑子清醒的家族陆续都开始改革。
不过比起苦逼的欧阳子真,蓝景仪的日子并不难过,姑苏蓝氏的内部本来就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蓝曦臣退位之后也跟蓝忘机一样,在幕后帮衬着年少的蓝景仪这一辈处理一些棘手的宗务,给足了蓝景仪他们学习成长的空间。
一段日子下来,就算原本并不赞同蓝景仪过早继位的蓝氏长老们也渐渐转为了用心指导辅佐的态度,就是苦了什么都要学的蓝景仪,就算有蓝思追帮忙也一样忙成了小陀螺,硬生生逼出了一副让蓝启仁都点头的宗主风仪。
之后的日子陆续出了几件大事。
一件就是姑苏蓝氏新任宗主蓝景仪联合清河聂氏、巴陵欧阳氏、岐黄温氏等家族共商成立稷下学宫一事,消息一出,引动整个含灵位面的人心。
因为按照公布出来的学宫最初构想,就算是凡人百姓,不论是何出身,都有机会凭本事,凭才华,凭心性考入稷下学宫修行,姑苏蓝氏为表诚意更是表示会将自家藏书阁中大半典籍复制手抄本放入学宫藏书。
蓝曦臣打起精神为此事奔走,此事若成,于世人意义重大,这世间,也可少几个像孟瑶那样的出身误的悲剧。
至于另外一件嘛,自然是夷陵老祖魏无羡再次重归于世啦!
那日清算之时,魏无羡横空出世,力挽狂澜,那惊艳世人的剑法可是让世人永世难忘,更何况,清算结束之后,含光君蓝忘机于夷陵乱葬岗下席地而坐,一曲安魂化去夷陵境内被暴虐的怨气暴动所殃及的生灵冤魂,与他形影不离的魏无羡当即就抽出那支在仙门百家中如雷贯耳的鬼笛陈情与之合奏,天籁之音响彻云霄,让众人忘却惊疑驻足倾听。
不过对于魏无羡来说,这件事根本就是无关紧要,被这群仙门百家骂得多了,他根本就不稀罕他们对他是什么看法,只是蓝忘机要做,他便跟着做,而这也正是魏无羡为蓝忘机感到骄傲的地方。
景行含光、逢乱必出,除了他家蓝湛,他再也找不到像这样好的人儿了。
虽然这件事没被魏无羡放在心上,但近来姑苏蓝氏却有件事让他放到头等大事上——他家大姐回来了,不日就要带着其他的哥哥姐姐们来姑苏蓝氏做客!
魏无羡像个孩子一样地兴奋了好几天,虽然还没有举行大典,姑苏蓝氏也拿出了对待亲家的郑重态度准备了起来。
这夜皓月当空,远山清如黛,白云叠如绸,远远地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在夜色中响起,直入众人脑海,让灵识如沐清露般一阵清凉。
早就得到通知的姑苏蓝氏众人在山门前抬头仰望,只见夜空云气升腾之间缓缓飘出来一只乌蓬小船,船头上挂着一只小小的八角灯,暖色的烛光透过素白的灯面照亮了船头一角,船舷两侧挂着几条白色的薄纱,在夜风中飘摇如烟。
那声铃声却是从船边踏云腾空的一只白鹿身上传来的,它的脖子下戴着一只挂着金铃的璎珞项圈,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赤足少女正侧坐在白鹿的背上,轻轻晃动着小腿,一边与坐在船舷边的男子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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