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手的是他, 道歉的也是他。
谢玄鸿用手按住谢归发抖的背脊,道:“别怕, 我会请梅敬亭为你好好医治。”
谢归道:“哥, 我不想做残废。没有右手,一辈子不能练剑, 我宁可死了,也不想……”
“没有右手, 还有左手。”谢玄鸿掐住他的肩膀, 冷冷说着, “你是谢家的人, 只要还能练剑, 就必须活着;等哪日你连剑也不能练了, 才是真的该死。”
贺惊鹊、贺沧行两个小辈俱是一惊, 没想谢玄鸿会说出这么狠的话来。
他们贺家教导子弟一向严厉,可师父再严格, 若是哪个弟子生出放弃的念头,也是随他们去,从不强求,哪里说得出不能练剑就该死的话?
不过谢玄鸿虽嘴上说得如此寡情薄义,从头到尾,却一直搂着谢归,让人一时间辨不清他真正的心思。
慢慢的,谢归终于安静下来,倚着谢玄鸿的身体渐渐睡去。
安置好谢归以后, 谢玄鸿握着绿腰手仗起身,点出伴随谢归的外门弟子,让他们道来入葬魂棺后的所见所闻。
外门弟子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番。
谢玄鸿听后,大致摸清葬魂棺的关窍所在,道:“听令。”
一干谢家子弟肃容,挺直腰板,生怕听漏一个字。
“四人为一队,去找葬魂棺中最薄弱的阵角,点上风灯烛火,挂上沙钟,每逢一个时辰就回到此地复命一次。记住,不要妄动真气,不要妄动贪嗔痴,如此便惹不上棺中的怨灵。若遇险事,保命为上。”
“是!”
谢玄鸿又看了眼谢归的断臂,沉声道:“一旦发现葬魂棺棺主的行踪,即刻回来禀告,此人,我要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他语调原本就低沉,最后四字咬得又慢又重,纵然眼神温和,没有一丝怒气,然而这庙堂当中如同笼了层无形的冰,顿时变得冷森森的。
“且慢。”
谢玄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左右寻了一周,才见说话的是位青衣道人。
左寄侠道:“这位小少主有所不知,葬魂棺的棺主并非寻常的凡胎,而是怨气派生的的邪体,需得拿着特定的法器才好对付,否则凭你再大的本事,也是杀他不死的。”
谢玄鸿哼笑一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杀不死的,若真杀不死,那便是本事还不够大。这就好比别人拿着斧头能将木柴劈成两半,我若拿软金细丝也能使得,就看手中的细丝够不够锋利了。”
左寄侠被他这样的歪理噎了一口,有些无言以对,道:“既然拿斧头就能成事,又何苦非要用细丝折腾一番?”
“我平生就爱折腾。”谢玄鸿道,“还有,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教我做事,真如前辈所言,这棺主一时杀不死,那就拘了回去好好折磨,总有他死的那一天。”
左寄侠一听,眉眼沉了三分,道:“小少主看着年纪轻轻,竟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谢玄鸿道:“这就叫歹毒?他害我谢家的孩子断了一臂,就算赔上整条烂命也还不起。”
左寄侠道:“我若阻拦呢?”
谢玄鸿眯了眯眼,道:“劝前辈最好不要与谢家为敌。”
左寄侠道:“你谢家的祖辈曾在鸿蒙之战中立下伟业圣功,贫道敬重于心,不想教养出的后辈竟这般蛮横。”
左寄侠拔出腰间佩剑,只见那剑刃如烫红的烙铁,浑身流泻着赤焰色的光,直指谢玄鸿。
他道:“你家没人教你,贫道今日就教教你,该怎么同长辈说话才叫客气。”
谢玄度忙出言阻止,抱拳拜道:“左前辈,手下留情!”
谢玄鸿脸黑了大半,道:“你算我什么人,要你多管闲事?滚开!”
他恼羞成怒,将绿腰一扔。谢家弟子连忙捧住,听得谢玄鸿喝道:“剑来!”
为他负剑的弟子弯了弯身子,嗖嗖两声,一长一短两把剑铮然出鞘。
谢玄鸿稳稳接住双剑,重心后移,将全身的力道沉在右脚上,左脚尖前探,身形如张满的弓。
他手中长剑为雄,十尺七寸,主大开大阖的进攻;短剑为雌,不到二尺,不过匕首大手,精于突袭与防守。
雌雄双剑,唤作“鸳鸯”。
左寄侠见他这把长短剑,倒是有些惊喜,道:“好,有意思,就让贫道领教一下少主的剑法。”
谢玄鸿方才拿绿腰,在张人凤手下吃了亏,可握着鸳鸯剑,剑势迅猛敏捷,疾如电光,对左寄侠步步紧追,丝毫不落下风。
长剑刺出,短剑又从侧方游出,削向左寄侠的右肩。左寄侠挑开长剑,侧身一躲,才险险躲过谢玄鸿这招。
剑所到之处,满是肃杀冰冷之意。
左寄侠拂去右肩上的寒意,由衷赞道:“是把好剑。”
“废话少说!”
又是一剑劈来,两剑相击,荡出浑厚的真气,震得在场的人耳膜嗡嗡发疼。
贺惊鹊满眼担心,道:“本以为谢家少主来了,能帮着咱们找到离开葬魂棺的法子,可他一到,先是跟张境主动了手,眼下又跟左前辈打了起来,这你死我活的架势,可如何是好?”
“前辈们的事轮不到我们插手,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好好看,好好学。”
贺沧行眼睛从未离开谢玄鸿的双剑,压低了声音,道:“谢玄鸿小时候遭谢家的仇人迫害,左腿就是那时残废的,虽然拼尽全力救治过,也仅仅到了能走路的程度而已,依旧是个跛的。即便如此,他这手长短双剑亦是少有人能敌。”
贺惊鹊有些惊讶,“真的?”
贺沧行道:“师父说过,如果他没有残废,那‘剑魁’的名号或许就轮不上谢玄度了。”
他们有心思观战偷师,谢玄度却看得心急如焚。
左寄侠用剑,威猛霸道,力有千钧,胜在一个“重”字;谢玄鸿长短双剑精于多般变化,招式灵巧,胜在一个“快”字。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一时难分胜负。
可谢玄度明白,谢玄鸿左脚有疾,始终是他最大的弱点,再这样拖下去,谢玄鸿的颓势就会慢慢现形。
张人凤看谢玄度神色焦急,问道:“担心了?你这弟弟,刚刚还要杀你。”
谢玄度头疼道:“我的祖宗,你少讥我一句又能怎的?他要在我面前丢了一根头发,我是赔上性命也难……”
他忙打住,没继续说。
张人凤却猜得到,接着说:“也难偿还谢清风予你的养育之恩?”
谢玄度诧异地看向他,不想张人凤猜得这么准。
张人凤冷冷道:“谢玄度,你知不知道世上最无情无义的就属你这种多情的人?”
谢玄度一时迷惑道:“什么意思?”
张人凤道:“昨日欠了那个的要还,今日欠了这个的也要还,真如此重情义的话,我让你再给我睡一回,咱们之间就此一笔勾销,你也愿意么?”
谢玄度顿时脸色激红,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哦,为他赔上性命都行,给我睡就不愿意?看来是你欠我的还不够多。”张人凤抚上腰间的来仪剑,一寸一寸抽出鞘,瞥了谢玄度一眼,“你又要欠我一回。”
说着,他纵身一跃,横入左寄侠与谢玄鸿之间,以不可抵挡的强硬姿态打断二人的对抗。
张人凤率先挑开左寄侠的剑,再转身立剑,格挡住谢玄鸿斜挥来的长剑,道:“还不住手?”
谢玄鸿方才因着谢归的事,不计较张人凤挑他衣衫的那一剑,眼下看他还敢从中阻挠,咬牙道:“从前在苦行境给人做猪狗的下贱东西,也配来使唤我做事?以为自己当上境主,谢家就不敢招惹你了么!”
谢玄度听得他说张人凤做猪狗的话,甚为刺耳,皱了皱眉,道:“玄鸿,你不好太过分。”
谢玄鸿眼睛霎时通红,道:“过分?说他做过猪狗就算过分,杀了人的又叫什么?”
谢玄度背脊一僵。
谢玄鸿看他,又看张人凤,眼神似凝了一层冷冷的霜,道:“好,很好。一个是处处与谢家作对的苦行境境主,一个是手刃我谢家子弟的半邪,你们好得很!”
他左掌一旋短剑,反手紧紧握住,尖锐的剑锋对准张人凤的心脏,猛地刺去!
张人凤旋即收剑后撤,可谢玄鸿拿绿腰,与拿他本剑鸳鸯始终不同,这一剑之快,势难躲避。
转眼,短剑入他胸口一寸,虽不致命,却也要张人凤衣襟染红。
苦行境的随从见张人凤受伤,纷纷拔出剑。对方一动,谢家人自然也随之亮出兵器。
张人凤抬起右手,命令道:“不准妄动。”
随从忧心如焚,可苦行境有苦行境的规矩。
他们曾经是中原人眼中的猪狗,是张人凤为他们夺回身份与尊严。从拥护张人凤做境主的那一刻起,苦行境的子民就立下血誓,永远臣服于张人凤的命令,不论好坏。
张人凤不准,他们也只能忍声退下。
谢玄鸿用短剑抹过衣袖,擦掉上面的鲜血,似乎嫌这肮脏。
左寄侠眼见气氛一步一步尖锐,转眼也冷静下来。
自己实在不必为一个葬魂棺衍生的邪体与谢家起争执。
让那东西被谢家拘了又如何?反正不是真正的李灵均。早在三百年前,真正的李灵均就被他用铁夫人刺死了啊。
左寄侠沉吟片刻,抱剑道:“谢少主剑法惊人,贫道甘拜下风。”
谢玄鸿一眯眼,道:“你想教训便教训,想认输便认输,哪有这么好的事?”
话是对左寄侠,可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张人凤。
张人凤笑了笑,道:“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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