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莱夏讲睡前故事,伊路也没能睡好觉。他做了一晚上的梦,醒了无数次,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干脆完全睡不着了。小心翼翼的拿开莱夏的手,伊路爬下床,穿着睡衣坐在窗边一直发呆到天亮。
莱夏睡醒后见他这样吓了一跳,他摇醒了窗边的雕塑,拖他去洗漱。小奥斯安迷茫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清醒了过来。他乖乖的进了浴室,认认真真的沐浴,仔仔细细的梳头,然后对着镜子整理衣服,那样子好像一会儿不是去上学,而是要去参加宴会似的。
金羽石被他贴身戴在了脖子上。隔着衣服按着胸前这块冰凉的宝石,伊路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你太紧张了!”莱夏按住了他的手,“别想这件事了。走吧,先去上课。”
伊路点点头,开了空间门,两人直接去了中等部——他整理衣服花了太久的时间,若还走路去肯定会迟到的。蓝卡和莉卡咪见他们来了都过来打招呼,见伊路脸色发白,身体紧绷,都出言安慰。伊路很想照他们说的做——不多想,放轻松,可他越是想放松,就越是紧张,莉卡咪三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眼见安慰无用,他们只好提醒伊路上课别走神得太严重,教授们看到会生气的。
这一点伊路很容易就做到了。现在是复习周,教授们不再教新知识,学生们的注意力不需要像平时那样集中,如果讲解的东西恰好是自己会的,在下面复习自己不会的东西教授们也是允许的。像伊路这种水平的学生,就算每节课都低着头自己复习教授们也不会说什么。他抬头听听课,低头发发呆(看起来就好像在思考问题似的),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教授们谁也没察觉到异样,除了修若。
空间理论学课上,伊路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听课。只要抬起头,他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的看向修若,看着看着,他就发起了呆。过了一会儿回过了神,连忙低头假装复习,心里惴惴,也不知道修若发现了没有。修若哪能发现不了,别的教授或许会在上复习课时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普通学生身上,不怎么注意这些知识掌握牢固的尖子生。但他又怎么会不注意弟弟伊路。对方心不在焉,看似复习实则发呆的样子都落入了他的眼中。修若暗暗蹙眉。下课铃响起时,他不动声色的瞄了弟弟一眼,“内语”(普通魔法师也能使用的私聊方法,不需开口,使用时会有魔力波动):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
伊路一惊。抬头看去,修若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他忐忑至极。自己刚才走神,奥斯安教授发现后果然生气了!怎么办?该怎么解释?
“实话实说不就行了。修若未必是生气,估计只是担心你。你解释解释,顺便相认,不是正好。”
“就是。上课走神算什么,只要你一声‘哥哥’出口,保证修若天大的火气也没了。你别乱担心!”
因为不放心伊路,蓝卡和莉卡咪跑来后山跟他们一起吃午餐。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伊路听着觉得很有道理,勉强镇定下来,等待着放学。复习周放学晚,晚饭后还有两小时的课,上完后已是九点,学生们离开教室,三三两两结伴回宿舍。最后只剩下伊路、莱夏、蓝卡、莉卡咪四人。
“我们也先回去了。加油,伊路!”莱夏拍了拍他的肩。
“不准打退堂鼓!”蓝卡把金羽石项链从他的衣服里拽了出来,让它露在外面。
“我们等你的好消息!”莉卡咪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吻——在脸颊上。
“嗯。”伊路整了整衣服,做了个深呼吸,独自一人走向办公楼。学生们的放学时间也是教授们的下班时间,伊路在办公楼里碰到了不少刚下班准备回宿舍的教授。有些他认得,有些不认得,不过他们倒是都认得他,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
“去找维坎?”
“来找修若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
“快去吧!”
“有空也可以去高等部转转。”
说后一句话的教授马上被其他教授拖走了。伊路礼貌的躬身送走了他们,这才继续往前走。自己的身份在教授们之间已经不是秘密了,伊路一点儿也不意外。冰蓝色的发色、希尔耶令的气质,这两种特质单独出现,还可以说是巧合,但当它们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时,他们就绝对不会相信巧合这种解释了。教授们刚才打招呼的对象并不是“中等部的学生”,而是“维坎和欧维的弟弟”。
“教授,您找我。”
“跟我来。”
推开办公室的门,伊路刚开口打了个招呼,就见修若放下笔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伊路后退一步让开身,诧异的看着修若出了办公室,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教授?”
修若没有解释,反手关好门,他拉起伊路的手便走。伊路跟着他离开了办公楼,出了加斯克鲁伊,顺着一条自己从未走过的小路一直走了下去。这是要去哪儿?伊路不解。他疑惑的询问,修若笑而不语。伊路未能得到答案,不过他安心了许多——修若笑了,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生自己的气吧!不过就算对方没有生气,自己也要开口解释一下上课走神的事,不然的话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把话题扯到“相认”上。
相认……想起这个,伊路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糟糕,刚才因为奥斯安教授莫名其妙的举动,他好不容易能暂时停止想这件事!现在又……不行,不能紧张不能紧张……
越想不紧张越是紧张。有那么一瞬间,伊路甚至想逃,但手被修若牵着,哪能逃得了。“打退堂鼓的话就看看它”,他想起蓝卡的话,伸手握住了胸前的金羽石。
勇气一点一点涌了出来,伊路抬头看看修若,又看看两人牵着的手,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他也是这样牵着自己的手,那是自己第一次感受到除父母之外的家人的温度,第一次与自己的血亲见面。他记得自己当时有多么渴望……渴望家人,不需要很多,只要……只要现在感受到的温暖不是稍纵即逝,他就满足了。
他渴望着这温暖,却一直固执的不肯开口,称呼一句“哥哥”,即使对方给了他很多,很多很多,多得数不清的关爱。直到记忆解封、诅咒解除,伊路瞬间进了三大阶,成了魔导师,而且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成为大魔导师,伊路第一次开始考虑相认的事,第一次“敢”考虑相认的事——
自己应该够强了,也许自己可以跟修若相认。奥斯安教授对自己那么好,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拆穿,总是爱护着他疼宠着他,他是不是,可以厚着脸皮叫他一声“哥哥”。
他挣扎着,一方面警惕着奥斯安家,另一方面又渴望着亲情,不知如何是好。
开学后,回到斯科拉空岛见到修若,他差一点儿就说了出来,但是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了……感觉到了对方身上那竭力封印但还是让人觉得恐怖的魔压,他把话咽了下去——自己的能力提升了才知道对方的强悍,解除诅咒后,魔力已经增长到了魔导师级的伊路,总算能感受到自己是“魔导士”时感受不到的东西了。
他退缩了。还以为自己已经够强了,还以为魔导师已经够强了,可是原来……自己还弱得很。他又不确定了,自己现在的能力,真的能让奥斯安家觉得不可抛弃么?
奥斯安教授已经这么厉害了,那家主岂不是更厉害。现在跟修若哥哥相认,真的好么?他不是不信任奥斯安教授,他知道对方喜欢他,他相信即使自己把所有事实都告诉他他也不会害他,可是……
“你就只有这种水平么!”
小时候父亲冷冰冰的话语突然在伊路脑海中响起,他自卑,就算他的理智一再告诉他自己很优秀,很优秀,但儿时每天都听到的否定他的话语,已经将“自卑”深深的印到他的骨子里了。他下意识的低估了自己的能力,他告诉自己:时机还未到。他需要更多的证据证明,自己已经安全了。
所以……他开始找证据,解除封印后的他比封印时还要渴望亲情,也更加清楚的认识到了修若对他有多么好。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自己已经安全了的证据,他需要勇气,跟奥斯安教授相认的勇气!他觉得自己真没用,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心理阴影都克服不了,他怕!他怕奥斯安家族!他竟然怕他们到连认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哥哥的勇气都没有!
终于,他找到了。那条族规,虽然内容很可怕,但他信修若的解释,是自己误会奥斯安家了。那么,终于可以相认了吧,现在……
证据已经找到了。伊路,鼓起勇气来!
伊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顾着不停的给自己打气。直到眼前突然一片白茫茫,他才猛地惊醒过来。
穿过空间门,修若又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脚步。当身后的白光完全消散,伊路发现自己站在山顶上,周围是黑漆漆的天空,满天繁星触手可及……
“很漂亮,对不对?”
修若转过头看着他。见伊路抬头仰望着星空,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他挑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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