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们一个接一个的陆续向外走，有趣桑也一件接一件的回忆了一遍刚才的一言一行。他没有发现任何可能暴露自己的地方，但单独被留下来又很不正常……
楼内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着，微弱的烛光忽明忽暗，让他和库洛洛的影子在地板上怪异地跳着舞。
最后一只蜘蛛的气息也消失了，有趣桑知道自己很快就能获得答案了——库洛洛究竟想干什么呢？
“关于刚刚的占卜，”片刻的沉默后，旅团团长与他四目相对，“我有个猜想想和你验证一下。”
“关于占卜？”有趣桑可可爱爱地歪了下头，努力符合自己现在的人设，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没说清楚的，也不认为库洛洛会有什么不理解的。
那么，这就是说这件事和占卜毫无关系了。
他盯着库洛洛的手，这家伙刚刚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应该不大。
但库洛洛却不打算直接揭晓谜底，他将那样东西攥在手心，随后一言不发地伸直胳膊，将拳头送到两人中间来。
“这个，”他翻转手腕，张开手指展示躺在他掌心的那件物品，“就是我的猜想。”
若是旅团的成员还在这里，这会儿准要吃上一惊：库洛洛本来是个沉郁的人，但此时的神采却称得上热烈，一丝炽热的光正从他那永远沉如秋水的双眼中透出来。
都说理智的疯狂最为骇人，恐怕此时就是如此了——他拿出来的不是什么别的，正是有趣桑送出去那枚戒指。
有趣桑心里突地一跳，着实吃了一惊，他和库洛洛总共才见了不过20分钟！
幸而他的脸部肌肉并不归内心想法操控，那可是完全独立的另一套系统。
“呀，好漂亮啊！”他这样称赞道，无论看上去还是听起来都发自真心，“不过这个……和占卜有什么关系吗？”
库洛洛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
任他再怎么看，也没法从那张娇俏的脸上看出任何好奇之外的情绪。
好奇，如果眼前的人果然是有趣桑的话，这将是最不可能出现的表情。因为这枚几个月前亲手送出去的戒指是绝不会使有趣桑感到陌生的。
所以，就算给他的感觉再熟悉，这个人也不会是有趣桑，库洛洛下了定论。话又说回来，这又怎么可能是有趣桑呢？明明连性别都不相符嘛。
库洛洛觉得自己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竟然看谁都像他。
“不必在意，我已经验证完了。”出击的狮子没有捕到猎物，便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态。库洛洛低下头，将戒指重新放好。
而在他已经不再戒备的前方，有趣桑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
驴过去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打消了库洛洛的疑虑，就像八年前他对自己做的那样。
从这个方面来看，他和库洛洛真是臭味相投，活该凑做一对。
危机暂时解除，有趣桑空闲下来的内存便有功夫去胡思乱想，他几乎立刻便发现了一个新问题：库洛洛居然会留着那枚戒指？！
那个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虽然贵重但称不上稀奇，要做幻影旅团团长的收藏品还不够格。更何这种小件饰品带在身边很麻烦，不仅要防丢失，还要留心其他东西和它磕碰所引起的损耗，有这费心维护的功夫库洛洛都不知能偷回多少宝石了。
有趣桑实在是想不出库洛洛留着它的理由，他在认出库洛洛的第一眼就默认这东西被扔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因此，现下亲眼看见库洛洛不仅随身带着，似乎还挺宝贝它，有趣桑便格外的“受宠若惊”。不过，与其说他是感到惊讶，不如说他是受到了惊吓。
有种被变态悄悄惦记上的感觉。
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了，可以稍后再做思考，有趣桑决定先处理好更紧急的问题：他刚刚改变了主意，要去参加蜘蛛的团建活动了。
库洛洛既然不会再怀疑他的身份，那他自然就可以放心凑这个热闹。更重要的是，有趣桑意识到自己还因此有了反将一军的机会——库洛洛可不会平白无故请你吃饭，这个狡猾的家伙肯定还有什么事情想让“李狗蛋”来做，等到那时，他就可以登录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好的奚落这个自负的家伙一番了。
想想还有点小期待呢！有趣桑笑了起来。
现在的退让可不是为了静悄悄地翻过这一页，他的拳头收回来，从来都是为了再打出去。
因此，等库洛洛又一次邀请他一起去吃晚饭的时候，有趣桑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他跟在库洛洛身后走出大楼。他们之前的交锋很短，因此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等有趣桑再次呼吸到夜晚新鲜的空气时，旅团的其他人也不过是刚出来。
这一群人正凑在一起，吵吵闹闹的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嗯……这下可难办了……”有趣桑隐约听到侠客的声音从攒动的人头中传来。
紧随其后的是飞坦独特的声线：
“总之，这次我可不会再坐到富兰克林和窝金中间哩。”
啊啊，听上去是个深刻的教训，有趣桑给飞坦点了根蜡。
“怎么了？”库洛洛走过去，像摩西一样分开了这团人潮，侠客的身影终于露了出来：
“是团长啊，车子不够了，我们正打算让库哔复制几辆出来呢。”
原来旅团集合时只会通知时间和地点，至于怎么前往那就全凭各人喜好了，因此有人开车就有人走路，现在车子拢共只有三辆。虽然有飞坦和库哔这种一个后备箱可以放俩的，但更多的是窝金或富兰克林这种两个座位才能坐下一个的，此时又多了有趣桑这个编外人员，再多复制几辆车简直势在必行。
紧巴巴的在后座挤成一团？束手束脚可不是旅团的风格。
况且也没有人真敢把飞坦塞进后备箱里。
“啊对了狗蛋酱，你会开车的吧？”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有趣桑侧头看向侠客：“交通方面的话开得还行，文学方面的话一窍不通，怎么了？”
“咳，会前面那个就行。”侠客笑了起来。“车子不够可以复制，但是司机就不行啦。”
他伸手向前一指，“总而言之，那辆车就拜托你了！”
我和你们幻影旅团真的没有这么熟啊……
顺着侠客手指的方向，有趣桑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座驾。而在他看过去的同时，那辆车的车窗也很识趣地摇了下来，一只挥动着的大手从中伸了出来，看来乘客们已经先他一步落座了。
有趣桑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
“不用害怕窝金，”侠客冲车里的这位大块头也挥了挥手，顺便安慰着他，“他虽然看着吓人，但只有与他为敌的时候才需要担心。再说了，团长还在旁边看着他呢。”
就是因为库洛洛也在车上……有趣桑在心中叹了口气，话说这个人员配置，是明摆着要下套啊……
“喂，侠客！动作稍微快点！”信长正好在这时喊了起来，“玛奇他们已经走了！”
“来啦！”侠客高声应了一句，随后回身拍了拍有趣桑的肩膀。“我这就把餐厅地址发你。”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跑开了。
有趣桑是很不爱开夜车的，因为黑夜中任何一点光亮都会格外刺眼。他同样也不喜欢狭小的空间，因为封闭空间中人与人的距离总是特别近。
现在他左手边的副驾上戳着一个库洛洛，正后方则杵着一座小山一样的窝金，离左右为男相去不远。而漆黑的天幕下连一丝星光都找不见，只有车轮轧过路面碎石的声音不停地来骚扰他的耳朵。
偏偏在此时，库洛洛还开口了：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是什么呢？”有趣桑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旅团会在九月一日去抢劫黑帮的拍卖会，这你已经知道了。负责安保的除了黑帮成员之外，还有‘十老头’下属的一支名叫‘阴兽’的私人部队。旅团的大家没有虚荣心，不是那种会到处炫耀身份的人，如果窝金会暴露自己蜘蛛的身份的话，那么就只可能是在和阴兽的战斗中……”
说到这里，一直专注看路的库洛洛终于转过了身：
“对方如果是以旅团整体为报复目标的话，与蜘蛛无关的你当然就是最好的人选。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代替窝金，在断后行动中迎战阴兽。”
有趣桑明白了旅团的计划，自己这是被当成消耗品了。
窝金的穿衣风格虽然和有趣桑完全相左，但勉强也算衣能蔽体，要露出衣服下面的纹身想必要只有非常激烈的战斗才能做到，那么对应的解决方法就是找人消除或者减弱这种烈度。
这个计划逻辑完美，但却完全没考虑过李狗蛋的人身安全。有趣桑对自己固然很有信心，但如果李狗蛋真的是个只会点念的小女孩呢？
跟旅团谈人性简直就是缘木求鱼。
有趣桑对幻影旅团的这种论断说是偏见也好，说是夸奖也罢，总而言之，见识过这种对旅团外的生命毫不在意的态度之后，有趣桑的决心此刻已经非常坚定了，再那样和库洛洛乱搞下去早晚有一天也要被这样送掉。
“黑帮的私人部队，还是‘阴兽’这种名字，恐怕我只能让他们热热身吧。”
“这倒未必，”库洛洛倒是很有把握，“拿到你的念能力之后我仔细看了一下，如果使用得当的话是不会那么快就结束的。”
要继续找理由来拒绝这项任务的话，有趣桑有和库洛洛聊到明天早上的信心，但刚刚的对话已经足够他确认对方的计划。库洛洛既然不是临时起意，再做这种无谓的拖延就不明智了。
毕竟他也有自己的计划。
“想要驱使人类，手段无非是威逼利诱。”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抬眼向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镜中窝金的倒影朝他咧嘴一笑，锋利的犬齿在阴影中一闪而过，使人联想到黑暗中不知名的野兽。
侠客是怎么说的来着？有趣桑不自觉地走起了神——“窝金虽然看着吓人，但只有与他为敌的时候才需要担心”，现在恐怕就是这种时候了。窝金坐在他的正后方，这是一个很有威胁性的位置。
“威逼嘛，看来已经在后面了……”有趣桑收回目光，“那么可否顺便告诉我，你们的利诱是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库洛洛似乎又困惑了起来，但这种动摇很快便被一个自嘲的微笑所取代了。
“我们是幻影旅团。”蜘蛛头子这样说道，似乎这可以解释一切问题，“对我们来说威逼才是正道，没有利诱。”
他声音平静甚至有点温和，用词也很迂回，但有趣桑能读懂这句残忍的潜台词：去对抗阴兽，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反抗旅团，现在就要和明天的太阳说再见。
有趣桑看了看窗外，这段公路横穿嶙峋的荒野，不得不说是个毁尸灭迹的绝佳地点，漫画中的窝金也正是被埋在这种地方的。车门外就是绝佳的犯罪现场，而旅团又是那种游离于文明世界外的、最不理想的交流对象，饶是有趣桑此时也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点危险。
不过他也相信自己能控制住局面。
“这条件听上去好像有点苛刻，”他不慌不忙地将车在了路边停稳，“似乎还有不少商榷的余地。”
窝金闻言发出了一声嗤笑。
“谈判，怎么说的来着，是需要筹码的。”他像背书一样把这句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甩了出来，心里觉得很到位。这位尚武派其实很佩服团长和侠客这种文绉绉的人，好多道理他虽然也懂，但就是没法说得那么简练，到头来还是用拳头说话更方便，因此次数也更多。
不过确有必要的时候，他也能表现得很好。
“你有什么能拿出来和我们谈的？”窝金这样问道，言下之意是让有趣桑乖乖听话，少做无用的挣扎。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有趣桑坐正了身体，每当到了用语言解决问题的时候，他总会容光焕发几分。
“虽然要我来说呢，谈判并不需要这么针锋相对，双赢的利益交换是和和气气探讨出来的。不过鉴于你们是幻影旅团，”他也用了库洛洛刚刚的论据，并发现十分的好用，“而我又有骄傲的坏毛病，十分不喜欢别人认为我有做不到的事情，所以请稍安勿躁，因为筹码是需要一枚一枚拿出来的。”
这番话说完，有趣桑抬了下手。一声脆响中，他转身将一样东西递给了窝金。
“……就这？”
窝金的表情在看清是什么的那一刹那变得一言难尽——放进他手里的，是车上的后视镜，有趣桑刚刚掰下来的，新鲜又热乎。
“我说过啦，要稍安勿躁。”有趣桑抿住了嘴，后视镜在窝金手里活像是小姑娘用的手镜，这种壮汉捧着小镜子的画面真是令人百看不厌。
不过他这么做可不是单纯为了娱乐。光路是可逆的，他既然能通过这面镜子看到窝金，那么窝金也当然能从这面镜子里看到他。虽然不是马猴烧酒，但“能变身”这件事对有趣桑这个魔法少男来说也同样是最高机密，无关人员最好还是退散得远一些。
“这当然不是筹码，我只是想请你拿着它，在后面安静的坐一会儿，好好欣赏欣赏自己英俊的脸什么的。至于谈判么，我和你们的团长来就行了。”有趣桑摆摆手，拧回身体，让椅背重新挡住了自己。
文绉绉的家伙如果不是自己阵营的，好像也没那么好……一根青筋从窝金的太阳穴上弹了出来，他觉出自己被调戏了。
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他知道什么叫扬长避短，李狗蛋可以逞口舌之快，那他也可以让她吃点苦头。
反正这也在团长的计划之内。
只可惜是计划，就永远赶不上变化。窝金那引以为傲的拳头这次并没有击中任何目标，它陡然停在半空，只带起了一阵不痛不痒的微风。
有人的话比他的拳头更快：
“等一等，窝金。”
能靠这样单薄的一句话就拦住窝金的，这世上只有一个。
“团长？”窝金看向库洛洛，却发现对方正直直地盯着驾驶席。他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似乎又与平日大不相同。
“计划有变。”他听见库洛洛这样和他说道。
就算没有这句解释，窝金也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这狭小的空间里，能反射光线的平面不止后视镜一个。
他在库洛洛漆黑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倒影。
坐在他前面的，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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