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刚刚见势不妙冲过来的少年急促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响。
咔擦。
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黑曜石的椅背左上角再度裂开一道细缝。
被拳风刮起的那几缕流金色的长发在寂静之中轻柔地飘落。
那是与从萨尔狄斯肩上滑落在胸前的金发一样的颜色。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金色,偏生不知为何,王妃的金发就是给人一种冷寂至极的感觉,与萨尔狄斯金发的耀眼夺目完全相反。
萨尔狄斯的眼底清晰地映着近在眼前的这个女人美得惊人的面容。
异色的虹膜边缘仿佛有冻结的风霜弧光掠过,他的眼底,隐约在风暴在肆虐。
只是那可怖的风暴被它的主人强行压抑了下来。
“你想怎么轻贱自己都随你。”
萨尔狄斯说,他收回手,直起身。
他面无表情地说“但别恶心我。”
冷冰冰地甩下一句,萨尔狄斯转身就要走。
只是他刚一转身,就差点和正站在他身后的弥亚撞个正着。
弥亚整个人就杵在他跟前。
仰着头,睁着一双沁蓝的眼盯着他。
前一分钟还秒天秒地的狂暴大狮子瞬间蔫了。
他抿了抿唇,小声说“我没有打到她。”
弥亚没搭理他小声的辩解,径直道“把手给我。”
“哦。”
被抓到现行的大狮子很乖地举起爪子。
弥亚握住萨尔狄斯的手,看了一眼便皱起眉来。
就算武力再强,终究还是血肉之躯。没有带指套就这么砸在坚硬的石头上,当然不可能毫发无伤。
那一拳下去,让萨尔狄斯的右手手背上多出好几道明显的血痕。
这家伙发起狂来真的是
只是一眼没看到而已。
看来还得时时刻刻盯着才行。
弥亚一边在心底嘀咕着,一边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白罐子。
一打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飘了出来。
他自小练箭,不可避免地经常会伤到手指,所以老师特地给他制作了这种药膏。
不仅可以消炎止血化瘀,还能护肤。
正是因为常年使用这个药膏,他双手的肌肤除了射箭的关键位置有着薄茧之外,其他地方的肌肤都极为细嫩白皙。
让人怎么看都觉得,比起射箭,这双手更像是弹琴的手。
弥亚向来将药膏随身携带,此刻正好能用在这家伙的手上。
萨尔狄斯乖乖地举着爪子。
他低头看着正仔细地将乳状药膏抹在自己手背上的弥亚,眼底前一刻的风暴早已烟消云散。
少年淡金色的发丝映在他的瞳孔里,折射着阳光,像是在他眼底星星点点闪动的微光。
他看着少年的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温柔,深邃入骨的眷念,还有深深的渴望。
此刻,无论是专注于抹药的弥亚,还是只看着弥亚的萨尔狄斯,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那仿佛万事都不在意的奥佩莉拉王妃睫毛微微一动。
她静静地注视着那两个少年。
从她毫无波澜的目光中,看不出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弥”
萨尔狄斯想要说什么,然而刚发出一个音。
啪的一声。
涂完药膏的弥亚一抬头,手啪地拍在萨尔狄斯头上。
萨尔狄斯“”
弥亚拍他头的力道很轻,声音其实也很小。
只是由于整个房间太过于安静,所以那啪的一声就显得异常清晰。
弥亚仰着头盯着萨尔狄斯,眼神看起来有点点凶。
“出去,站在外面。”
他对萨尔狄斯凶巴巴地说。
萨尔狄斯抿着唇不说话,一双异色眼眸瞅着弥亚,眼底竟是隐隐透出一点委屈之色。
和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带着委屈的目光对上,前一秒还我很生气我很凶的少年忍不住失笑。
他拍在萨尔狄斯头上的手温柔地摸了摸手下金色的发丝。
那动作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哄人。
“出去站着。”
少年再次重复道。
只是这一次说话的语气要好了许多。
弥亚再一次摸了摸萨尔狄斯的头,笑了一下。
然后,他越过萨尔狄斯向前走去,来到奥佩莉拉王妃的身前。
萨尔狄斯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乖乖地走出门外。
王妃坐在黑曜石的座椅上,抬眸看着向她走来的少年。
流金色的长发披散在她如雪般的纤颈两侧。
她的容貌仿佛和初次见面时一般无二,时间从不曾在这张如梦似幻的容颜上留下丝毫痕迹。
弥亚站在王妃身前。
王妃坐着,静静地看着他。
眼前的这一幕莫名的熟悉。
时间仿佛跳回了很久以前,奥佩莉拉夫人刚刚成为王妃不久的时候。
也是在一个房间里,王妃也是这样坐在黑曜石的座椅上,他也是刚刚安抚下暴怒的萨尔狄斯,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奥佩莉拉王妃的面前。
“奥佩莉拉夫人。”
少年轻声说,
“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您,您愿意待在王宫吗”
“那时,您并未回答我。”
“现在,我还是想要再问一次。”
弥亚说“奥佩莉拉夫人,您真的愿意前往蒙加斯特吗”
王妃看着眼前的少年。
当年那个稚气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少,如从鲜嫩的笋叶抽条成了一株挺拔秀气的青竹。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命运在不断地前进。
有人诞生,又人长大,有人离开,也有人死去。
唯有她,始终被困在不变的地方。
她说“在哪里,是谁,都无所谓。”
她重复着六年前的那个回答“在哪里,是谁,都没有区别。”
她平静地说“命运早已注定,无需做出选择。”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明白。
她不过是用来引导命运前进的棋子。
她不需要选择。
她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能做。
冥冥之中,自有那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她走向注定的命运轨迹。
她平静地说完,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影子落在她的颊上。
“奥佩莉拉夫人。”
虽然闭上了眼,但是少年的声音依然传入她的耳中。
很近。
弥亚俯身靠近王妃,微微偏头凑近王妃的耳边。
“特勒亚将军并未在多年前死在萨狄的剑下。”
弥亚的声音很轻,微不可闻。
可是说出的话却让王妃的睫毛一颤,她一下子睁开眼,看向弥亚。
“戴维尔王没有死在舒尔特城,也没有死在萨狄的枪下。”
“还有您,奥佩莉拉夫人,您也没有死在他的手中。”
说完这句话,弥亚抬头,后退,与王妃退开了一段距离。
“一切都已经改变。”
他说,
“所以,夫人,已经没有什么既定的命运了。”
少年对她微笑。
王妃怔怔地看着他。
少年的眼映着她的影子,他的眼仿佛无边无际的大海,皆是沁人的蓝意,仿佛能看到其中自由而肆意的风掠过海面时掀起的浪花。
那是希望。
奥佩莉拉王妃在失神中伸出手,指尖轻触在弥亚的眼角。
只是刚一触及,她仿佛陡然从失神中回过神来,收回手。
她侧过头,不再看着弥亚。
她说“你走吧。”
弥亚看着她,问“您在害怕什么”
“”
“奥佩莉拉夫人,我和萨尔狄斯都已经长大。”
“我不是特勒亚将军,萨尔狄斯也不是戴维尔王。”
弥亚凝视着她,轻声再一次重复道。
“萨狄不是他们。”
“您不该把他当成他们去看待。”
少年轻轻吸了口气。
他说“所以,奥佩莉拉夫人,现在您打算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的选择
奥佩莉拉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吗
不,不可以的。
很多年前,当她成为月神的祭司的那一刻,当她看到她的未来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已经固定。
那是她与生俱来、必须承担的使命。
她的一生注定只能按照她所看到的未来前行,没有其他的道路。
当她还有心的时候,当她的灵魂还鲜活着的时候,她也曾抗拒过、挣扎过。
她试图逃离这个未来。
她妄图改变自己不堪的命运。
然而,她逃不掉。
每当她脱离命运的轨迹之后,她很快就会死去。
当她从死亡中醒来的时候,她惊恐地发现,她又再次回到试图脱离命运的抉择的那一瞬间。
她不甘心。
她依然在不断地尝试着想要挣脱。
逃离命运。
死去。
然后再次醒来,回到原点。
如此不断地循环往复着。
冥冥之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束缚着她,将她这个牵线木偶一次又一次拖回正确的轨迹之上。
一次、两次。
十次、二十次。
一百次,一百零一次
到底死去了多少次,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的记忆逐渐模糊。
她的心、她的情感好像在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在一点点的消逝破碎。
终于有一天,她消失了。
那个时候,已不知道到底死而复生了多少次,当她再次睁开眼,再次回到最初的时。
她想,算了吧。
与其在无尽的轮回中苦苦挣扎,那么不如按照既定的宿命走向毁灭。
至少当一切结束时,她能得到彻底的解脱。
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奥佩莉拉夫人,请告诉我,您真的愿意前往蒙加斯特吗”
少年轻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她从恍惚中唤醒。
“我”
她张了张唇,朱红的唇中渗出一点声音的痕迹。
她抬眼。
她看到了少年的眼。
广阔无边,像是看不到尽头的海洋,沁蓝之意宛如海天相映,是一种鲜活的美丽。
她的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她以为她会想起很多事,她以为她会记起很多人,可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低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本该已经消失了。
在那无数次的死亡中,无数次轮回中,一点点地磨灭、消逝。
那么,现在在这里的整个人,又是谁
她以为她已经对任何人都无所谓,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可是她心底深处却一直在等待着希望的出现。
她以为她渴望着死亡和解脱。
可是,在从萨尔狄斯手下死里逃生的那一瞬间,她却在心底深处生出一丝庆幸,庆幸自己能够活下来。
原来她终究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结束自己如牵线木偶般的一生。
她以为她早已被磨灭,其实她一直都还在。
“我”
略微泛白的唇轻轻地颤了一下,发出几乎破碎般的声音。
“不愿意。”
她睁着眼,碧绿到惊心动魄的宝石双眸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一滴泪从眼角渗出,缀在颤抖的睫毛末梢,要坠不坠,水光点点。
点缀着泪珠的细长睫毛轻轻地颤抖着。
像是被囚禁在蛛网之中的蝴蝶被啃噬得残缺不全的羽翼。
破碎不堪,却有着一种惊人的美丽。
奥佩莉拉看着弥亚,用发抖的唇发出属于她的声音。
她说“我,不愿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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