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之后,坠入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整个人仿佛在这片无声的黑暗中,无止境地坠落下去。
突然之间,耳边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漆黑的夜幕中燃起了火焰。
火舌高高地向天空喷吐着,赤红火光将半边天际映得通红。
他睁开眼。
那明亮至极的赤红火光照在他的眼中,异常刺目。
他眼前的这座城市在燃烧着,焚烧着整座城市的火焰就像是一个庞大而又凶残的怪物。
一个带来毁灭的怪物。
他亲手创造的怪物。
这座城市的城门大大地敞开着,透过焚烧的火焰,能看见城门里面血红色的石板路。
那并非是火光映出的红色。
那是从人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鲜血染成的血红。
一座其中生命皆被屠杀的城市,一座即将在火焰中毁灭的城市。
毁灭它的人就站在它的身前。
风从火场中呼啸而出,将黑色披风高高吹起。
火焰的炙热扑面而来,灼得人脸隐隐发烫。
明明是最纯粹的金色的发,却映不出半点明亮的光芒。
斜斜的额发掩住他失去的那只眼上狰狞的疤痕。
那个人站在火光面前,像是能将一切投向他的光吸收进去,让他的四周始终暮色沉沉。
燃烧的城中,尸横遍野,那一片片堆积如山。
他一声令下,整座城市的人都死在他铁骑的刀枪之下。
或许其中还有残余的活口,因为隐隐似乎还能听见哭喊悲鸣之声从火焰深处传来,只是那些微弱的声音很快就消逝在空中。
烈火在熊熊燃烧。
所有的生命很快都将在火焰中焚烧殆尽,只剩下灰烬。
风声在呼啸,他望着这座燃烧的城市,心中毫无波澜。
握着枪的手指还是潮湿的,那是残留在他手上的血迹。
杀戮对他而言已是平常,这些年来,他早已不记得自己的枪下死了多少的性命。
不知多少死在他手下的人在临死前大骂他暴虐无道,凶残成性,骂他心冷如铁。
他却想,他大概已经没有了心脏这种东西。
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没有了。
烈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烧着,他转身。
熊熊火光映在他身后,让他整个人都陷入逆光的黑暗之中。
他脚下漆黑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
他从不接受投降者。
他的敌人,只有死亡。
他的铁骑踏上的地方,从不留任何活口。
凡他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凡他所攻下的城市,白骨累累。
征战,杀戮,永无休止。
那或许已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意义。
唯一的意义
不。
不是这样。
他是是萨尔狄斯是即将登基为王的王太子。
他还有着一个很重要的人。
那个人不会允许他杀戮,从来都不会。
不
不对,他已经是波多雅斯王了。
在亲手杀了那个人之后,他就直接自立为王。
从此之后
他究竟是
喧闹的战场之上,马蹄声和刀剑撞击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
攥在右手中的,是无比熟悉的冰冷而又坚硬的枪身的触感。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他刺出的利枪贯穿了对面那个男人的胸口。
那个他血缘上的父亲的男人。
鲜血从戴维尔王的胸口顺着漆黑的枪身流到他攥紧的手上。
那血液,烫得灼人。
他看着死在他手中的男人,胸口深处像是有一个漆黑而不见底的洞口,吞噬着一切。
他的眼底没有一丝亮光,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深渊。
不对。
这不是他。
他没有杀死那个人。
因为弥亚说了,所以他在最后关头没有
这就是你。
一个无声的声音从他的心底浮现。
如果没有他。
你就会这么做。
你否认不了。
手指稍一用力。
咔擦一声。
脆弱的颈骨在他手中轻易地断裂。
他松开手,那个生下他的女人软软地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天空中血红色的月光映在大地上,像是将这个女人映了一身的血色。
他看着死去的女人,看着自己捏断女人脖子的手,他的眼被阴影笼罩着,处于黑暗之中,照不进一点光芒。
我没有。
你有。
这就是你心底的杀意。
这就是真正的你。
尖锐的痛楚从眼睛传来。
痛得让人发疯。
从眼眶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捂着眼的手,染红了他仅剩的那只眼的视野。
此刻他所看到的,是一片血红。
滔天的恨意从身体深处汹涌而出。
为什么
他想。
凭什么
凭什么他必须忍受这种痛苦
凭什么该死的人必须是他,而不是
仅剩的那只眼迸出的是近乎疯狂的不甘和恨意,陷入深渊的少年挥出的短剑割断了他的父亲的喉咙。
曾经无比强大的男人倒在地上,睁着眼,渐渐没了声息。
从男人喉咙涌出的鲜血将草地尽数染成红色。
他呆呆地看着死掉的男人,突然大笑出声。
原来这就是力量。
能够让他所厌恶的东西全部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力量。
他笑着,鲜血从他眼眶滴落。
他不会死的。
所以,让他讨厌的那些人全部去死吧
看到了吗
那就是你真正的模样。
你想要掩盖的那个充满的,丑陋而又贪婪的真正的你。
周围的世界再度暗了下来。
像是回到了黑夜。
但又不是纯粹的黑夜。
波光浮动中,仿佛有光从上面照下来。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柔软的流水包裹着他。
他似乎身在看不到尽头的大海中。
光从头顶照下来。
那是海面。
下方似乎有什么在缓缓地沉落。
借着从水面上映进来的微弱的光,他看见下方正缓缓沉入海底的少年。
纤细的身体被水波簇拥着,淡金色的发丝在水中轻轻飘动。
那个少年闭着眼,像是在沉睡。
就这样在沉睡中缓缓地向着看不到底的大海深渊沉下去。
他下意识伸出手。
那孩子不属于你。
他向下追去。
他和你不一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只是觉得,那个少年对自己而言很重要很重要。
他绝对不想失去他。
他终究会离你而去。
身边涌动的水波阻碍着他。
他竭尽全力伸出手,想要追下去,想要抓住对方漂浮在水中的手。
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他
可是无论他怎么拼命伸出手,那个少年依然缓缓地沉下去,一点点的,纤细的身体被海底的阴影吞没。
最终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
永远的
“”
从噩梦中猛地惊醒,甚至于惊到坐起身的地步,萨尔狄斯剧烈地喘着气。
他坐在床上,右手还向前伸出,像是竭尽全力地想要抓住什么。
夜色寂静,只有冷清之中却莫名给人一种诱惑感的月光落在房间里,落在萨尔狄斯的身上。
急促的喘气声在房间里回响了好几下。
片刻之后,萨尔狄斯收回伸向前方的手,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头上。
长长的凌乱的金发散落了他一身。
他的手指用力地压在自己的额头上,薄薄的唇抿得很紧。
又是这个梦。
自从回到王城之后,他断断续续地做着奇怪的梦。
梦中的人似乎是他,但又似乎不是他。
梦中的他经历了和他一样的事情,可是又完全不一样。
可是梦中的他所遭受的一切却让他感同身受那就仿佛是他真的亲身经历了梦中那可悲可怖的一幕幕。
他在梦中,成为了另一个他。
另一个他的情绪也浸染到他的情绪之中。
眼底弧光闪动,萨尔狄斯的手按在胸口。
那种被仇恨侵蚀入骨髓,被黑暗所吞噬的感觉还在他此刻的身体里沸腾着。
他能感觉得到,梦中的那个人的确就是他。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杀父、弑母、肆无忌惮、蔑视生命,杀戮、屠城。
他的确做得出来。
如果他没有遇见弥亚的话。
萨尔狄斯垂眼,细长睫毛在他的脸上落下深深的影子。
因为遇见了弥亚。
因为不想让弥亚讨厌自己,因为想让弥亚喜欢自己。
所以,他死死地将自己心底的凶兽压制在黑暗中,关在牢笼之中。
只是
人心不足。
沟壑难填。
就如同梦中那个无形的声音所说的一样。
人心都是贪婪的,不管已经得到多少,都永远无法满足。
他一开始只是想着,只要弥亚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好。
后来,他又开始想,如果弥亚能一直只看着他就好。
当这些都得到之后,他依然不满足。
他想,他想要他。
他想要完完全全地得到弥亚。
他想要弥亚属于他。
然而,得到的越多,所渴求的也就越多。
贪欲不断地放大,永无止尽。
得到了。
他还想要更多。
一直以来,在弥亚面前,他小心翼翼地压抑着自己的另一面,将黑暗之中那个见不得光的自己藏起来,不让弥亚察觉到分毫。
他脸上那一侧漆黑的面具,早已不是幼年时所说的为了掩盖伤痕所戴。
他早已不在乎什么伤痕,之所以不将其取下,是因为他用这个黑色的面具提醒自己。
当戴着这个面具,就仿佛能将自己黑暗的那一面掩盖住。
而如今,他贪心地想要更多。
他想要弥亚看到的,不只是展露在阳光下的那个自己,还有一直深深地隐藏在面具之下的另一个自己。
无论哪一个,都是他。
他想要弥亚接纳全部的他。
如女沙赫所说,他和她从某一方面来说其实是同一类人。
所以,他选中了她。
女沙赫,其实就是他的影子。
他以女沙赫作为试探,试探弥亚是否能接受他的影子。
可是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他和你不一样。
少年那双清亮的眼,从始至终未曾改变。
他总是干干净净的。
哪怕是在黑夜之中,阴影之下,黑暗也无法在他身上落下丝毫阴晦。
只是,光越是明亮,阴影就越是黑暗。
你想要掩盖的那个充满的,丑陋而又贪婪的真正的你。
弥亚否定了他的影子,否定了另一个他。
看到弥亚失望的眼神时,他忽然害怕了,退缩了。
最终,他用强硬的姿态掩饰自己的狼狈。
然后仓惶从弥亚身前逃开。
是的。
仓皇而逃。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萨尔狄斯闭上眼,脑中又浮现出那一刻,弥亚望着他空茫了一瞬的眼神。
每次只要想起那个眼神,他的心口就堵得厉害。
所以,这一次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吗
坐在床上的萨尔狄斯猛地睁开眼。
冷清的月光落在他抿紧的薄唇上,让他唇角的弧线锐气更甚,锋芒更甚。
不。
异色的瞳孔虹膜冷光闪动,发梢落进去的阴影让他的眼越发显得深邃。
他没有做错。
一直以来,弥亚被自己以及安提斯特等人保护得太好了。
弥亚他根本不懂。
在乱世中,唯有力量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
不必要的仁慈只会让自己缚手缚脚,从而带来更多的麻烦。
他需要女沙赫这把藏在阴影中的利刃。
无论是怎样的手段,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的,那便足够。
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错的不是他。
他必须让弥亚认识到这一点。
天色亮了又暗。
一转眼,忙碌的一天又已经过去。
傍晚时分,正是用晚餐的时候,弥亚来到了王宫之中。
他来见萨尔狄斯。
但是,前所未有的,他被拦在了萨尔狄斯的宫所之外。
“抱歉,少祭殿下。”
拦住他的侍卫长眼底带着不安,但是忠诚于主人并坚守着职责的他还是坚决地拦在了弥亚身前。
“您不能进去。”
他说,
“萨尔狄斯殿下说不见您。”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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