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动着向前行驶,弥亚靠在窗边, 手无意识地抚摩着怀中那个分量不轻的食盒。
明明在接过老管家给的点心的时候, 他还开心地想着晚上回去让法埃尔煮杏仁羊奶,然后夜晚在庭院里一边乘凉一边喝羊奶吃点心, 可是现在, 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
他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当初那个骑士送他回神殿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和他的目光对视。
并不是因为那个骑士把他当成疑犯盯着,而是因为骑士在试探他,试探他到底认不认识自己。如果那时他表现出什么异样的举动的话
一想到这里,弥亚胸口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幸好之前被绑架的时候他是真的没看清那人的脸, 所以认不出来, 也幸好这段时间他和纳迪亚走得很近, 不然,他很有可能已经在特勒亚将军的府邸里意外身亡。
原来他一直以为很安全的地方, 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从那名骑士可以站在特勒亚将军身边就看得出来, 他是将军的心腹。
是的,如果绑架者是特勒亚将军的心腹的话, 那么之前种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就能解释清楚了。
那天晚上, 为什么绑匪能轻易从将军的府邸中悄无声息地带走萨尔狄斯。
还有, 以将军的地位和权势,为什么事情过了这么久都查探不到丝毫谋害萨尔狄斯的人的线索。
能坐到三大军团之一的统帅位置, 看纳迪亚就知道了, 特勒亚将军手下不可能是一帮废物。
马车在晃动, 弥亚闭上眼。
那么那名骑士是背叛了特勒亚将军, 还是将军的仇人安排到他身边的间谍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萨尔狄斯的处境依然很危险。
他必须尽快将此事告知特勒亚将军
一想到这里,弥亚就立刻起身,想要掀起窗帘,让前面赶车的马夫掉头。
这时,马车似乎是碾到了什么,忽然整个儿猛地一晃。刚起身的弥亚身子跟着一晃,跌回软座上,后脑在靠背上磕了一下。
一阵痛楚传来,让他的脑子因为疼痛而空了一下。
少年看似撞得不轻,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
那个骑士真的是叛徒或者间谍吗
为什么那个时候,特勒亚将军一直在反复追问着自己到底有没有看见绑匪的真容
为什么自己第一次遇到奥佩莉拉夫人的时候,匆匆赶来打断他们对话的特勒亚将军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真的是因为他独占欲强,不想让夫人和其他人说话还是因为担心自己对奥佩莉拉夫人说出不该说的东西
是的,老管家曾经说过,奥佩莉拉夫人不知道萨尔狄斯失踪的事情,因为将军不让人告诉她。
心底思绪万千,马车还在前进,坐在车中的少年垂着眼,细长睫毛在他湛蓝色的眼底落下浅浅的影子。
他抿着唇,抱紧怀中的食盒。
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心底忽然有些发寒。
掉头返回特勒亚将军府邸只会打草惊蛇,所以弥亚不动声色地回到了海神殿。
临睡前,他做出了决定。
之前没有把奥佩莉拉夫人的事情告诉萨尔狄斯,一是这事太尴尬,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二是他总觉得,奥佩莉拉夫人并不像萨尔狄斯说的那样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没有经过证实的事情不该随便下结论,而且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实,贸然将事情说出去说不定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萨尔狄斯更是毫无所觉地置身于危险之中,他必须将自己所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萨尔狄斯。
他毕竟只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很多事情都不熟悉,考虑问题的方式也和这个时代的人完全不一样,他觉得正确的事情未必就真的是对的。
更重要的是,萨尔狄斯并不需要他一味地保护着。
接下来该怎么做,弥亚觉得应该由萨尔狄斯自己决定。
睡之前想得好,结果一觉睡醒,突然发生的意外事件就打乱了他的步骤,让他措手不及。
一大早,他还没从床上起来,就有人来匆匆地通知他,说是从现在起的三天内,所有人都不得离开海神殿。
原因是,波多雅斯王将于三日后驾临海神殿,并举行一个重要的仪式。
按照传统,在举行重要仪式的前三日,所有身在海神殿中的祭司都必须进行三日的祈祷,以虔诚之心呼唤伟大的神灵在仪式那一天降临。
身为少祭的弥亚当然也不能例外。
这个突发事件登时就让弥亚傻了眼。
他有点慌。
一边想着只是三天而已,这么长时间都过来了,萨尔狄斯那边应该出不了什么意外。
一转头又想着,万一呢万一恰好在这三天里那个骑士又起了不好的心思该怎么办
不不不,萨尔狄斯有主角光环应该没问题的。
可是主角光环要是真的那么有用,他也不至于变成暴君了啊。
不不不,现在萨尔狄斯已经变得比之前强很多了,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
可是就算如此
弥亚就这样脑子中无限地天人交战着,履行自己身为少祭的职责,做仪式前的祈祷什么的,早就被他丢到了脑后。
法埃尔倒是丝毫不受神殿中的氛围影响,天天除了做好基础锻炼就是勤劳地洗被子晾被子打扫卫生,整个人开开心心的,该吃吃该睡睡。
反正对他而言,只要待在自家小主人身边,周围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
没有心事真好啊。
小侍从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让弥亚都忍不住羡慕。
要知道,他未来的任务可是艰巨着呢。
想想都觉得前路迢迢。
三日后,一个盛大而又庄重的仪式在波多雅斯王城之中举行。
波多雅斯王驾驶着巨大的金色战车在宽敞大道上前行,无数身着银白色盔甲的近卫骑士随侍王的身后。
他们身上的盔甲映着阳光,折射出森森寒光。
他们沉默地前行,空旷大道上只有马蹄踏地的响声,骑士们的周身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威势,带着赫赫杀气。
明明当空太阳炽热,他们所到之处却带来让人从心底发寒的冷意。
那是经历过无数战场,踏着尸山血海才铸造出的几乎融入骨子里的煞意,哪怕只是多看一眼,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波多雅斯王所驾驭的黄金战车缓缓地绕过波多雅斯王城的中心那座宛如连接着天与地的巨型方尖塔,塞普尔之塔。
塞普尔之塔下方祭坛上的火焰被点燃。
这一瞬间,波多雅斯人熟悉的风号声在城市的上空响着,如呼啸的风声,如汹涌的滔天海浪。
这浑厚而雄壮的风号声以塞普尔之塔为中心,层层扩散出去,传遍了整座王城。
那是来自战场的召唤,那是象征着勇士的旋律。
北境有敌军袭来,战争一触即发。
波多雅斯王将带领着他英勇的战士们奔赴战场。
在这个时刻,所有的王城子民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工作,闭上眼,双手握在一起祈祷着。
愿伟大的塞普尔守护他们英勇的王。
愿众神守护波多雅斯的战士。
戴维尔,现任波多雅斯之王。
一位坚毅果断的王者。
一位英勇而又强大的王者。
波多雅斯王国虽然有着悠久的文明历史,但是由于地处临海、商贸兴旺发达等多种历史原因,军事力量一直很弱,在各国中长期处于弱势地位。
再加上经济尚算不错,所以在周围几个军事强国中一直都属于被掠夺的一方,经常遭到他国的侵略,在外交上更是经常被他国欺压。
早年在邻国当人质的戴维尔王子并未因为自己身为人质而颓废,而是一边努力锻炼自己的武艺,一边在邻国结交好友,同时暗中观察和学习这个强大国家的政治和军事方式。
后因前任国王和长兄接连意外去世,二十多岁的他返回波多雅斯继承王位,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迅速将国家稳定了下来。
随后,他强压下老派贵族的反对,在军中新贵族的支持下强行推行军事改革。
每一次战争,他都亲自率军出征,身先士卒。
一场又一场的血战,让他在这片大陆上杀出了赫赫威名。
他亲手杀死的敌人数不胜数,尸首堆积成山。
他奇迹般地创造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硬生生地给自己的国家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在位二十多年中,他带领着波多雅斯从一个被侵略的弱国崛起为与周边强国并列的新的强国。
这是一位值得敬佩的伟大王者。
站在一个极不起眼的位置,远远地眺望着那位被众人簇拥着的戴维尔王,弥亚在心底如此想着。
这一次的仪式,是向海洋之神祈祷胜利的仪式。
在海神殿与法达加罗河连为一体的一侧,是一座特殊的祭祀大殿,浅蓝色的天河石石阶自上而下,从高处的大殿向下延伸到河水深处,几乎和河水融为一体。
法达加罗河的河面极为广阔,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边。
它和海水连通着。
站在大殿两侧的祭司们在歌唱着,歌声在空中震动着,那是一种并不像是人类的语言的、极其玄奥而又神秘的歌声。
那是海神殿千百年来传下来的海之歌。
当海神的祭司唱起它时,就会吸引着海神塞普尔的使者海豚从海中逆流而上,游到神殿之前。
一开始听说这件事弥亚是不信的,怎么可能唱歌就把海豚从遥远的海中召过来又不是人鱼的歌声
这一点都不科学。
可是此刻,看着那群摇头摆尾欢快地在河水中游动着的海豚,弥亚不得不心服口服。
行吧,他自己都穿越到前前前前世的自己身上了,还要什么科学。
祭祀大殿的下方,常年征战的戴维尔王身型高大魁梧,虽然已到中年,但仍然身材健美,体魄强壮。此刻,他站在石阶上,小腿浸入河水之中。
不断有海豚从河水中跃出,飞溅起的水落在他的身上。
他巍然不动,很快浑身上下就被水溅得湿透。
不久之后,他向前几步,伸手摸了摸游到他跟前的大海豚。
波多雅斯人认为,海豚是幸运的象征,而只有幸运的人,海豚才愿意让他碰触。
众人都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等戴维尔王抚摸了海豚之后,他就走上台阶,离开了水面。
大殿之上那玄奥的歌声停止了,仪式即将结束,海豚们用尾巴拍打着水面,纷纷掉头。
它们将沿着法达加罗河游回大海。
和以往每次的仪式最后一样,众人都凝神静气着,神色庄重地目送这群海神的使者离去。
然而,意外突发。
这群海豚在游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个体型偏小的海豚头一扭,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作为唯一一个越众而出的海豚,它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包括已经走到大殿之前的戴维尔王和一旁的大祭司,都下意识朝这只小海豚看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小海豚啪嗒啪嗒地游到了大殿侧面的一个偏僻角落。
啾
它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纵身一跃。
它从水面上跃出时飞溅的水瞬间浇了站在那里的淡金色短发的少年一身。
小海豚还不满足,又跳了好几下,溅起的水一下一下浇在少年身上。
直到将少年整个人都浇得湿透之后,它才往石岸边上一扑。
上半身趴在石岸边,尾巴在水中欢快地摆动着继续拍打着水。
小海豚黑曜石般的小眼睛望着少年,然后,趴在石地上的小脑袋一歪。
啾啾
被浇得一身湿淋淋的弥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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