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住, 弥亚就在将军府邸中整整住了十天。
十日后,确认自己脖子上只剩下一点不是很起眼的淤痕后, 弥亚终于启程离开了特勒亚将军的府邸, 回到阔别已久的海神殿。
他提前和萨尔狄斯说明白了,由于十多天都在外面的缘故, 他回海神殿之后至少四五天不可能出来。
毕竟他每周还有两天必修课,怎么都得把落后的课程补起来。要知道, 海神殿的预备役少年们每年都得进行一次考试,要是通不过就会被刷下来, 不及格者会被送回家。
虽然他有着少祭的身份,不会被送走, 但是成绩太差也会受到严厉的批评,同时还要被迫进行噩梦式补课。
想到在四个月后自己就要进行来到波多雅斯后的第一次大考,弥亚就头疼。
他刚来这里的时候还因为自己以前没有导师而庆幸,现在他已经开始羡慕其他几位有导师可以独自开小灶的少祭了。
所以说, 无论在哪个年代,考试这个东西都如噩梦一样如影随形啊。
不过让弥亚意外的是,以前只要自己说有事不能过来,坏脾气的波斯猫就会很不高兴, 但是这一次, 萨尔狄斯什么都没说, 而是对他笑了一下。
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弥亚一边琢磨着萨尔狄斯是不是又在搞什么事情, 一边跨入自家院落的大门。
院所的大门是敞开的, 似乎一直在安静地等待他的归来。
少年抬头环顾了一圈自己的领地。
嗯, 没多大变化,还是那么干净,那椰枣树上一串串火红的椰枣还在,院落一角依然如往常一样晾着不少衣物和被褥。
同样一点都没有改变的,还有一脸委屈兮兮地凑到他跟前的小侍从。
不对,还是有点改变,至少这次十来天不见,小侍从没有扑过来直接抱他大腿了。
之前法埃尔一副瘦瘦小小的模样,抱个大腿也还好。
但是在这几个月里,不知道是正好到了发育的时候还是因为这段时间伙食太好的缘故,再加上锻炼,小侍从原本瘦弱的身型像是发酵一样比之前膨胀了不少,而且多出来的还全部都是骨头和肌肉,不是肥肉。
甚至于,之前比他还要矮一点的个子现在也比他高了。
想象了一下被现在的法埃尔抱大腿的情景呃,还是不要想了。
不过,不管就算个子长了,身体变强壮了,法埃尔那种胆小怕事又爱哭的性子还是一点都没变。
比如说现在,已经比他高的法埃尔一双黑眸中就包着一汪泪水,随时都会掉下来。
小侍从一脸乖巧地站在他跟前,什么都不说,只是拿一双泪汪汪的眼瞅着他,眼神像极了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就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多看一眼,就让人多一分负罪感,感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弥亚赶紧将带回来的一盒甜点递过去,然后安抚地摸了摸小侍从的头就是现在摸头得抬高手了。
弥亚刚要说点什么,法埃尔突然目光一凝。
“有药的气味”
他抱着弥亚递给他的食盒,一边皱眉目光一边在弥亚身上搜寻。
“主人,您受伤了”
弥亚不由得呃了一声。
他三天前就已经停止涂药,而且这三天里他每天都沐浴,换的也都是新衣服,法埃尔怎么还能从他身上嗅到药味
法埃尔凑过来,似乎在仔细地嗅着什么,他的鼻尖抽动了好几下,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弥亚脖子上那一点极浅的痕迹上。
少年的眼神顿了一下。
然后,他就保持着这种稍微低头的姿势,头部微斜,靠得极近。
法埃尔低声问“谁伤了您”
黑发少年的眼不是纯粹的黑色,虹膜边缘带着一层灰色,像是蒙着一层灰色调的浓雾。
这一刻,他注视着弥亚的眼底深处幽光掠过,像是沉沉地陷到极深之处。
弥亚心口一跳。
法埃尔这一瞬的眼神竟是莫名让人心惊,简直就像他之前看到的
弥亚啪的一下拍在小侍从头上,按着毛绒绒的黑发把对方凑得极近的脑袋推开。
“你在乱想什么,没人伤我,就是训练的时候不小心自己用枪杆砸了下脖子,砸青了,所以抹了点去淤的药。”
他说,没好气地看着法埃尔。
脑袋被拍了一记的小侍从摸着自己被打的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弥亚。
弥亚冲他一昂下巴,说“快去煮点杏仁羊奶,陪我一起吃点心。”
听到这句话的法埃尔眼睛一亮,也不委屈了,开开心心地抱着食盒小跑进一侧的厨房里。
弥亚这才松了口气。
可算糊弄过去了。
一边这么想,他一边低头,在自己身上仔细嗅了嗅。
他身上有药味吗他自己怎么闻不到
法埃尔那家伙嗅觉未免也太好了吧
在海神殿老老实实地呆了五天,将落下的课都补起来之后,弥亚终于获准出门。
说实话,他心里还有点纳闷。
在上次的仪式上,因为小海豚的无心之举将他推到众人眼前,他当时就已经感觉到好几道不善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他当时还想着,平静的生活恐怕就到此为止。
这次他十多天不在海神殿,其实对那些人而言是个极好的机会,弥亚本以为自己回来后会有不少麻烦。但事实是,一直到他获准出海神殿的这一天为止,他的四周都是风平浪静的,没丝毫不对劲的迹象。生活待遇也完全和以前一样,没有被特意提高,也没有被刻意苛待。
感觉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在课业上似乎被盯得更严了。
弥亚琢磨着,这应该是戴维尔王做出的庇护他的姿态起了作用,让那些人不敢乱来。
等到了萨尔狄斯府邸,前来迎接他的侍从说萨尔狄斯已经先去了练武场,还给他留言,说是让他来之后就直接去练武场找他。
弥亚没多想,径直去了练武场。
一进练武场,他就远远地看到了那个站在练武台上的熟悉身影。
砰的一声,那是人形练习木板碎裂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他已听过很多次。
练武台上的金发少年收回长枪,他的四周一圈都是被他击碎的训练木板,碎木片散了一地。
少年握着枪杆站在台上,急促地喘着气,沐浴在阳光下的金发闪动着明亮的光泽,一滴汗从少年下巴上滴落到地面。
阳光从侧面斜斜地照过来,恰好是逆光,让已经走到练武台下方的弥亚看不清萨尔狄斯的脸。
他仰着头看去,只能看到站在台上的少年身躯的轮廓。
少年的身躯比数个月前要挺拔了许多,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种慵懒而娇软的模样,虽然尚还算纤细,但是身上刚长出的薄薄肌肉让他的身姿比之前要显得健美了许多。
他的手臂不再纤细,虽然同样也不粗壮,但是开始变得结实起来,看着就给人一种有力的感觉。
他的脸颊虽然还残留一点少年的稚气,漂亮容貌不改,但轮廓已隐隐有了几分坚毅的痕迹。
金发的少年站在高台上,身姿笔挺,如一颗拔地而起的青松,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勃勃的生机。
当发觉弥亚走过来时,他转过身。
少年右眼的那一侧带着一个纯金的薄面具,精致小巧,从鼻梁到右耳上,状如展开的羽翼。
这个金色的面具恰到好处地遮住少年五分之一的脸,和散落在它上面的金发相映生辉。那精致雕琢镂空的花纹,与其说它是面具,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件戴在少年侧脸上的奇特而又精美的饰物。
漆黑的眼眸从金纹面具中露出来,映着弥亚的脸,眼底还藏着一点期待之色。
萨尔狄斯说“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听着那带着期待的询问,看着练武台上那个英姿勃勃的少年,弥亚的唇角微微上扬。
逆光太强,那金色面具又太晃眼,他其实看不太清萨尔狄斯的脸。
可是他笑了。
“嗯。”他说,“很帅。”
弥亚笑着说,笑容灿烂,目光明亮。
他亲眼看着过去那个娇气柔弱的少年变成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年。
艰难的,一点点的,脱胎换骨。
这只波斯猫不,现在或许已经不能再叫它波斯猫了。
褪去遮掩的绒毛,这头注定要成为万兽之王的猛兽已初现峥嵘。
“你现在的样子,是我遇到你以来最帅的模样。”
没料到弥亚竟然这么坦白,萨尔狄斯一怔,不知为什么,他的脸突然有点发烫。
他想,这肯定是因为阳光太晒的缘故。
幸好他刚刚才进行了高强度的锻炼,脸本来就有些红,所以一时间看不出什么变化。
强压下心底异样的感觉,萨尔狄斯揉了下鼻子,装作一副淡定的样子。
“唔,还好。”
他不以为意地说,只是飞扬的眼角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暗地想着,看来弥亚真的很喜欢别人戴面具的模样啊。
要知道,弥亚以前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直白地夸他好看。
弥亚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因为欣慰而说出的那番话造成了怎样的误会,他看着萨尔狄斯随手抛下枪,纵身从高台上跃下。
萨尔狄斯凑过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右眼那一侧靠得比较近。
“你”
“少爷”
有人匆匆赶来,萨尔狄斯转头,看见老迈的管家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脚下一个踉跄,老人跪倒在地上,脸色灰败,目光沉痛。
“萨尔狄斯少爷”
一张口,老管家的眼泪簌簌而下,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军出征后一个月,北方战场传回胜利的消息。
戴维尔王率领波多雅斯的将士们大败敌军,敌军溃逃回国。
王城中一片欢腾,众人赞颂着他们英勇的君王,欢欣鼓舞地等待着将士们凯旋。
与胜利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一个噩耗。
萨尔狄斯的父亲,特勒亚将军,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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