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苑殿门外两旁各自栽种着一颗石榴树, 枝桠柔软绿丝绦,随风轻拍着殿门,橘黄色的花骨朵隐匿其间, 由花蕊向外微微舒展,呈现小喇叭的形状,
秦翊之换了身月白银丝云纹的锦服, 站在殿门口。
傅知微今日的心情大起大落, 胸中五味陈杂,辞了皇上之后, 她在琼华池散了会步, 唤湘云给她取了鱼食, 坐在池中央的一方亭内逗弄了一会儿池中的锦鲤,待红日晕染满池清漪,复才悠悠地漫步回殿, 准备用晚膳。
她甫一到殿门口,便见到这番景象。
秦翊之站在朱红色的殿门外怔怔地盯着地面, 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有多久,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才缓缓抬头看向通向琼花苑的蜿蜒小道的尽头。
那个身着湖蓝色委地月华裙的少女站在离他十步以外的地方, 小道两侧蔽日的树林在少女身上打下一片摇曳的树影,顺着树林窜来的微风掠起她的裙摆。
她眸色冰冷,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在他抬头的一刹,她收敛了嘴角的笑容。
秦翊之胸中一痛, 明明知道如今的状况是自己咎由自取,可是看到傅知微如今连礼貌的微笑也不愿意同他展露,那双凤眼中缠绕的厌恶掐灭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他就算竭力克制,还是忍不住指尖微微发颤。
他扯了扯嘴角,牵强地扯起一抹微笑,嗫嚅半响才开口:“杳杳……”
“住口!”还没有等傅知微开口,湘云便厉声喝住了他,“秦公子,恕奴婢冒犯,你同公主素不相识,且身份有别,岂容你随意唤公主的闺名?”
做了这么多年长乐公主的丫鬟,这点气势和眼力见她还是有的。
公主不喜欢这个赤炎国的质子,她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这个秦公子从何处得知了公主的闺名,但是堂而皇之守在琼花苑,又开口就唤公主的小名,简直不知礼义廉耻。
况且这秦公子的身份,听小道消息说,他虽是赤炎国皇后所出的嫡子,可如今寄人篱下,不过就是个战败国的质子罢了。
秦翊之今日犹如做梦一般,梦醒之后,仍旧觉得自己轻飘飘地,仿若还浸润在荷花池水之中,拖着他找不到落脚点,他神色狼狈,竟然被湘云的呵斥给震慑住了。
“杳杳。”他咬紧牙关,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机会,眼里布满血丝,目光带着卑微的祈求望向傅知微,哑声说道:“我听了你的话,如今,你能不能听我说……”
“说什么?”傅知微不屑地皱了皱眉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秦翊之,你我本不相熟,也无须同我多解释些什么,你有你的苦衷,可你的千般借口,万般理由,那又同我何干?”
秦翊之失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辩解些什么。
他失神地看着眼前容颜绝美的少女,试图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过去的痕迹。
从前的杳杳,见不得他吃一点苦,受一点累,只要他咳嗽一声,就会心疼地上来嘘寒问暖,可如今就连自己跳入湖底,她那双雨后初霁,尽揽一片空蒙山川的潋滟凤眼里,却再也不能看到丁点的波澜。
死水不惊,从容得让他害怕。
“我……”他嘴唇一张一合,语无伦次地挤出一些词语,“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我发誓,我还修了学堂,修了医馆,等我回国就同天泽国签订盟约……”
“那又如何?”傅知微看着往日矜贵的公子变成这副落魄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
情一字,当真害人不浅,上辈子将自己折磨成那副模样,这辈子报应又落到他头上去了。
她如今也疲于同秦翊之玩猜来猜去的把戏,也疲于去探究他的真心与假意,对待这种人,与其畏惧自己的真心是不是喂了狗,还不如一早就将狗赶出去。
“这些话,真真假假不说,你同我讲又有什么用?”她撩了撩裙摆,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湘云,送客罢。”
“杳杳。”秦翊之慌了神,想要去拉她的手。
啪——
她反手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秦翊之呆滞地站在原地,垂落双手,看着傅知微比冬日霜雪还要凌冽的眼神。
“秦翊之,请你自重。”傅知微牙关颤抖,跟着全身都忍不住发抖,她闭了闭眼,有些懊恼自己沉不住气。
可是这一巴掌,打了便打了,如今她还是尊容无双的长乐公主,他不过就是一介质子,拿什么同她争?
她快步迈过门槛,抬脚的瞬间顿了顿,转头吩咐道:湘云,若这人赖在门口不走,就唤几个侍卫守着,不用顾忌他的身份。“
“出了事,本宫担着。“
“是。”
湘云看着秦翊之失魂落魄地盯着公主的背影,狠狠剜了他一眼,低眉顺眼应声。
要她说,这质子府,是时候该送一位教授礼仪的老先生了。
……
……
今日的晚膳是荷包里脊、熘鸡脯、杏仁豆腐、葱爆牛柳、百合酥,还有冰镇的酸梅汤。傅知微唤人在庭院内摆了桌椅,就着傍晚的阴凉和日暮大快朵颐后,满足地摸了摸略有些撑的小肚子,今日大起大落的心情终于在这祥和的黄昏中稍稍趋于平缓。
没有什么难过的事情,是吃一顿不能够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傅知微深以为然。
刚刚用过晚膳,沈皖就敲门来了。
傅知微在庭院内摆了两把从民间搜罗来的纳凉用的凉椅,再端了个小桌案,摆上切好的西瓜,淑妃下午忙不迭送上门赔罪的荔枝,还有湘云唤小厨房用糖腌渍一天的紫红色的杨梅。准备好这一切之后,心满意足地躺在凉椅上准备同沈皖彻夜长谈。
琼花苑外的荷塘传来阵阵蛙声,还有隐匿在草丛间的蛐蛐声,月明星稀,晚风舒展,傅知微学着沈皖将双手枕在脑后,仰头望向院墙遮挡不住的山峰的轮廓,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皖聊着童年的趣事。
突然,傅知微冷不丁地出声问道:“绾绾,你对傅行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沈皖一愣,难得斟酌了一会,才开口回道:“傅行这人,其实挺好玩的,没有寻常京中贵公子的架子。”
傅知微笑:“绾绾你想过以后找什么样的男子成婚吗?”
“没有。”沈皖挥手拍了拍在她眼前飞来飞去的蚊子,一拍一个准,老老实实回答道。
“怎么,你和你的那个小侍卫呢。”
“他呀——”傅知微怅惘地盯着透白的月御高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她们两人的凉椅隔得很近,沈皖看着小姑娘愁眉苦脸的神色,笑着轻轻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怕什么,我瞧着你那小侍卫,明白得很,自然心里面有分寸。”
“可我啊,我还不打算成婚呢。”沈皖翘起了一只脚,拿了颗杨梅往嘴里面送。
酸死了。
“欸?”傅知微一听来劲了,撑起身子看着她,“你娘不是天天催着你想看吗?”
“戚——”沈皖掂着手中的荔枝,漫不经心地回道:“可我外祖父,我爹不这样想。”
“杳杳,你见过战场吗?”
“没有。”
“战场啊……”沈皖半眯着眼睛,一只手将荔枝放在左眼上,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荔枝壳的纹理,“我娘,是在边关诞下的我。”
“我在边关呆到七岁,一直记得塞外的平沙漫漫,瞭望塔上悠长旷远的哨声,还有军营里头震天撼地的呐喊。我爹欢喜我不得了,每下战争,便爱搂着我不撒手,他身上银质染血的盔甲,军中将士沉毅刚硬的脸颊,战马行进的哒哒声响——”
“这些构成了我初时对我身处之地的全部认知。”
“天泽国如今虽繁荣昌盛,可北有异族虎视眈眈,暗地里还有赤炎国伺机而动,哪里如表面一般风光太平。”
沈皖叹了口气,“杳杳,你爱问我傅行之事,只是,我将行沙场,一去未知前路,不知会是多少年,又是须眉女将,必将背负重重争议前行。”
“傅行他心思单纯,我不愿意拖他下水,他也不见得愿意等。这些轻妄草率的私许终生,哪里值得将往后全盘托付?”
听了沈皖的一番话,傅知微也坐着不说话了。
“绾绾,我也想要像你一样。”傅知微看着天上的月亮,颇有感慨地说。
“扑哧——”沈皖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说来听听,怎么像我一样?”
傅知微初时听了沈皖的话,一腔热血在胸腔中翻涌,可如今一被沈皖问起,抓了抓脑袋,刚刚燃起的斗志又焉了下去。
她的志向又不是去当女将军。
荣华富贵于她而言是唾手可得,如今父皇掌权,她虽然有心想要为国家出一点力,可她一介公主又没有实权,而仔细想了想,她往后数去十几年习得的东西,同兵法谋略也沾不上什么干系。
唯一能彰显自己的,大概就是琢磨着怎么将淑妃搞下去,然后伙着谢升平折腾折腾户部尚书和齐王。
虽然大概率她只需要在宫中坐着等消息就可以了。
“绾绾,我是不是很没用。”
傅知微委屈地看着天上清朗的明月。
“怎么会?”沈皖挑了挑眉,“寻常的闺阁女子连这一步都不敢想,杳杳能有如此的志向,已经是莫大的不同。”
她伸手揉了揉身旁丧气的少女,“如今太平盛世,杳杳应当庆幸自己的一腔热血无处泼洒,何况以后的事,谁说的准。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去见见边关的景色。”
“你的性格先前过于温顺,往日我担心你吃了暗亏,可这几个月来,我倒是放心了不少。”
傅知微偏过头去看沈皖英气勃勃的脸颊,想到上辈子自己同她的疏远,心里面涩涩的,像是被磨成汁水的酸果子,难受得有些想哭。
“绾绾,我要一直陪着你,你很重要。”她郑重其事地说。
“噗。”沈皖笑了,“那你说说,我重要,还是你的小侍卫重要?”
“呃……”傅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上沈皖戏谑的眼神,忙不迭回道:“都重要!”
“对了。”她一拍脑袋,想起了正事。“后日谢升平约了在琼华池旁的飞花阁见面,差点忘了给你说。”
“谢升平……”沈皖眯起眼睛,“这人,上次见他,我就觉得他很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保证遛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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