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寺庙

    傅知微带着锥帽和面纱,由湘云搀扶着下了车,便见着路中央停着一马车。

    秦翊之正携着小厮立在一旁,神色悠闲,视线往下瞧去,车轮子下露出了半截蓝色的衣衫,应是车夫在看马车哪里出了问题。

    秦翊之一身利落的墨色的缎子衣袍,面上依旧是光风霁月般潇洒自若的笑容,见傅知微从车内走出来,他双手抱拳,前身向前倾斜微微朝她一揖,温声说道:“长公主,好巧。”

    傅知微上辈子最喜欢的就是他这副彬彬有礼的皮囊,如今最看不惯的也是他虚与委蛇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几步,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笑容看得她就像是宫里的小宫女同她说起司矍的眼神一样,瘆得慌。

    她双手抱胸,搓了搓手臂。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湘云赶忙关切地过来搀着她胳膊,触碰到她的双手冰凉,呀地惊叫一声,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傅知微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就是心理阴影有点大,克服一下就没事了。

    她将手湘云胳膊中轻轻抽了出来,大大方方向前一步站在秦翊之面前,冲他颔首应道:“秦公子,你也是来相国寺上香的吗?”

    秦翊之原本见傅知微一副不想见他的模样,心中失落,又见少女靠他近了一步,同他问话,打起了精神,心中雀跃。

    他点了点头,往车轮子下看了一眼,斟酌半响开口。

    “今日我本同方丈约好了要去相国寺吃斋饭,但是行到半路,这马车的车轴却坏掉了。”

    “这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车横亘在路中央又不便于他人通行,我只得在这里候着,唤了一个小厮下山去找修车的师傅。”

    傅知微转头看向马车,见他的马车停在路的中央,恰恰堵住了上山唯一的去路。

    这都是什么样的孽缘。

    秦翊之好不容易见着她一回,总想找着理由同她多说几句话,遂上前一步诚恳地说道:“今日一事,错全在我,不得不让长公主同我一道滞留在这山道上,作为赔礼,待我回府后定携礼物同长公主赔罪。”

    他顿了顿,脸上赧然,像是第一次见着心上人的小伙子,手心濡湿,支支吾吾开口道:“如若长公主不介意……相国寺的斋饭虽均是些粗茶淡饭,比不得宫中的山珍海味,但食之也别有一番风味。”

    傅知微挑了挑眉,眼珠子滴溜滴地转,本不想多同他攀谈,此时却也停了准备上车的动作,打量着眼前这个面红耳赤的青年。

    相国寺的斋饭是给僧尼食用的饭食,是佛教的祭祷仪式之一,因而也没有那么多男女有别的规矩,如果说要她和他一道食用,倒也无伤大雅。

    立在傅知微一旁的黑衣青年早已面色不悦地盯着秦翊之,攥紧拳头,觉得他脸上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煞是碍眼。

    司矍心中隐隐作痛,除了气恼之外,似乎还有别的情绪在作祟,像是误食了酸涩的李子,涩味霎时间填满舌尖上的触觉。

    还没有待他动作,傅知微却出声了。

    “相国寺的斋食,说起来我却是还没有吃过呢。”

    她冲秦翊之粲然一笑,没有看见司矍那一刹那的抬手在听到她的话后又仓皇落下,慢悠悠地说:“秦公子的好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翊之没有想到傅知微这么快就答应下,素来清润的声音里也洋溢着遮盖不住的欢喜,回道:“那就多多叨扰长公主了。”

    傅知微礼貌颔首应下。

    秦翊之心下安定几分,朝着她旁边立着的青年看了一眼,见司矍面色铁青,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神色间又添了点得意。

    要不是因着这不知道哪个旮旯跑出来的小侍卫,他们本该同前世一样。

    想起前世,秦翊之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眸子黯然了下来。

    这并不是个美妙的词。

    所幸一切不算太晚。

    傅知微在路上饿坏了,湘云早上给她带了解闷的糕点,她那时候没有胃口吃,现在倒正好派上了用场。

    湘云在马车上悄悄捅了捅傅知微的手,压低了声音说:“公主,我瞧着这什么秦公子,比那小侍卫还不靠谱,您心里面打得什么算盘。”

    傅知微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眼,拍了拍湘云的手装模做样地低声道:“你且看着便是了。”

    “这个秦翊之,本公主留着他还有一点用。”

    湘云忧心忡忡地看着傅知微满脸势在必得的神色,正想多说几句,却见傅知微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只得不甘不愿地住了嘴,心下却替自家公主抱不平。

    她家公主好端端一个好姑娘,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什么些烂桃花。

    在路上折腾了许久,日头渐渐西斜,暮色于层林尽染,轻轻抖落在寺庙顶端,而马车终于晃悠悠地抵达了山顶。

    相国寺的方丈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精神矍铄,一身僧袍挂在他瘦削的身上,硬是被他穿出了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双手合十,握着佛珠,冲傅知微行了个礼,见后面还跟着秦翊之,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

    “原来是秦施主。”他一手拎着佛珠,脚下的步子急了些,似是见着老熟人,“老身在这相国寺等你许久,见你迟迟不到,还以为秦施主出了什么事。”

    秦翊之朝他轻轻一揖,说了声阿弥陀佛,才笑着回道:“路上出了点状况,便正巧遇着长公主。”

    方丈有些惊异地望了望秦翊之,见他眸色温柔地地盯着他身旁的少女,眉间带了点了然的神色。

    少年温文尔雅,似青松翠柏,少女婀娜聘婷,比之朝露更甚。

    年轻人呐。

    他微笑着口说道:“阿弥托福,秦施主同傅施主也是有缘。”

    “方丈说笑了。”

    傅知微有些不爱听他这话,抢着回了一句,但念着方丈在京中也是德高望重,还是冲他礼貌地笑了笑。

    她挪了挪脚步,同秦翊之站得远了些。

    秦翊之看见了她的小动作,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方丈继续说道:“傅施主在路上耽误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老身就不在你们耳边多念叨了。”

    “晚上酉时开饭,秦室主和傅施主切莫错过了时间。”

    说完,他便唤了寺庙里的小和尚带傅知微和秦翊之去各自安排好的厢房住下。

    相国寺掩映在葱茏的古树之间,寺庙周围栽种着几颗零散的桃花树,桃粉色的花瓣颤悠悠地开在空中,将落未落之态,像是含羞少女的粉颊,点缀在一片苍翠欲滴的绿波间。

    点点夕阳的余韵坠落在枝叶掩映的间隙,拉长他们的身影。

    傅知微的厢房同秦翊之的厢房隔得不算太远,但也有些路程,穿过回廊的时候,小和尚走在前面,他们一行人落在他后面几步远。

    傅知微心下担心这秦翊之会不会和相国寺的方丈搞什么幺蛾子,同秦翊之行了一路,凑过去同小声问了一句:“你同这相国寺的方丈怎么这么熟。”

    这方丈看着也不是不分是非的人,怎么会和秦翊之这种人搅合在一起。

    傅知微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来这个问题。

    秦翊之也凑得同她近了几分,温热的呼吸都要扑到她鼻上了,若有若无地撩拨着她秀挺的鼻尖。

    她有些不适,反射性地撇过了脸,朝着湘云靠近几步,拿起手绢擦了擦鼻子。

    秦翊之不自在地缩了缩手,神色尴尬,装作没有看到她动作,笑眯眯地说:“这一年来我常常来这相国寺上香拜佛,捐了不少香火钱,方丈同我聊得来,自然与我熟稔许多。”

    傅知微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一脸的不相信。

    这厮又在打什么主意?

    司矍默默跟在傅知微身后,瞧着前面的一对璧人动作亲昵,相谈甚欢,失落地垂下眼眸。

    暮色透过回廊的屋檐轻巧地披在他英挺的身姿上,也跟着透着些许落寞。

    他开始贪心了。

    司矍怔怔地盯着少女身后落下的倩影,有些不知所措。

    他能看出公主这几日的苦恼。

    自凤仪宫出来之后,她总是爱一个人坐在昭华宫发呆,偷偷地透过轩窗看他,偶尔撞上他的视线,也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

    他越是笃定公主同秦翊之绝无可能,无论是上辈子的恩怨,还是这辈子的身份之别,可越是清楚,就越是明白,他也一样。

    都好不到哪里去。

    司矍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自己曾经以为能够不在意身份默默守着她,头一次,他希望她能够光明正大地拉着自己的手,不用再去计较那些权谋之策,不用再学着如何长大,学着如何一个人去承担那些风雨。

    他想要成为她的剑,也想要成为她最坚实的盾。

    可以为她披荆斩棘,也能护她顺遂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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