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转折

    御花园的桌子上摆着一碟一碟的瓜果,樱桃刚刚被洗净,还沾着水珠,被宫女细心地堆砌成小山的形状,红彤彤的草莓,黄澄澄的枇杷交错垒成尖尖的塔状,用白瓷金丝托盘装着。其余应季水果尽数堆满桌面,映着碧枝佳人,分外诱人。

    傅知微老远她就听到淑妃捏着嗓子娇笑,待她携着湘云赶到时,李柔嘉在淑妃旁站着,淑妃坐在首座正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说些体己话。

    一旁的贵女穿着锦绣华服,略施粉黛,嗓音轻柔和缓,含笑附和。

    淑妃见傅知微到了,长长的眼睫若蝴蝶振翅一颤,眼波流转,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今日的主角可算让本宫等到了,几日不见长乐,竟是出落得标致许多,快来本宫身边坐下。”

    傅知微迈着莲步,脸上露出温软无害的笑容,乖顺地在淑妃旁边坐下。

    李嘉柔也顺势在她旁边坐下。

    待坐定后,傅知微抬眼瞧了一眼,席间大多都她识得的面孔,均是各家所出适龄待嫁的嫡女。

    有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上辈子所嫁非人的七公主,她的驸马后来在外面被揪出来养了外室,还有如愿嫁给了她表哥的长宁侯府四小姐,一张水水嫩嫩的小脸像一只雪白的兔子一样,前世听说她表哥为她抗住祖母的压力,发誓绝不纳妾,曾在京中传为一段佳话。

    傅知微微笑,这些舞象之年的少女,正值春花般烂漫的年龄,嫁为人妇后却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生,让人不由得唏嘘喟叹。

    石桌旁隔着一屏风,间或传来男子的朗笑交谈声,屏风上人影重叠晃动,应是今日淑妃给这些娇小姐们相看的如意郎君。

    诗会,顾名思义,就是赏花闲谈,出题作诗。如今的民风相较于前朝开放了许多,虽然女子仍是不能入朝为官,但是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却是一点外男也不能见得。

    宫中位份高的嫔妃,或哪家夫人,有时也爱将这些适龄的少年郎和少女聚在一起,作画赏花,好不惬意。

    今日淑妃出了一个新奇的玩法。

    她见人都到齐了,唤人撤了这屏风,说要击鼓传花,抽出一男一女以桃花为题对诗。

    在座的女子皆是羞红了香腮,看也不敢看对桌坐着的那些俊逸的少年郎,手中绞着香帕,又是期待自己被选中,又是碍着礼仪教条暗自祈祷那人不是自己。

    傅知微神色自若地拈了一颗樱桃送入口中,樱桃鲜嫩多汁,口感尚佳,贝齿一咬,鲜红的汁水便沁润在她舌尖。

    这樱桃不错。

    铮铮琴声在耳边响起,李嘉柔手执一粉色纸花,红着脸含笑将纸花递给她旁边的贵女手中。

    在座的贵女虽说不多,细细一数也有十五左右,傅知微自顾自地吃着樱桃,心想她倘如仔细着些,这花如何也轮不到自己。

    轮到自己又如何,淑妃如今拿捏的不过就是她尚未过多接触外男,陡然遇着一翩翩贵公子,若那公子温润些,指不定得她倾心。不过淑妃算的也倒是准,她前世就真的遇着一个秦翊之,便以为那是天赐良缘。

    只是如今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几圈下来,琴声仍是不止,傅知微原本有些紧绷的心弦也松懈下来,趁着那花在贵女手中交替,又塞了几颗樱桃入口。

    花传到李嘉柔手中,傅知微刚刚咽下一颗樱桃,还没有来得及擦手,便见李嘉柔作势要将纸花递给她。

    她心下一乱,顾不得思考,正要去接,就听见李嘉柔惊叫一声,素白的手一抖,纸花便跌落在傅知微的石凳底下。

    傅知微此时不捡也不是,捡也不是,她拍拍手,弯了腰,刚伸手去碰到纸花,就听见乐声停了。

    她镇定自若地直起腰板。

    淑妃用手掖着嘴角笑着说:“长乐果真是福运深厚之人,如今这纸花都可劲儿往长乐身上钻呢。”

    一旁的贵女皆是笑着应和。

    傅知微冷笑,将纸花拾起来放在桌上,慢悠悠地用锦帕揩了揩手,凤眼中带着不威自怒的贵气,平静地扫视了一周。

    淑妃被这眼神看得一惊,不知道这自小被皇后娇惯得不谙世事的长乐公主今日怎会有这样凌厉的气势。

    桌上陡然安静得吓人,傅知微这才不紧不慢回道:“李小姐这一声叫得也是精妙,生生止了这琴声,长乐着实佩服。”

    这一番话说得李嘉柔脸上燥热,通红一张俏脸求助地看着她姨母。

    淑妃变了变脸色,心里面捏不准长乐公主是何种状况,强稳住心神,又换上了她惯有的笑容说:“长乐说笑了,今日这诗会不过是给大家解解闷儿,何必当真呢。”

    傅知微挑了挑眉,没有回话,拈着锦帕一根一根地擦着她的手指。

    她手指上沾了些许樱桃的汁水,触之便将锦帕染红一块。

    这简单的动作被她做出了几分狠厉之色,桌上的贵女们被她通身不再掩饰的气势给镇住,瑟缩着不敢说话。

    不一会,男子那边也选出了人选。

    不出所料,那人是淑妃的侄子,李嘉柔的哥哥,户部尚书家的嫡长子,李治。

    傅知微冷哼一声,也不过多扭捏,正要上前一步,却突然见对桌的青年中一白色锦衣的男子摇着折扇泰然自若地站了起来。

    是谢升平。

    春末之际,在座的各位公子哥均是穿着圆领锦衣,独独他身着高领,这高领堪堪遮住他白皙的脖颈,被他穿出几许妖冶的滋味。

    谢升平含笑着朝淑妃拱了拱手:“淑妃娘娘,谢某不才,愿替李公子向长乐公主讨教一二。”

    淑妃早就看不惯这谢升平在朝堂上同自家哥哥过不去,今日见他还要插一脚坏她好事,心下厌恶,面上却不显,捂着嘴娇笑:“我侄儿愿赌服输,该罚,怎能让谢大人代我侄儿受罪呢。”

    谢升平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盯着淑妃,一双狐狸眼仿若能洞悉人心,直直看得淑妃心中发麻。

    他见淑妃脸上的笑容快要撑不下去,才轻启薄唇,轻笑说:“谢某以为,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

    淑妃脸色大变,捏紧了手中的锦帕。

    谢升平是皇后娘娘给长乐相看的驸马爷,她是知晓,只是谢升平这人不好女色,清心寡欲,又自命清高,素来看不上权贵世家。她本以为他也没有尚公主之意,不会多管闲事插手此事,没想到他今日竟然是有备而来。

    她本想着长乐公主没接触过多少外男,她侄儿又长得一表人才,在京中也是一风流倜傥的人物,她私底下多帮衬他们几分,一来二去,她不信长乐不会对她侄儿动心。

    如今这谢升平出来横插一脚,还搬出皇后娘娘来压她,淑妃嘴角的笑意尴尬地僵持在那里,只得憋屈地点头应下。

    傅知微见同他对诗的人是谢升平,冲他感激地笑笑。

    接下来淑妃虽有意撮合傅知微和李治,都被谢升平一一拦了下来。

    淑妃见自己也讨不得好处,只好悻悻放弃。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作了这么久的诗,众人也感到疲乏,淑妃叹了口气,想着自己算盘算是打了水漂,也没有了旁的兴致,便不再拘着贵女们,让她们相约一二去御花园里赏桃花。

    傅知微不喜同生人交往,沈皖又不在,没人陪她唠磕,就自行在御花园中寻了一亭子坐下。

    她看着这满园春色,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想念她的侍卫大人。

    也不知道这呆子在做些什么。

    “长乐公主。”

    傅知微听到有人唤她,侧头一瞧,便见谢升平一手端着折扇,脸上端着光风霁月的笑容,踱步朝她走来。

    傅知微颔首:“今日多谢谢大人解围。”

    谢升平没有接话,兀自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他手肘撑在石桌上,身子朝她处倾斜,狐狸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傅知微被他看得脸上燥热,便是知晓这人是女子,可也觉得他这副皮囊太好看了些。

    谢升平笑了笑,收回视线,看向远处的御花园:“公主可知淑妃今日为何竭力撮合公主和李治吗?”

    “自然不过是为着母族罢了。”

    傅知微奇怪地看他一眼,觉得这问题忒简单了,想也不想就接话。

    “非也。”

    傅知微怔愣:“那是为何?”

    谢升平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指指着御花园一处,答非所问回道:“公主且看那边。”

    傅知微顺着他手指看过去,见李嘉柔站在桃花树下,含羞带怯地看着她前方的男子。

    是十五皇叔。

    他今日怎么也来皇宫了?

    谢升平又开口:“李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单单看上了齐王殿下,公主可知道为何。”

    傅知微心中惊惧,若有所悟,联想到那日马场一事,接话道:“难怪那日我瞧着这李嘉柔不善骑术,却眼巴巴地跑到马场,原来竟是为着十五皇叔。”

    她话锋一转,自语:“不过十五皇叔容貌在京中属上乘,又是怜香惜玉之人,被人惦记上也不奇怪……”

    谢升平摇了摇头,将折扇掖住唇角,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公主仔细想想,她一闺中女子,根本少有见外男的机会,为何会喜欢上齐王。”

    傅知微心神巨震,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只觉得冷汗涔涔,捏紧了掌心:“难道……”

    谢升平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坐直了身子,将折扇一合抵在傅知微嘴上,堵住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语。

    “公主是个聪明人。”

    他微笑,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叩着桌面:“这也只是谢某的猜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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