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是不是又瘦了一点？”年过古稀的胡建国坐到了座位上。
汤美兰把今天的一菜一汤拿到桌上, 胡建国就搭把手将两碗米饭拿了上来。
“刚生了小狗，没有营养, 怎么可能不瘦。”汤美兰把东西摆好了就也坐下了。
“以后别让老刘家那条公狗过来了，再怀上了怎么办。”胡建国看了一眼脚边的一条大狗和三条小狗。
大狗自然就是他们口中的大黄，那三条小狗是大黄的三个孩子。
大黄其实总共生了五只小狗，其中两条因为先天营养不足, 刚刚出生就去世了。
剩下的这三条它格外的小心, 尽管家里营养不好，它自己也是日渐消瘦, 这三条小狗它确实养得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就很讨喜健康。
“这么多狗养不起了。”胡建国叹了口气。
“我已经打听了几家人家了，农场那边要两条, 明天他们就过来接老大老二，还有老三，隔壁村的那个王家说是要的, 过两天就来拿。”汤美兰说着自己的打算, 她今天跑了好几里路，才终于把三条狗的去处都打点妥当了。
这三条奶狗现在越长越大，已经不满足于吃奶了，大黄平日里也就只能吃点他们的剩饭剩菜，现在连剩饭剩菜都不舍得，全给这些小狗吃了，每天都饿着肚子，这样下去要饿死了。
大黄乖。
他们邻居有几条吃不饱的狗, 还去偷人家的鸡，最后都被打死了，只有他们家大黄老实的很，只在家的周围活动。
他们自己家那三只母鸡，一个月前因为营养不够生了软壳蛋，直接破碎在鸡棚里了，大黄都没舍得吃，最后叫一个黄鼠狼吃了，把爷爷奶奶心疼坏了。
他们让大黄以后看到碎的鸡蛋就吃了，奶奶原本给鸡买的营养粉，还故意过了一个礼拜才喂下，让大黄吃了两天软壳的鸡蛋。
“隔壁村那个王家不能给，那个王家你还不清楚吗？他每年都要抓一只狗，等养胖了就宰了吃肉吃完了再养，”
“别人家的狗我们也管不着，自己家的狗怎么能往那种地方送。”胡建国说着有些来气，还气的咳嗽了两声。
王家的那些狗他也是见过的，个个都是看家的好手乖巧极了，最后都落得这么个结局，他看了也是于心不忍，只不过那不是自己家的狗他一概管不着。
“我们老三多乖，兴许人家看到它这么乖就舍不得吃了呢。”汤美兰低下头摸了摸老三的脑袋。
他们老三是这三条小狗里最乖的。
“所以不能往那里送，我再给找找吧。”胡建国低下头吃饭。
“也好，不急，老大、老二送出去以后我们的压力就小了，老三多留一段时间也没事。”汤美兰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胡建国，还是在安慰自己。
小土狗听不懂人说的话，它只知道它的哥哥和姐姐很快就被送了出去。
它和妈妈偷偷的去农场看过，它的哥哥姐姐被拴在铁链子上，吃一顿饿一顿，过得不算好。
农场每天来来去去的人都很多，它们一开始不认得人，除了主人以外都要叫，结果不小心得罪了几个客户，还被主人打了。
过了一个礼拜，这两条狗勉强将几个熟客都认识了，那些第一次来的还是会被凶，它们平均一天就要挨一次打。
小土狗害怕了。
它不想被送出去，它想永远的留在这里，所以它比以往更加乖巧了，每天都围绕着爷爷奶奶转来转去。
它开始努力的学习人类的语言，力图理解爷爷奶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并且很好的完成它。
它确实做得很好，不出半个月，小土狗已经能够理解一些简单的单词了，它比任何一只爷爷奶奶见过的狗都要做得好。
小土狗甚至在村里出了名，大家都知道胡家有一只特别聪明的狗。
爷爷也总是笑呵呵的抱着它给大家介绍，引以为豪。
小土狗以为自己也可以留下来了。
直到有一天，它的妈妈不见了，爷爷奶奶两个七十多的老人，跟在小土狗身后找了整整一晚上，才终于把已经跑到隔壁村里的大黄狗找到了。
小土狗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想要关心妈妈的时候却第一次被妈妈凶了，而且从那天以后它妈妈再也没有理睬过它。
它们不像是亲人，倒像是敌人。
小土狗好几次想要修复自己和妈妈的关系，它努力的寻找着原因却没有找到。
不仅如此，不止妈妈不理它了，就是爷爷奶奶也开始冷脸对着它。
他们总是皱着眉看它，脸上有化不开的愁苦。
小土狗比以前更努力了，它决心当一只世界上最好的小狗。
可是妈妈对它越发冷淡，爷爷奶奶也不愿意亲近它，直到一个星期后，它的妈妈大黄狗又再度走丢了。
大黄狗这次比上次跑的更远，他们找到了第二天天亮，才终于发现了它，奶奶因此在床上躺了一天。
在这场没有硝烟和无声的拉锯战中，爷爷奶奶终于做下了最后的决定。
小土狗还是被送走了。
据说它被送到了一个很好的家庭在城里边，每天都有狗粮和罐头吃，它也不用像哥哥姐姐还有妈妈那样，还要看守大门，每天只要玩耍就行了，主人还会带它出去。
领养它的是他们邻居的一个亲戚，之前到过乡下看过它精彩的表演，所以才会决定领养它。
毕竟小土狗是这么聪明的一只狗。
城里的人养宠物狗就是当家人来养的，肯定不会像隔壁的老王家，等狗长大了就要把它杀了吃肉，所以爷爷奶奶把它送了出去。
要是现在的小土狗，它肯定能够明白这全部的意义，可是那个时候的小土狗还小，它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如何讨好爷爷奶奶身上了。
它还不懂得那些人情世故，不知道它的妈妈不是讨厌它，而是为它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小土狗只知道自己要被送走了，它哀求的看着爷爷奶奶，还有自己的妈妈，不知道它到底做错了什么，它也没有像哥哥姐姐那样调皮，为什么还是不能留下来呢？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些问题了，它又重新把精力投放在了如何讨好主人这一件事上。
这个主人看了很多电视看到电视里那些聪明的狗厉害极了，还会分辨各种各样的物品，他把小土狗带回来以后，就开始教他认各种东西，小土狗每天都生活得忙忙碌碌。
它要认得家里冰箱是哪个？锅子是哪个？空调是哪个？除了这些日常的家具它还要会认各种小玩具叫什么名字？
小土狗是一只聪明的狗，然而它的智商还没有支撑它能够一下子认得那么多的东西。
而且它还小呢。
就算是电视机里的狗，那也是有一定年龄的，通过日积月累才慢慢熟悉认识这么多东西，然后等它们有了一定积累后，后面的东西才认得快，可是它主人不懂这些，他只知道别人家的狗都很聪明，他们家的狗学这些却是学得磕磕绊绊，完全拿不出在乡下的聪明劲儿了。
其实这样也还好，因为小土狗毕竟是一条还算聪明的狗，就算有缺陷，却也是不可多得了。
可是有一个问题，小土狗渐渐的长大了。
只要是幼崽，不管是人是狗，是猪是羊，年龄到了就总会长大的，这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可是这却令小土狗的新主人越发的不满起来。
这条小土狗智商虽比其它的狗聪明一点，但是这点聪明无法弥补它长相上的缺陷。
它现在越发有长得越来越难看的趋势。
养狗是要遛狗的，每天主人都要带着小土狗出去溜两圈。
这样他就会碰到其他养狗的人，人家的手里都牵着那些名贵的品种犬，个个要么小巧可爱，要么威风凛凛，只有他们家小土狗正好进入了尴尬期，看起来寒酸落魄极了。
这样他就更不喜欢这条狗了，就算它现在像电视机里的狗那么聪明，他也不会再喜欢了。
狗只要会握个手就很足够讨喜了，然而前提是要漂亮，不漂亮的狗，人家看一眼都嫌烦。
于是这主人家又重新买了一条品种狗，听说智商还很高。
同样是甩尾巴，品种狗甩了以后大家就很高兴，它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甩个尾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夸它聪明漂亮可爱。
小土狗却不是的，不管它如何的甩尾巴，主人家和客人都不笑，它给大家表演识别物品，可大家却更喜欢看品种狗握手。
小土狗从来没有学过握手和“bang”，它只学识别物品，以前它不会，主人急着教它，它现在会了，主人却不再理它了。
他们只喜欢看那条新来的小狗握手和“bang”，小土狗越努力，他们的表情却是越来越难看，他们越来越不喜欢这条狗了。
小土狗开始察言观色，相比于学习单词，它在人情世故上花费了更多的精力，可是还是没用。
终于有一天，小土狗还是被遗弃了。
它被扔的好远好远，已经回不去那个新主人的家了，它也不想回去。
一开始它在新主人家里还是能够吃饱的，到后面来了新的狗以后开销变大了，它便吃不上饭了，它跟那条狗争夺食物，吃得多了就会被主人打骂，时间久了小土狗不敢再多吃，便越来越瘦弱，被扔掉的时候瘦的几乎是皮包骨了。
瘦弱的小土狗，没有办法跟流浪狗争夺垃圾桶里的食物。
它在外边流浪了一个星期，它不想回新主人那里了，但是它想再回去看一眼，它不想做什么，它只是想再看一眼爷爷奶奶还有妈妈、哥哥姐姐。
当年它还太小了，不能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现在它长大了，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慢慢的琢磨出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它想回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就离开，就像妈妈当年做的那样，爷爷奶奶养不起它们两条狗，那就离开一个。
妈妈当年想自己离开，留下它，它逃走了两次，爷爷奶奶却舍不得大黄狗，最后把小土狗送走了。
它就看一眼就好了，它不会再做一条给人添麻烦的狗了，也不会再让妈妈做那样的抉择。
但是它已经找不到路了，从城里到乡下的路途实在是太遥远了，比妈妈当年走的路要多上8倍、10倍，它走了好多好多的路，最后没能到达。
它走不动了，停下了，躺在了路边，最终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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