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我也是年纪上来了，话就多, 小姑娘，你随便听听就好了。”爷爷终于察觉到自己似乎是对着一个陌生人说了太多没用的话。
他生怕千里也觉得他太烦了，多补充了一句。
“没事。”千里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下移, 最后落到了爷爷脚边的小土狗身上。
小土狗似乎刚刚从爷爷说的话里缓过来, 它终于动了起来，沉默的跟在了爷爷的身后, 也不像刚才见面那样活泼了。
“那现在我们老三在哪里呀？我这就把它接回去吧，别老是给你添麻烦了。”爷爷搓了搓手。
他心情还有一点激动，毕竟他已经找了小土狗很久了。
原本他想着小狗都已经送出去了, 还老是打听的话，好像不太好，就一直忍着没有问。
可是看看身边, 大黄狗就住在家里, 老大、老二也在隔壁的农场，他有时候想它们了就可以去看看。
唯独老三，他几乎没有办法得知消息，可老三算起来是他养的第二久的狗，要不是没有办法了，也不会送走，是很有感情的。
他也就趁着去县城里的时候，拐到那里偷偷看一眼, 他已经差不多掌握了张凯杰出来遛狗的时间。
他是二十天前，像往常那样来城里看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的，因为他没能看到他们家老三。
爷爷纠结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去问了邻居，邻居又去问了张凯杰。
张凯杰一开始还找借口推脱，爷爷和奶奶就想看看他拍的照片，然而张凯杰连照片都拿不出来，爷爷奶奶这才怀疑上了。
他们看张凯杰和邻居都不肯说实话，就跑到张凯杰的小区里向他们的邻居打听，这才知道张凯杰把老三扔了。
这下爷爷奶奶可气坏了，他们还不敢骂张凯杰，只是求张凯杰把扔的位置告诉他们。
张凯杰看事情败露，这才不情不愿的将丢的位置告诉了爷爷奶奶，他们去那里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老三。
爷爷奶奶知道老三聪明，就想着他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回来了，所以最近才总是去找张凯杰。
千里张了张嘴。
“就……”她呼出一口气，又吸进一口气。
这世道也太难了。
……
胡建国站在小土堆前，旁边的千里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只好傻乎乎的站在那里。
“谢谢你，还帮它埋好了。”过了好久，爷爷才说了一句话。
“也不是……”也不是我埋的。
千里本来是想这样说的，但是想想这样说以后，好像没有办法解释她是如何知道小土狗的存在的，于是就硬生生的转了个弯。
“也不是什么大事，应该的，就是它去世有一段日子了，我找它主人找了挺久，现在尸体可能已经腐烂长蛆了，”
“爷爷，你要不要把它带回去？要的话我帮你挖出来吧。”千里总觉得胡建国已经这么难过了，还给他看小土狗的尸体，实在太狠心了。
反正她经常看看恶鬼，还要帮着恶鬼杀人，血腥恶心的场面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挖个埋了几天的尸体，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用不用，已经麻烦你这么多了，还是我自己挖吧。”爷爷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向千里，只是对她摆了摆手。
他蹲了下来，一只手放在了小土堆的上头，拍了拍，就像他以前经常经常拍拍小土狗的脑袋一样。
千里转过了头。
她看到小土狗走上前两步，就蹲在爷爷拍拍小土堆的位置，这样爷爷的手落下，正好能拍到他的脑袋上，他呆呆地看着爷爷。
要是要是它再能聪明一点就好了，它要是能聪明一点，早点知道妈妈在做什么，它走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难过了，也不会和妈妈不和那么久了；它要是再聪明一点，也就不会被新主人嫌弃了；它要是再聪明一点，就可以记得回家的路了，不会让爷爷只找到它的一具尸体。
它太笨了。
难怪新主人不喜欢它，怎么会有它这么笨的小狗呢？
它活在这个世上的时候，好像从来都没有让人省心过，一直在给别人添麻烦，死后还要找千里帮忙，一直在让人闹心。
“浪费你太多时间了，我现在去买个铁锹。”爷爷缓了很久，终于缓了过来，他对着千里歉意的说道，就准备去买铁锹了，千里赶紧摆了摆手。
“没事的，我回家去拿就好了，再买的话多浪费啊。”千里没等胡建国回话，就已经小跑了起来。
待在这个地方太压抑了，会让她想到很多并不美好的事情。
千里骑着自行车冲回家，打开了一间很久未打开仓库，刚进去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扑了满脸，她用手扇了扇，还是咳嗽了两声。
“铁锹……铁锹……”千里在这堆破烂里翻找了半天，终于翻找出来一个长得比较像铁锹的玩意儿。
她拍了拍这玩意儿。
卖也不能卖，打架起来也不好使，这回终于派上一点用场了。
她拿这个铁锹就往下跑，结果刚刚跑到一楼就看到远远的，江行回来了。
江行也看到了千里，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千里的脚边，发现没有那条小土狗。
他抬起手刚准备跟千里打个招呼呢，千里看到他就像是小绵羊看到大灰狼，转头就跑，再过一会儿下来的时候，千里手里已经没了任何东西。
江行奇怪：“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的吗？”
他站在楼道里，看着从楼上下来的千里问道
“不是，就是我要帮人家拿一个铁锹，家里翻了半天就一个差不多的，结果我下楼的时候发现它坏了，我现在要去买一个新的。”千里笑了笑。
千里的手攥紧了。
这下好了，尘封多年的垃圾到底还是垃圾，没有派上一点用场，而且她现在不得不破费，要去真的买一个铁锹了。
没有办法，这是决定要帮助鬼魂的时候，必然要做的破财的心理准备。
“我开车送你去吧，反正我接下来没有什么事情。”江行又在努力的搭讪了。
千里也没有说话，只是先搜了一下附近的农具店和农贸市场。
最近的也要五千米。
而且公交车还不好去，还得转乘，而且还要走上一千米，这公交车坐的还不如骑自行车呢。
可是这五千米还好说，她买了铁锹怎么拿回来呢？
一来一去就是十千米了，路途遥远还不好拿。
“那麻烦你了。”千里立刻放下了自尊，对着江行表示感谢。
千里上了，江行的车将行一边开一边和她聊天：“怎么突然要买铁锹？”
“因为我要去挖尸体。”千里的声音低低的，还有些阴测测的。
这下可太倒霉了一点。
本来拿了家里的法器，这事儿就算完了，偏偏半路杀出个江行，害得她不得不去真正的买一个铁锹。
明明这事情就是遇到江行才惹出来的麻烦，是江行的锅，现在她却又不得不接受江行的帮助，最后反倒是欠了江行一个人情。
太苦了。
江行握着方向盘的手都轻轻的一抖。
千里这是间接承认了吗？
“一只狗的尸体，想什么呢，我之前在马路边走的时候，看到了一条狗尸体，觉得放在那里太可怜了，就埋了起来，又看它身上干干净净的，就在想会不会有主人在找它，没想到今天碰巧就找到了它的主人，”
“所以我就说回来拿个铁锹，没想到铁锹正好坏了。”千里有些心虚的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在心底里给那个真正给小土狗埋尸体的人道歉。
不好意思，抢了一个好心人的功劳。
“狗？”江行反问。
“是啊，一只土狗，长的丑丑的。”千里还不忘黑了一把小土狗。
江行想起来去超市的时候，千里脚边的那只白白胖胖的小狗。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样也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这一人一狗生前没有什么交集，结果小狗死了以后，它却是要跟在千里的身边，原来是千里帮它埋了尸体。
“不过那条小狗长得还挺可爱的呀。”江行为小土狗正名。
圆头圆脑，又胖乎乎的，哪里丑了？
“这你都知道我在说哪一只狗，你见过吗？”千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一般狗都没有很丑的吧，狗狗都挺可爱的。”江行硬着头皮说下去。
千里听到这个不走心的答案，也随口敷衍了一句：“哦。”
他们两个就没有再说话了，车里安静了一会儿，江行以为他们就这样要沉默的买完铁锹，再送到小土堆边了。
“说起来你现在是在哪里工作？”千里开始打探江行。
其实她更想问问江行什么时候回去，但是这样问就太露骨了。
“刑警大队。”
“工作几年了呀？我听说刑警大队是要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和工作时长才能进去的，你看起来这么年轻，应该才刚刚大学毕业吧。”千里虚伪的套话。
“你之前不是还叫我大叔，我现在是逆生长了吗？”江行不为所动。
“……”靠，这都记得啊。
心眼儿有芝麻那么大吗？
“这是对比后的结果，你对比我不就是大叔吗？毕竟我还是学生，你已经走上社会了，可是对比社会上其他人，你还是很年轻的吧。”千里只好多说了两句话。
“所以你工作几年了呀？”千里不死心的又把话题绕回去。
“没两年，但我比较厉害，所以这么快就进了刑警大队。”江行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淡定。
这可不算说谎，他确实比较厉害。
“你以前是在哪里工作？”过了一会儿，千里又往下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本地人。”江行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千里。
千里耸了耸肩：“你都不是特地在我们小区租房了吗？肯定是从外地来的呗，否则就住家里了，我们海城这么小，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又没有抓住。
江行将千里的话全都细细的理了一遍，发现逻辑通顺，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
难道真的是他想太多了吗？
“京城。”江行回答。
“哇，你这是升职了还是被贬职了。从那么好的地方被调派到这里来，我们海城这里也没有什么大案子，一直没有大案子办的话，你还能回去吗？”
“有大案子，应该算是贬职了，等我把这些案子解决了，我就可以回去了。”
“什么案子，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千里的语气像结了一个真正的吃瓜群众。
“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江行回答的很平稳。
“那你不办完这个案子你就不回去了是吗？要是你十年都办不成，你就十年都不回去吗？”千里终于把她真正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这案子不用说了，十有八/九就是她干的好事。
她现在无比期望江行，能够速速离开，否则整天都处于要掉马的担心受怕之中，实在太累人了。
江行怎么说也都是世家少爷吧，就算他本人再怎么负责任，他的家族应该不会允许的吧。
这么厉害的人，肯定也不会想要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待上一辈子。
嗯！
“嗯，是没有办法解决的话，我也没有脸回去了，应该会在这里也待上一辈子吧。”
千里：“…………”
“我觉得海城也挺好的，京城雾霾严重，海城这里也山清水秀的，空气质量都很好，很适合人居住，等我老了我也想在这里买一套房。”
“我们这里没有山，只有海。”千里冷冷的纠正他。
“那就海清水秀吧，我对住的地方的要求不是很高。”江行无谓的点了点头。
千里这回都懒得继续问话了，她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外面的景色，心中悲凉。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有这样一天的到来，但是心里总是有着侥幸，比如说人家就是傻子不会发现，比如说就算有人来了，几次三番都失败了，就会自动回去了。
要是来的人只有张和平和简帛的话，想必她的愿望已经达成了。
结果偏偏还来了一个江行这样的憨憨。
她的人生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呢？
太惨了，太惨了。
更惨的是她之前还傻乎乎的把自己暴露了，搞得现在江行对她有所怀疑，追着她不放。
这就是传说中的自作孽不可活吗，她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
“到了，你去买一把铁锹吧。”江行把车一停，千里就从车上下来了。
她去到农具店，花了三十买了一把铁锹。
她把铁锹放到后备箱，这才重新坐上车，并且给江行指路，到达了爷爷和小土狗在的小土堆那里。
千里先从车上下来，接着才是江行，江行多看了两眼爷爷脚边的小土狗，这只小狗和他当时在超市见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他知道有些有些鬼魂死后因为执念太深，会变到自己某个时间段的时候的模样。
但这一般都是人，而且在人中也鲜有发生，没想到出现在了一条狗的身上，也难怪千里也在那边叨叨那条狗长得很丑，长大了确实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
千里把铁锹交给了爷爷，爷爷就开始挖尸体。
千里似乎是不忍心看这样的画面，她往旁边走了两步低着头。
“我忘记了买个麻袋了，我再去买一个袋子。”千里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话，她最终也没能实现，因为江行这个毫无眼色的家伙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麻袋。
“用我的吧，正好我后备箱里还有一个。”
“你才是那个天天挖尸体的吧，后备箱里还装着这些东西。”千里接过麻袋，小声的吐槽。
千里拿着麻袋蹲到了小土堆边。
爷爷已经挖开了小土堆，里面露出了小狗的尸体。
就像千里说的一样，这具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上面还有蚂蚁在爬，发出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爷爷和千里都没有说话。
爷爷把尸体装到了麻袋里，他的手攥住了麻袋，慢慢的开口了，他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明显的哭声。
在挖开之前，他一直抱有希望，这世上的土狗那么多，长得像的也太多，兴许是千里搞错了呢，说不定是别的狗呢。
但是他挖开以后，就知道这是既定的事实，无法再改变了。
他们家老三的的确确的死了，尸体也被埋上了。
“为什么要扔呢，就算真的不想养了，也可以还给我们，”
“它那么小那么乖，怎么就舍得这么直接扔了呢。”爷爷的眼角渗出了泪水，他拿手擦了擦。
他的手上还沾着泥灰，千里急急忙忙的想从兜里掏一张纸巾，没找到，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递过来一张纸巾。
“谢谢。”爷爷擦了擦眼泪。
“呜呜……”小土狗呜咽了两声。
江行的目光落在小土狗身上，他上前两步，把麻袋拿了过来：“我开车送您回去吧，提着个麻袋也不方便坐车。”
“你是……”爷爷终于发出了这个疑问。
“我是千里的朋友，她拿着铁锹不方便，我就开车来送她了。”
“哦哦哦，不过不麻烦你了，把你车上弄得多脏多臭啊。”胡建国摆摆手。
“没事的，爷爷你直接提着这个麻袋，我看公交车也不一定会让你让，你就让他开车带你回去吧，反正他很闲的。”千里推了推江行，示意他赶紧把麻袋放进车里，这样爷爷就没有办法拒绝了。
江行把麻袋放进了后备箱，千里则是推着爷爷坐进了后座。
爷爷也知道千里说的有道理，就没有再推脱，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去和老婆子说，大黄也该伤心了。”
千里想安慰爷爷，可她想了好几个句子，都觉得不好，最后只能坐在那里，从后视镜里看胡建国。
“以后都不会再分开了。”江行突然说道。
千里和胡建国都是一愣。
“不是找到带回去了吗，活着的好好的活着，就够了。”江行又看了一眼小土狗。
他知道带着爷爷和小土狗回去以后，这只小狗的鬼魂应该也会离开了。
“你说的对，说得对。”爷爷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泪。
千里转过头看了一会儿江行，江行专心的开着车，不知道是真的没有看到，还是假装没有看到，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看千里一眼。
车子行驶了二十分钟，他们就到达了东边的小村子，爷爷抱着老三的尸体朝着家里一步步走去，小土狗跟在他的脚边亦步亦趋。
它终于回家了。
千里和江行站在车边，看着爷爷的背影，千里开口说话了。
“你刚刚说的那些。”
“什么？”
“就是活着的好好的活着，我是说，我只是假设，如果活着的是坏人怎么办呢，爷爷当然是好好的活着，可是张凯杰那样的呢，他把狗遗弃了导致狗死亡了，还满嘴谎话，这种人也好好的活着吗？”千里盯着江行。
那些看不见鬼魂的，这样说也就罢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有些死者究竟有多痛苦，可是那些看得见呢，都已经看到了这样的惨状，为什么也可以云淡风轻的说着，活着的就好好的活着。
有些人配好好的活着吗？
“你说的那个张凯杰，现在大家不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他以后不会过得舒心的。”江行从千里和胡建国的话里，大概的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这是狗，要是他伤到的是人呢？”
“那会有法律来制裁他的。”
“如果法律不能呢，做不到呢？”千里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六年前，面前站着的不是江行，而是他的父亲。
只不过她的父亲更加懦弱一点，他应该连江行一半的气势也拿不出来。
“那接下来就是警察的工作了，不然要我们警察有什么用，我们警察本来就是为了抓到坏人而存在的。”江行直视着千里的眼睛，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底浮了上来，他伸了伸手，差点就抓住了什么线索。
但是又好像没有，是什么线索呢？
“如果警察也不能呢？”千里固执的继续追问。
这回江行没有再继续回答了，而是反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千里一怔，她挪开了目光，抓了抓头发：“现在警察不就是没用吗，因为遗弃狗又不是遗弃人，又没有法律能够制裁，不是很令人火大吗。”
她随口答了一句，干脆的往前走了，她要去帮小狗埋尸体。
只有江行在停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6 14:56:42~2020-05-07 15:1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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