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生气吗？”926走进房间, 千里这会儿正坐在餐桌前，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风景, 显然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千里揉了揉脸，有些疲惫。
这种事情差不多每个月都会经历一次。
926张了张嘴，到底叹了口气, 什么也没有说。
要是平时的话, 他也可以劝慰两句，可是这是让千里失去父亲的人, 尽管他们都知道彭高云不是故意的，这并不是他们也想要的结果。
但是最后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926虽然有点圣父，但是他向来都是慨自己之慷, 不会要求别人也像他一样大度，算是个真正的圣父。
“我说，要是彭高云撞死的是你, 你会原谅他吗？”926以为千里应该又有很长时间不会说话了, 没想到她突然问了一句。
每次那母子两个来这里以后，千里就会生很久的闷气。
千里当然是有资格向那母子两个生气的。
可是真的生气了，她就又很累，甚至有一丝迷茫。
她时候也是会怀疑自己真的在生气吗，还是为了生气而生气。
从她的角度，她应该祈祷那对母子家破人亡，他们最珍视的人也同样英年早逝。
至少千里以前都是这样坚持着的，直到去年彭高云真的去世了, 她却又重新陷入了没有目标、无处发泄的茫然之中，她想要的真的是这个结果吗？
彭高云父亲是个赌徒，人又不求上进，他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只有一屁股的债以及对李显静无穷无尽的家暴。
彭高云的母亲当年懦弱，加上早些年周围舆论环境的影响，一直没有离婚，直到后来彭高云因此整日沉溺于打架之中，过的越来越颓废，改进了几次少管所，眼看着这一生就要废了。
李显静才突然明白过来，到底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可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她想要离婚，一是彭高云的父亲不肯放过她，二是那些催债的不肯放过她。
李显静到最后也没能离成婚，彭高云的父亲直接跑了，把一地烂摊子都留给了母子俩。
彭高云因此不得不高中辍学，直接外出打工，来还清父亲欠的债。
彭高云很能吃苦，干了好几年的活，后来跟着人家跑卡车，背着母亲开那种拿命博的大卡。
他运气还算不错，一直没有出事，赚了一笔钱，不仅还清了父亲的债，还自己买了辆卡车，有了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眼看着就要苦尽甘来了。
彭高云其实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别的卡车司机都会疲劳驾驶和超载，唯独他，还清债务以后，宁愿少赚一点，也不敢过分做这些危险的事情。
那天是个意外。
他出去跑卡车遇了点事情，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有着家了，心里太想母亲，又正好遇上大暴雨，就也不想露宿在外。
他以为这样的天气，半夜路上不会有什么人，这才敢时隔多年，再度做了危险的事情。
运气不会永远站在他这边。
事故总是这样，突然且没有条理的，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何时会来。
而错误这种东西，可能你十年间只犯了这一个错，但偏偏今日，这个错就是致命的。
彭高云发现自己撞了人，一时间慌乱无主，脑子里回想起自己过去十多年的时光。
他太恐惧了，他生怕自己又要重新回到那条看不到希望和光亮的路上。
他好不容易才从泥沼里爬出来，他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片深渊。
于是，他又犯了一个错。
后来他醒悟了，然而已经晚了。
这好像就是人的悲剧性和人生的戏剧性，人可以十几年不犯一个错，但是一旦犯错以后，就好像滚雪球一样，一个比一个大的错误接踵而来，直至雪崩。
千里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情，她也知道自己应当早早的放下，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偏偏她做不到，她需要有一个东西、有一种情感，支撑着她。
以前是爱，现在则是恨。
她没有选择，就算知道选择恨也只是加剧悲剧性，她也没有办法就此放下。
她坚信着那对母子得到报应，她才会真正的快乐和解脱。
直到去年，彭高云真的死了，她最希望却也是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她并没有得到快乐。
她得到的，只是一直支撑着她的信念，就此倒下了。
唯一的慰藉似乎只有926还在身边了。
“哎，我是你爸爸的话，说真的，我回答了以后，你不会生气吧……”926整理了一下语言，正准备好好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千里又突然出口打断了他。
“我会生气的，所以你先不要说了。”
926背过头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有时候李显静来以后，千里都会这样问他一遍，然后没有等他做出回答，她又立马摆摆手，不允许他往下讲了，所以926直到现在也没能给出自己的答案。
“还不是时候。”千里抬头看看天花板。
“你怎么这么纠结？你只是在问我，又不是在真的问在这场事故中去世的你爸爸。”926无语，让他回答一下就这么难吗。
千里也将目光从天花板上移到了926身上。
她闭着嘴巴，目光落在926身上，完全没有挪开的意思。
“怎么了？”926咽了咽口水。
“没什么。”千里耸了耸肩。
“你现在准备干嘛，是又要开始学习了吗？”926伸长了脖子提醒千里，她已经用学习当借口好几次了，然而压根就没有学习过。
但是时候兑现自己的诺言了吧，做做样子也好啊。
千里的手顿了顿，她坐直了身体，表情严肃。
926瞬间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我刚刚才花了一千多吗？你是鬼魂，可能对1000多没有什么概念，那我就再说一句，”
“你知道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只规划了800块钱吗，所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超支了。”
926盯着她看，不知道她要接下来找些什么借口。
“所以为了挽救我的生活费，我这个暑假得出去兼职。”千里叹了一口气。
她昨晚将自己的存款颠来倒去的算，怎么算怎么发现不够用，根据她原来的计划，她大学没有给自己准备生活费，就准备了学费。
她大学的生活费是想上学的时候打工赚的。
虽然千里不是很在乎学历这回事，但是要是连个大专也上不到，以后找工作就麻烦了。
“那你不学习了吗？”926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人家的小孩，这个年纪估计都要送到补习班里去学习，只有他们家千里，不仅不能学习，还苦兮兮的，要跑去打工兼职。
“反正上海城最好的大学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分数太多也是一种浪费，还不如多赚几个钱。”千里说得理直气壮。
926：“……”
926凑到千里的眼前，语气有一些疑惑和不肯定：“你是认真的吧，不是为了逃避学习，才找了这么个理由。”
“我至于吗，我要是不想学习就不想学习，难道你还能压着我学习不成？”千里理直气壮。
926：“…………”
她不管面色铁青的926，低下头继续在各个网站上找兼职了。
现在这群老板也真是有够狠心的，找个兼职要求都那么高，工资又给的那么少。
“你现在真的很缺钱吗？”926想了想，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脸上还有些担忧的意思。
“未雨绸缪，要是实在不行，以后控制一下生活费就好了。”千里不再理睬他。
926看她找工作，就坐到沙发上，开始看电视，他刚刚看了一会儿，眼睛往旁边一瞟，有些疑惑：“千里，你没有把钱还给李显静吗？”
“当然还了，我连拿都没有拿，直接让她拿回去了。”千里一边看，一边在嘴里回答。
“那为什么这个信封在这里呢？”926更奇怪了。
千里：！
千里猛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沙发边，拿起信封一看，果然是李显静留下来的。
“她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要不你就拿下来吧，估计她也是心里不好受才给你的，你拿下来，她也能减轻一点罪恶感，否则多难受啊，你也可以不用出去打工了。”926忍不住开口了。
千里斜看了他一眼。
“就她难受吗？她把钱给我了，她倒是不难受了，因为难受的是我。”千里深吸一口气。
“他们母子两个当年手头的积蓄都给我了，后来彭高云入狱，李显静那个年龄又没学历，又没资历，能赚到几个钱。”千里皱起眉头。
她说到这里已经不想说了，其实后面还有。
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积蓄，加上彭高云出狱以后又确诊了癌症，李显静东拼西凑的要了一点钱来给彭高云治病。
本来就是无用功，最后还是医生劝导，加上彭高云自己认了命，李显静才最终放弃了。
彭高云走的时候，他们家的债务还剩一点没有还清。
所以彭高云一直放心不下，便成了游魂留在了李显静身边。
千里攥着信封，她将头一转，就看到926抬着下巴用难以形容的表情盯着她瞧。
“干嘛？这个样子怪恶心的。”
“嘿嘿，我就说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要他们的钱，原来是担心人家吃不饱饭。”
千里抽了抽嘴角。
“你想太多了，他们该给的钱早就已经给完了，这笔钱我本来就不应该要。”千里拿起了信封。
“你现在去还给她吗？”926跃跃欲试，虽然逛不了街，但是只要能够出门，他就已经够快乐了。
“过一会儿再过去吧，最好能够不碰面，把信封留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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