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
白虎的声音从他的脑海中炸裂开来, 刚刚还在恍惚不已的千里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老爷爷。
“先把你的手收回来！”白虎赶忙提醒她，千里就立刻乖巧地将自己的手垂落至身体两侧。
“……刚刚是发生什么了吗？”千里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还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虎踌躇起来，说实话这件事情它是想等千里长大一点再说的，没想到突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不仅是千里和白虎，他们面前的老爷爷更是惊讶不已。
“我、我怎么了。”
他之前被自己的几个孩子气昏了头, 意识就变得模糊起来，他已经记不太清自己做了些什么，所有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做的。
但是刚才千里将手搭在他的身上，他的理智便迅速的回笼, 就在他想要感慨的时候, 他突然又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千里的身体里像是有着一只大手，将他直直的往下拉拽, 他的力量都在疯狂的流失，他觉得自己差点就要魂飞魄散了。
身上不再冒黑气的老爷爷，不说别的, 只从外观上来说，看起来就像是经常在生活里能够见到的那种普通的老人。
这个……就是坏人吗？
好像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爷爷……你是坏人吗？”千里情不自禁的便问出了口, 她脸上满是迷茫，她爸爸曾经一直都在教育她恶鬼就是坏人，会杀人的。
老爷爷听到这提问也是一愣。
“白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千里也没有真的想等到老爷爷的答案，毕竟就算她问一个真正的坏人, 那坏人也不会回答自己是个坏人的，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只是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中，完全是下意识的说出来的。
白虎气血上涌，它好不容易将那个捣乱的家伙重新压制完了。
这样的情况的话，好像是不能不说了。
之前是它之前太天真了，这以后也没有人陪在千里身边，更没有人去制服恶鬼，那千里不就自然而然会在恶鬼出现的时候，去找恶鬼吗。
就是现在这情况未免太突然了一点。
这恶鬼出现的时机也相当的不妙。
“千里……其实恶鬼，是这样的。”白虎在心中暗暗的吐槽姜轶文那家伙，留下了一堆的烂摊子，结果就这么跑了。
“恶鬼……”白虎咬咬牙，到底是将恶鬼的来源说了出来。
千里听了沉默了半响，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这样的话恶鬼不就不是坏人了吗？相反的，他们还是被害死的好人。”千里半低着头，脸上满是不理解。
“那也不能这么说，你想想看这些恶鬼可是会杀人的。”白虎努力的组织语言。
“可是他们杀的，也是害死自己的坏人吧？”千里的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她越发的奇怪起来，甚至心底里有了一股不怎么好的预感。
为什么她现在知道的这些事情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呢，彻底的颠覆了她的世界。
白虎叹了口气来了，终于来了，世界上最难解释，最难让一个三观都很正常的人，理解的内容到底还是来了。
“千里，你现在还小，所以可能还不能理解，”
“这死人有死人的规矩，活人有活人的规矩，否则这个世界不都要乱套了吗？人死了就该去地府，不应该再掺和人间活人的事了，就像活人也没有办法掺和死人的事一样。”白虎教育着自己守护家族唯一的一根独苗苗。
“所以说恶鬼还是好人，他们杀的人还是坏人吧。”千里像是没有听到白虎说的话一样，她又将自己的观点重复了一遍。
白虎只能沉默了，因为这些东西不管它怎么再迂回，怎么在找理由和借口，千里这直球打过来，它总不能对着这孩子撒谎吧，而且她也五年级了，有自己的理解力和判断力。
“那就是这样了，对吗？”千里抿着唇，白虎的沉默已经让她自动得到了答案。
“千里啊，我再跟你说一句，你现在还小呢，所以现在有些事情你可能会觉得很荒谬、无法理解，但是等你长大一点再看这样的事就完全不一样了，你先不要急着去下定义，至少等你再年长个几岁……”白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话唠过，然而今天它絮絮叨叨的也不知道哪里是个尽头。
“那我爸爸……不是为了一个坏人死掉了吗？”白虎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千里突然来了一句，白虎便迅速的闭上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个月来，千里每天安慰自己的时候，都会告诉自己，她爸爸不是简简单单的出车祸去世的，他是为了救别人才会出门，最终才在暴雨中出了车祸。
那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现在的意思就是她爸爸为了阻止一个好人对自己的仇家复仇，最后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也太滑稽了吧，这也太可笑了吧。
她爸爸原来不是个英雄。
那她爸爸骗了她这么多年。
那他在难得陪她去公园玩一次，突发情况离开，原来是为了帮助坏人，那他偶尔来不及接她放学，原来是为了帮助坏人，那他原来给他故事讲到了一半，急匆匆的离开，也是为了坏人。
千里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乖巧懂事，因为她知道她爸爸要去做什么，她满心以为他爸爸是在帮助别人，所以一直都没有觉得难过，相反的还觉得很开心。
她很喜欢爸爸帮助别人，也很喜欢自己的爸爸，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结果搞了这么久，他只是在阻止那些悲惨的死去的人的复仇罢了，他爸爸一直都在帮助坏人欺负好人，最后还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千米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这是她一个月来最愤怒的时刻，她的心头涌上了一股浓浓的被欺骗的感觉。
并且觉得自己也变得滑稽可笑起来。
她这么多年都在坚信些什么呢。
“千里……？”白虎最能够感受到千里内心的震动，它赶忙开口想让千里冷静一点。
“还有，身体里还有什么东西吗？除了你。”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成了长长的一条，她看着地面自己的影子开始发呆。
“是这样的……”白虎简直要尖叫了，怎么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内，它就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抖落出来，可是这原来并不是它的任务。
“你体内有一个……”白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恶灵。”
“恶灵？”
“对，恶灵。这个东西我也很难去跟你说明是怎么形成的，你就把它当成恶鬼的进化版就好了。”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千里的声音都在颤抖了。
白虎简直心疼坏了，这可是它的守护家族唯一的一根独苗苗了，而且本身灵力就十分的强大，应该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以来资质最好的那个。
结果身体里都被放了些什么东西，它光是想想，就觉得气血上涌已经开始生气了。
“虽然我知道现在你爸爸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应该已经崩塌了，但是千里你要记住了，你爸爸是爱你的，”
“这一点你绝对不能误会，这个恶灵不是他放入你体内的，”
“具体怎么来我也不知道，等我有意识的时候，你爸爸为了救你就将我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放入了你的身体里，就是不肯放弃你，为了让你活命。”白虎的语气很严肃。
当年为了救下千里，它和姜轶文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姜轶文更是事后虚弱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是谁……”
“小女孩，你爸爸妈妈呢？”面前的老爷爷自然是听不到白虎的声音的，他就看到千里在那边自言自语了半天，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
他一开始以为这孩子也是鬼魂，但是看起来就不像，而且他刚才特地看过了，这孩子是有影子的，那么就说明她是个活人。
其实在变成鬼魂以后，老爷子就已经猜到了会有这种特殊的能够看到鬼魂的人。
只是让他在意的是他刚才的状态真的很不对劲，很奇怪，看着小女孩，一直怔怔愣愣的模样，他便想是不是吓到她了。
“爷爷，你发生了什么吗？”千里没有回答老爷爷的问题。
她心里还留存着一丝的希望。
白虎说的是不是骗人的呢，或者白虎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呢？其实爸爸真的是在帮好人杀坏人呢，她爸爸真的是个英雄呢。
老爷爷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犹豫的神色，按理来说这些事情他是不会和这么小的孩子说的，可是这孩子明显不是普通的孩子。
或许这个小女孩能够解释为什么他身上突然冒出了黑气，理智也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喂，做人不能这么贪心的，你一个女人家还想要这么多？”屋内又传出了他们吵架的声音，先是一个气势汹汹的男的。
这男的骂完以后，那被骂的女的自然尖锐的尖叫了起来：“女人怎么了？都什么年代了还给我来这么一套，你要是想拿出老祖宗那套理论，你倒是在我们爹还在世的时候，好好赡养他啊。”
那他们骂架的声音，刚刚还在和他们说话的老爷爷瞬间两眼通红，千里惊奇的发现这个老爷爷身上又开始冒黑气了。
“这就是鬼魂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想要对活人复仇，等达到一定程度，他就会变成恶鬼，现在这个老爷爷就要变成恶鬼了。”白虎想着反正都已经全都暴露了，不如解释清楚。
“那他变成恶鬼杀了人以后会怎么样，你不是说恶鬼会失去理智的吗？”千里又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鬼魂在她的面前变成恶鬼，以及身体里的共鸣让她觉得很恐惧。
她这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知到自己的体内，原来真的还有别的东西，还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是啊，所以你爸爸杀了这些恶鬼，因为这些恶鬼不仅会杀自己的仇人，”
“恶鬼自己兴许不想，可问题是他变成恶鬼以后就会失去理智，彻底失去控制，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
“他会不断地去杀无辜的人。”白虎一点点跟她解释。
“那他不能再从恶鬼变成普通的鬼魂吗？或者直接去投胎。”千里努力的用着自己掌握的全部的知识来提问题。
白虎叹了一口气：“不可以的，变成恶鬼，以后就不可能再变回普通的鬼魂了，而且恶鬼是不能投胎转世的，只要他继续杀人，就迟早会引来十九处的人。”
十九处千里知道的，那里面的人是和他爸爸一样的人。
“可我刚刚抓住老爷爷的手，他好像恢复理智了呀。”千里说着又抬起了自己的手，抓住了老爷爷的手臂。
果不其然，老爷爷身上的黑气慢慢的褪去，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白虎又对着千里身体里的恶灵一顿拳打脚踢。
“我知道了，千里，这个应该是和你体内的恶灵有关，恶灵比恶鬼更为强大，它的力量完全压制着恶鬼，还会从恶鬼那里抢夺力量，这样这个恶鬼就会又变回了普通的人。”白虎也觉得惊叹。
它没有想到千里体内的这个恶灵还有这样的本事。
“那这样我不就可以帮助他们了吗？”千里的眼睛一亮。
“你倒是想帮他们，可是他们不一定想要接受你的帮助啊，”
“这些变成恶鬼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怀着巨大的仇恨，不报仇不罢休，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掉仇人，你又让他们从恶鬼变成了普通的鬼魂，岂不是不能报仇了。”白虎摇了摇头，千里还是太过于天真了。
千里珉了珉唇，她重新松开了手，老爷爷已经恢复了理智。
“所以我想的是，我能不能等他们复完仇以后，再帮助他们从恶鬼变成普通的鬼魂。”千里慢慢的说道。
白虎心里咯噔一下。
“小、小姑娘？”老爷爷也明白了，原来他能从那种失控的状态中出来，完全是仰仗了这个小女孩。
“爷爷，你有什么冤屈吗，这里面是你的仇人吗，你刚刚是变成恶鬼了，恶鬼就是普通的鬼魂极度的想要复仇，想要杀了那些对不起他的活人变成的。”千里不顾身体里大呼小叫的白虎，认真的跟老爷爷解释着。
千里张了张嘴，她还没有说出“我可以帮助你”这样的话的时候，老爷爷下一句话就让她愣住了。
“那房子里的是我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还有我的孙子孙女和一个曾孙。”许家光本就是个上了70的老人，他说完这句话以后面上更显沧桑。
“孩子啊，我不知道你爸爸妈妈现在在哪里，可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的对待他们，做个孝顺的好孩子。”许家光想要伸出手摸摸牵你的头，却发现他的手直接穿过了千里的脑袋。
“我又忘了，我现在是一个鬼了。”他叹了口气，他死后到现在还常常忘记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他们，对你不好吗？”千里有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她觉得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一定是一个很可怕的故事。
“我是一周前死的，我是被饿死的，活生生饿死的。”许家光转过头看了一眼屋内，他们这会儿又在吵吵闹闹的，只不过说话的人太多了，他们站在门外也分不清谁说了什么。
“饿死……”千里扫了一圈周围，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尽管他们家是道士世家，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她和她爸爸一直过得不算富裕。
可就算没有那么富裕，吃饭还是吃得起的，每顿都有菜，每顿都有肉，她见过班级里最贫困的小朋友，也是几天吃一顿肉的。
“饿死”这个词似乎只存在于童话本里和遥远的过去。
怎么样才能饿死呢？
就是连白米饭也没有，连青菜也没有，这样才能够饿死吧。
千里也看了一眼场地前面的田地，那是一片片的小菜园，里面种满了新鲜的果蔬。
“爷爷，这些你不能吃的吗？”千里指了指那些蔬菜和水果。
就算没有白米饭，就算没有肉，可是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就种满了蔬菜，也许吃的不饱、吃的没营养，可是也总不至于饿死啊。
“我不能。”许家光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为什么，是生病了吗？”千里却不肯放过他，她执拗的追问着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知道个答案。
许家光转过头看向了亮着灯的楼房里，缓缓说道：“因为那些人不给我吃。”
许家光今年74岁，三年前他的妻子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许家光和他妻子总共养育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他们把这四个孩子抚养长大以后也一直都在工作，直到后来做不动了，他们两个便被几个孩子邀请到他们家里去带孙子和孙女。
他和他媳妇都是勤快人，做家务做得很好。
可惜后来年龄上来了，身体动作都跟不上了，做家务没那么利索，还犯了几次不大不小的错。
他们从小拉扯到大的孙子孙女也已经长到了懂事的年龄，不需要爷爷奶奶跟在他们身边时时刻刻地看护着了。
于是老夫妻两个就被退货了。
他们重新回到了破落的老房子里。
没有空调，没有自来水，下雨天还会漏雨，不过也不是完全的不能住人，他们两个苦了一辈子了，这样的环境也两个人互相扶持着勉强还可以忍受。
直到三年前，他妻子去世了。
“她突发脑溢血那天，那几个孩子连假装救她一下的样子都摆不出来，还好医生说救不回来了，他们几个还松了口气呢，”
“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也在那天突发脑溢血去世的，可惜我还这样活了三年。”
许家光的妻子去世以后，自然是没有将孤寡老人一个人留在老家的道理，尤其是几个孩子就住在边上呢。
都说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这样的话，将和尚代替成孩子似乎也是可以的。
正因为他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这4个孩子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踢起皮球来。
许家光在这几个孩子家里辗转了两年，每天没有人叫他起来吃饭，也没有人和他说两句话。
一开始没人叫他吃饭，他便想到了自己去橱柜里吃一点剩饭剩菜，到了后来，他们连剩菜剩饭都不会剩下来了，就算是有，也要故意倒掉。
许家光一天能够吃上一顿饭就算不错了。
他终于忍不了了，去年的时候便自己重新回了老屋，自己给自己做饭吃，就靠着几个孩子，一个月每个人出个几十块，再摆弄一下菜园子里的菜，勉强也能过下去。
“半月前，我脚受伤了，他们主动过来照顾我，让我躺在床上休息。”
许家光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这一躺，却是再也没有起来过了。
他自从躺在床上以后，那几个孩子就一次也没有端过来饭菜，许家光想要起来也会被这几个人按回去。
他被饿了整整七天，滴水未进、颗米未食，到后面，他整个人意识都已经涣散了，差不多就要死了。
许家光说到这些地方，他似乎还能回忆起自己被活生生饿了7天的感觉。
那不仅是饥饿，更是心上的悲凉。
他已经一退再退，退无可退。
他也不需要这几个孩子，给他做饭洗衣服，甚至不需要他们提供住所。
他只是每个月拿着100块钱，这4个孩子平分一下，也就2每个人5块钱，这样的钱在他们自己家恐怕连一顿饭都吃不起。
可他们就是觉得他活着碍眼，25块钱都不愿意出。
他刚刚搬回老屋的时候，说自己想喝自来水，被大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不懂得珍惜，在瞎浪费钱。
可是自来水一个月也就十几块钱。
现在一群人甚至直接将他活活的饿死。
许家光在死前回光返照了，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了一边。
如果没有人，他这样静悄悄的死了也就罢了。
可是他旁边有人。
他那张破旧的木桌子上围了一圈的人。
他们在那边大声的喝彩着，笑着，完全沉浸在打牌的乐趣里。
只要这里面有一个人，还有一点良心，愿意给他一碗饭吃，他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
许家光瞪大了眼睛，现在是夜晚，老屋里橘黄色的灯光在他的面前一圈一圈的晕染开。
他上了年纪，有点老花眼。
然而回光返照的时候，他的世界却变得清晰起来，以至于在他躺下闭上眼睛，离开世界的那一刻，看到的画面便是他和他妻子尽力拉扯大的孩子看到他终于死了而露出来激动快乐的神情。
许家光死了。
他和他的妻子尽力地养育了4个孩子，将他们一个个的抚养长大成人。
这4个孩子或远或近的住在他的周围，每个都过得还算是不错。
他死前还能看到这些人的面庞。
可他最终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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