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吗？”江行敲了敲千里的房间门。
千里打开了房门, 她对着江行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虽然好像所有人都已经原谅了她, 在简帛的嘴里，她也是犯了个无关紧要的错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一股气哽在自己的胸口。
她午饭没有吃，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江行没有多问，他先回到了餐桌边。
“其实……我以前也没有仔细的想过, 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是正义的还是不正义的。”千里也没有动，还是站在房间门口，她的目光没有对着江行, 而是看着电视机。
“恶鬼在报仇, 我也在报仇罢了。”千里看着黑色的电视机里倒映出了自己的脸，一团模糊。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 我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他是在暴雨天的时候，发现了恶鬼，出去斩杀恶鬼才出车祸死亡的。”
江行握着筷子的手又紧了紧。
“你说这是恶鬼的错吗？”
“不是吧, 恶鬼已经够可怜了，怎么可能还是他们的错, ”
“所以是那些把恶鬼逼成恶鬼的人的错吗？”千里又反问。
江行看向了她，千里也回望了江行。
“他们只不过是对不起恶鬼，又与我何干。”千里的语气冷静而残忍。
“我恨的，只是我爸爸而已，我想报复的, 也只有他而已。”
江行叹了口气。
“我只不过是披上了一层伪善的正义的外皮，实际上我根本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自己而已。”千里大喘了一口气。
这是她早就明白，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的道理。
如果她真的这么有正义感、这么嫉恶如仇的话，为什么那些鬼魂向她伸出求助之手的时候，她从来都不屑一顾。
她对爸爸有多么爱，就对爸爸有多么恨。
为了一个恶人，就这样将她永远地抛下了，要不是白虎，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身上隐藏的这些秘密。
而且她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爸爸死后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就走了。
江行张了张嘴。
他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和千里交流。
“我已经干了这些事情整整六年了，从一开始还会被那些故事吓到以外，做的多了，我感觉自己都已经麻木了。”就像有些医生，随着职业生涯的增长，见过的生死太多了，便会渐渐的看淡生死。
“你没有麻木。”江行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我是在伪装麻木吗？”她又反问了一句。
就像她逼迫自己留在海城一样，她是不是潜意识里也逼迫着自己麻木起来。
她的人生的转折点正好出现在江行他们到达海城的第一次。
从她遇到唐婉婉开始。
唐婉婉最让她受到震惊和惊吓的是，原来人也可以不是为了自己复仇才会变成恶鬼。
他们也可以为了别人，世界上是真的存在为了别人奉献自己的善人的。
江行的出现，又让她产生了一点动摇。
她是不是也可以从现在这种状态中走出来？
只不过她才尝试没多久，就跌了个大跟头。
好像在告诉她，这种方法不适合她。
可是她也回不到以前了。
“你们都这么轻易的原谅了我，是为什么呢，”
“是我没有做错吗？不是。”
千里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为什么这些人却连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
“是因为我太可怜了，毕竟我无父无母，六年前就开始独自面对恶鬼。”千里抿着唇。
昨晚温思晴说要自己静一静，回到病房之后，张和平很快就给她写了一张便签，大体描述了一下千里的身世，让她如果可以的话，骂得轻一点。
温思晴本来这脾气虽然不至于有多大怨恨，但是教训两下说两句也是应该的，看完便签以后她便改变了策略。
张和平和简帛就更不用说了。
就像面对一个好学生和坏学生，好学生抄个作业和坏学生抄个作业，大家总是对好学生更加宽容一点。
所以他们对身世可怜的千里也会格外的宽容一点。
就算是他们觉得不是多大的错，口头上教训两句也是很正常的，哪里有现在这样，生怕说了一句重话，让她难过了。
“千里，首先我必须跟你讲，”
“我不是说你以前做的都对，只是从我们的原则上来看，除了这次的事情，以前的那些，就算是发生在一个意外获得灵力的人身上，我们也无法过多的责备他，”
“他不违反法律，也不隶属于我们机构，所以并不被我们的规则约束。”
江行觉得必须要讲清楚了。
“接下来我们说这次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不隶属我们机关，只要被我们发现了，也会归我们机关管理，对当事人进行人身限制，但主要也是以教育为主，”
“因为这样的事情它并没有老师授课，也没有其他人会教给你，”
“在进入我们机关之前，在系统的了解关于鬼魂之前，你完全正确的处理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就像你不能要求一个被狼族养大的孩子，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解着作为现代人类做事的原则和准则。”江行回答的很官方。
“可我爸爸……”
“那你爸爸还在的时候，他有给你系统的讲过恶鬼和鬼魂吗？带你见过恶鬼吗？”江行问她。
千里摇了摇头。
“所以这就是我们对外人的态度，我是说官方的。”
“接下来是我私人的。”江行刚刚站起来，千里正好走过来，江行只好又坐了下去。
江行：“…………”
千里像是没看到江行的动作一样，她像往常一样坐在了江行的对面。
“我舍不得责备你。”江行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千里突然有一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快坐过来了。
“就像你说的一样，你已经够可怜了，我舍不得责备你，张和平舍不得责备你，简帛舍不得责备你，温思晴也舍不得责备你。”千里刚刚心里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接下来江行的一段话让她那点异样的感觉立刻烟消云散。
“谁都是有自己感情的，罪犯的母亲还心疼自己的孩子呢，你最终也没有酿成大祸，我们都很心疼你，很喜欢你，所以不想责备你，又有什么错呢，”
“漂亮的人会因为好看而得到优待，聪明的人也更容易被崇拜，你以前过得太苦了，所以大家想对你再温柔一点，你不用觉得羞耻。”江行说这段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自然了。
他就差点把双标写在脸上了。
是的，就是双标，怎么了？
他们千里过得那么苦，现在多被宠爱一点有问题吗？
那必然是没有的。
“而且，我说句实话，做我们这个的，很难不犯错，”
“一犯错就是好几条人命，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他会来到海城就是因为犯错了，简帛沦落到海城也是因为犯错了。
“你以后也要适应更多，其实你已经做得还算不错了，因为我看了看这些案子，基本上事态都在他们滥杀无辜之前控制住了，”
“我们处理的时候，多的是恶鬼滥杀无辜的。”
最简单的，发现恶鬼以后，去的速度慢一点，路上发生个情况，随随便便几条命就没了。
再狠一点的，那地方没有人驻守，等人赶过去的时候，可能一个村子的人都没了。
那是最难受的。
“可是，我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被杀的，我原本可以阻止事态的……”
“千里，你第一次看到恶鬼杀人是什么时候？”江行打断了她。
“……十一岁。”
“如果路上有人被持刀抢劫了，旁边11岁的小学生没有出手导致人死亡了，就算小学生有能力阻止，那会有人怪罪小学生吗？”
“不会的，他们只会怪罪大人没有及时赶来，大人没有处理好。”
“就算到现在，你也只有17岁呢，为什么要这样苛责自己呢，”
“就算是你真的杀了人，也不会处死刑的，只是进少管所。”江行将身体往前倾，拍了拍千里的脑袋。
他舒服了。
他辛辛苦苦的养了千里一个多月，都没有拍过脑袋，简帛那小子凭什么？
千里戳着饭碗里的饭。
“你要是真的怪罪的话，就怪你父母吧，未成年人犯罪，监护人承担责任。”江行给千里夹了一只虾。
千里眨了眨眼。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霞，随即很快夹起了虾，又放回了江行的碗里：我“不喜欢吃虾。”她的语气很是厌恶。
江行：“…………”看来这下是彻底恢复活力了。
江行拿起虾剥了皮，本来是想送进自己嘴里的，不知道怎么的，他犹豫了一下，又把虾仁放到了千里的饭碗上。
千里立刻夹起了虾仁吃掉了。
江行：“…………”
但是接下来千里对着桌上唯一的荤菜大虾视而不见，专注的吃着别的素菜。
江行只好自己吃一个，给千里剥一个。
千里吃了一半的饭，又想起来一件事。
“你记得唐……”千里刚刚开口，又突然闭上了。
因为她想起来了，现在江行他们只是以为她是在恶鬼杀完人以后再动手的，并不知道，她还可以控制着恶鬼的意识。
江行奇怪的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往下讲了。
“江行，如果恶鬼变成恶鬼以后，在他没有杀人的前提下也没有吞噬别的鬼魂的前提下，他还能恢复原样吗？”千里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脏砰砰砰直跳。
如果京城里有和她一样的人，那么这一点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这怎么可能，鬼魂变成恶鬼了，就是变成恶鬼了，哪里还能再变成鬼魂。”江行摇摇头。
千里皱起眉头，那这就说明他们的研究还未成功是吗？
能有今天的她是很多方努力下来的结果，一方面就是自己本身资质很强，另一方面她的身体里还要放下半只白虎，这样的待遇想要制造第二个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现在看起来他们也没有找到其他的方法。
大概率他们连她的存在都不知道。
“对了，你把我的情况已经上报上去了吗？”千里突然问。
“嗯，怎么了？”江行以为千里害怕惩罚。
“说了我的名字了吗？”千里的拳头攥紧了。
“还没有。”江行还在剥虾。
“我……”千里卡了一下，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江行自己身体里的情况。
因为这件事情肯定是和十九处有关的。
江行再怎么说也是十九处的人，她不知道十九处具体的情况，万一江行家本身的立场是站在研究恶鬼这一边的，到时候怎么办呢？
千里咬着筷子，心里有一点懊恼。
她怎么像一只虾一样，被江行剥了两层皮了还不到底。
可第三层皮，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能不能先不要告诉他们。”千里都含含糊糊的。
“怎么了？”
“我爸爸以前不是去京城送过半只白虎吗，我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情况。”千里开始胡诌。
千里不说，江行都快忘了这茬了。
这的确也是个问题。
尽管他觉得姜轶文应该没有留下什么信息，否则这群人早就找上门来了，可是也不排除有其他的情况。
千里要是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拿着剩下半只白虎去到京城的话，她就会直接成为四大家族之一的掌权人了，可她势单力薄，又是初来乍到，加上还是个学生，不一定是好事。
“你是不是挂名在孤儿院了？”
千里点点头。
“那就去掉一点资料给他们好了。”江行不疑有他，迅速的给张和平发消息，让他尽快处理一下。
千里低下头，她看着自己饭碗里的大虾，加了一个递到了江行的碗里：“你多吃点。”
略有些愧疚的千里如此说道。
江行：“…………”
“自己剥一个。”江行终于不满了。
千里的眉头皱的紧紧的：“可是这样的话，剥了一个虾就要去洗手，才能继续拿筷子吃饭了。”
“那你直接用嘴巴咬。”
千里犹豫了三秒，最终还是夹起了一个带壳的虾。
她一口咬下虾脑和虾尾巴，就将剩下来的部分全都塞在自己的嘴里，咀嚼完了吞咽下去。
江行：“…………”下次还是直接买虾仁吧。
千里送走了江行，终于没有那么沉闷了。
江行走后，很快926进来了。
“千里，我听说那个白玉燕……不是好人对吗？”九二六脸上陪着笑，心里十分的紧张。
天呐，这可是他介绍给千里的！
千里刚刚才浮现出来一点轻松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她冷冷的盯着926。
江行说的没有错。
怎么想，都是他这个监护人的错。
什么也没有跟她讲就死掉了，只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给她。
千里越想越生气，她向着926狂奔了过去，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把他扑倒在地。
就是这个罪魁祸首、万恶之源！
“啊——！千里，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千里听到他的求饶更生气了：“不，你根本不知道。”一个失忆的家伙能知道什么啊。
“我不应该把白玉燕的事情跟你讲的！”926大叫。
“就这个吗？”
“还有告诉白玉燕你家的地址。”
“还有吗？”
“我不应该没有核实，就信誓旦旦的跟你讲这个故事的，我应该至少去检查一下这个事情的真实性，再回来跟你汇报的。”这件事现在在鬼魂中流传的很广，926也是无意间听到人在那边谈论才知道的。
他想要再追问的时候，那些鬼魂支支吾吾的就跑开了。
搞得他紧张了一整天，又努力的偷听，才大概的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要不是他已经死了，他估计当场能被吓晕过去。
一回来他就发现千里特别低气压，只是碍于江行一直都待在这里，他才不好进来。
千里按着926在地上扭打了好一会儿，对着他拳打脚踢了好几下，才站起来，放过了他。
“但是千里啊，你怎么会想到要去帮助恶鬼杀人呢，就算真的是那个白玉燕的朋友的错，也不应该这样啊。”926皱眉。
“你也知道做恶鬼的下场吧，难道不应该帮人家驱散了以后，让她好好的投胎转世去吗？”
“如果我不能帮助恶鬼驱散，那我应该要怎么办？”千里突然问他。
“那当然是要杀了恶鬼。”926满脸的严肃。
“为什么？恶鬼是受害者不是吗？他连报仇都无法报仇，就注定要魂飞魄散了，不是很可怜吗？”千里立刻追问。
“千里，人是人，鬼是鬼，人鬼殊途，”
“当人变成鬼，就是已经结束了他作为人的一生，已经到达了人的终点，接下来他是鬼，不是人，”
“按照正常的流程，他应该就要去投胎转世了，你觉得他的转世还应该复前一世的仇吗？”
千里觉得就是在偷换概念：“可是他现在是鬼，而且他也不是转世，还没有失去记忆。”
“转世如果还有记忆，那也要复仇吗？也不用复仇了吧，说到底，在他死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就已经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人世间的一切本来就和他无关，”
“我们地府任职的一些人都带着现世的记忆，可那已经是两辈子了，他们不可能为他们曾经的亲人和后辈再做些什么。”926语重心长。
“那为什么还有恶鬼的存在呢？”
“那为什么会有道士的存在呢？”926反问。
“千里，有些事情不是绝对的错误，也不是绝对的正确，只是看你的立场，”
“但是你现在作为道士，就必须站在活人的角度和立场，”
“你要看的和维护的，并不只是一个恶鬼和一个伤害了恶鬼的人，而是要看到鬼在扰乱活人的规则，你要维护的，是阳间正常的秩序，”
“不然阳间的法律还有什么用，阳间的国家机器又有什么用，不管什么，都是应该被规则框架住的，否则不就乱套了。”926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千里听了沉默了许久。
926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看看他这张嘴怎么这么啰嗦，千里不会生气了吧？
“你……要是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这些就好了。”千里两只手捂住了脸。
“那我活着的时候也不认识你呀，而且大概率见不到面。”926奇怪。
“算了，跟你说了，反正你什么都不懂。”千里气呼呼的进了自己的房间。
“什么叫我什么都不懂，刚刚那些话不都是我说的吗，你还很赞同呢。”926很不满。
“我没有说我很赞同。”千里立刻嘴硬的大喊起来。
926更生气了。
“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作业全都自己做完吧！”926开始痛击千里的要害。
他说完这些话以后千里就没声了，926有些迟疑的走到门边，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突然门被打开了，千里从里面窜出来，他一把又掐住了926的脖子，把他压倒在地，狠狠的揍了一顿。
看看这个爸爸当的这个样子，还不如隔壁的叔叔对她来得亲切呢。
……
“白无常，阎王这两天找你都找不到，把任务全扔我头上了。”黑无常看到白无常就将他一把拉住。
“有点事情要忙。”白无常伸了个懒腰。
“是人间那个小姑娘吗？”
“让神兽的守护家族的后人当地狱使者就够离谱了，说起来那小姑娘是不是要满18周岁了，你有没有想好办法让她爸爸尽快到地府任职，再拖下去阎王就该发现了。”黑无常暂时还不想换个同级同事。
当年白无常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一个人自然是瞒不住的，黑无常自然很快就发现了，不过在白无常的请求下，他没有告诉别人，帮他一起保密。
听白无常说他跟那个家族后人已经谈好条件了，只要千里满18周岁，那个人就要到地府来，并且要在而无常手下工作满100年。
“想好了。”白无常转了一边，看向了神色紧张的一个人。
“这是谁？”黑无常问。
“彭高云，我要把他派去海城做地狱使者。”白无常笑嘻嘻地拍了拍黑无常的肩膀。
彭高云就是当年疲劳驾驶导致千里父亲去世的罪魁祸首，他因为在人间变成游魂滞留了很多年，所以就算到了地府也是要扔出去做地狱使者作为惩罚的。
“这件事又违反规定了，需要你帮我隐瞒一下。”
黑无常：“…………”难怪今天逮得到他呢，感情是故意守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8 22:52:44~2020-06-19 23:3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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