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光微晰,东方泛起点点鱼肚白,路上行人脚步匆匆,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晋朝的学子们卯时便要早起入学。
李湛刚下马车,便看见陈庞鬼鬼祟祟的躲在门口向他招手,嘴上还叼着半个包子。
他狐疑走过去:“你这是作甚?”
陈庞将嘴边的包子狼吞虎咽之后,才道:“唉,我倒霉的日子要来了,舅舅回来了。”
李湛了然,陈庞的舅舅是国子监专门讲学《礼记》的夫子,平日里对陈庞管教甚为严厉。两月前因有事去了趟老宅,如今回了长安,看来,陈庞日后又得夹着尾巴做人了。他幸灾乐祸的拍拍他肩膀,道:“仁兄多保重。”
陈庞叹气,“日后课业多借我抄抄吧。”
李湛点头,拉他进门,“快些,讲学时辰要到了。”
陈庞怕遇见舅舅,便猫着腰躲他身后,拉着他拐小路往学堂跑去。
李湛今日心不在焉,确切的讲,是完全没有心思听学。他杵着下巴,想着昨夜的事,时不时微微叹气。
自己怎么会这样呢?
虽然以前也出现过梦遗之事,可那是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可昨日……竟然梦见了她。
而且,他们还那样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了那样的梦,觉得自己变坏了。
第一堂讲学结束后,李湛和陈庞两人在廊下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话题又扯到了昨日的事情上。
陈庞问:“那个小姑娘的消息你探到了没?”
李湛点头,“探是探到了,只是……”
只是觉得对不住她。
他想起梦中之事,便觉得难堪,犹豫片刻后,试探问道:“陈庞,你是否曾梦见过女人?”
“啊?那个…小时候梦见我娘算不算?”
“……”
“我指的是姑娘家”,李湛扶额。
陈庞嘿嘿一笑,“有时候会梦见杨映蓉”。
杨映蓉就是杨太尉家的小女儿,是陈庞暗中喜欢的姑娘。
李湛深呼一口气,再次追问道:“那有没有在梦中那个?”
“……哪个?”
陈庞一时不明何意,但看他神神秘秘意有所指,顿时反应过来,虽然平时私底下看过小人书,也偶尔想起杨映蓉,可梦里是绝对不会想那事的。他脸色涨红,吞吞吐吐道:“怎、怎会?她才多大啊,我要是那样…岂不是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
陈庞的答案让他瞬间唾弃自己,正如他所言,那小姑娘今年才十三岁,他就……
枉他自诩正人君子,可连陈庞都不曾做过的事,他却偷偷做了,实在觉得愧对圣贤。
陈庞见他脸色一阵愧疚一阵懊恼,便问道:“你莫不是,梦见和小姑娘那个了吧?”
李湛实在没脸见人,他羞愤欲死,气咻咻道:“莫要胡言。”
他虽不承认,却也不否认,陈庞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我们李世子向来君子不逐声色,我懂。”
他这话说得很有深意,李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恼羞成怒瞪他一眼,威胁道:“看来你课业是不想抄了。”
“哎,别别别……你当我胡说八道。”
陈庞被戳中软肋,瞬间投降。
……
李湛一整日忧心忡忡,下学后,回到府中将自己关在书房许久。
傍晚,春辉堂的小厮来请他过去用饭,祖母喜静,不愿被过多打扰,只每月逢十,他便去陪祖母用饭。
李湛洗把脸,一路脚步沉重,穿过花园回廊,无心欣赏花红柳绿,入得春辉堂院内,才努力扯出些笑容。
睿王府老夫人,已是古稀之年,平日里吃斋念佛,甚少出门,最喜欢的便是与她这个孙儿逗趣。见他来,一脸菊花盛开,笑道:“乖孙儿来啦,今日学业可还轻松?”
她这个孙儿从小聪明好学,学业优异,又乖巧孝顺,从不让人操心。如今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她也总是劝他莫要太辛苦,依她们家这样的门楣,无需考科举,封荫入仕便是。更何况睿王府只他一个独苗苗,睿王爵位迟早也是要传给他的,她实在不忍孙儿如此辛苦劳累。
于是,老夫人拉着他在饭桌前坐下,亲自给他盛了碗汤,目光慈祥。
李湛在祖母面前向来乖顺,“祖母不必忧心,孙儿学业不多,累不着。”
他接过汤碗,小口喝尽。突然不自主的叹了口气,刚才入院扯出的笑容也不见了,此时,便是一副愁苦的神情。
祖母是他最亲近的人,在祖母面前,他总是藏不住事。
老夫人见他小小人儿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心疼道:“莫不是在学堂遇着了难事?”
李湛摇摇头,“不是学堂的事。”
“那又为何叹气?”
李湛想同祖母诉说,却又觉得难以启齿,他思忖半响,挥退厅内的丫鬟,才鼓起勇气说道:“祖母,我……昨夜梦见了姑娘,还……”
他神色为难,不知如何说下去。
可这时,老夫人却突然大笑起来,好半天才止住,“嗨哟,我的乖孙儿长大啦。”
李湛被她笑得不好意思,“可,孙儿觉得这并非君子所为,实在惭愧不已。”
老夫人伸手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孙儿有所不知,男子长到这个年纪皆会这样,如饿了便要吃饭一般,这是人之常情,无关君子道德。”
“真的?可我的同窗陈庞就没有这样啊。”
“你怎知他没有?许是人家不好意思说罢了。我实在告诉你,当年你爹才十四岁,每月都要梦好几次呢。”
此话一出,李湛震惊了。
他爹也这样?而且还只是十四岁就……
他有些不敢相信,爹爹在他心目中是完美无瑕的存在,从小便是他学习的榜样。
睿王年轻时才学渊博,文武双全,十八岁便以一篇“长歌赋”名满长安。二十岁时跟随老靖国公征战沙场,且在池州一役以两万兵力以少胜多,此役被誉为晋国几十年来最精彩的一役。从此一战成名,可谓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睿王一跃成为全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闺中情郎。当年,李湛的母亲宋氏,也是力排万难,打败众多竞争对手,才一举拿下了睿王。
这事,李湛还是听她娘说的,至于他娘是怎么拿下他爹的,她没说,只是脸红红的让他别问,而他爹则是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长。
如今听完他祖母一番话,睿王曾经威风凛凛、高大伟岸的形象骤然坍塌。
以致于后来,李湛见到他爹,总是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他,弄得睿王莫名其妙。
******
得了祖母的安慰,又有睿王的‘前车之鉴’,李湛总算对此事不再耿耿于怀,又恢复了正常的学堂生活。
最初,他因内心愧疚不敢去见阮卿,可忍了几日后就坐不住了。
这日,他下学后,拒绝了楚宵的邀约,独自一人带着小厮骑马来到桥塘街,还是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
阮卿并不知晓有人偷窥她,她熟练的翻着花糕,又在一旁摆上几个小蝶,调好颜色。今日她比较忙,原因是街口刘屠户的儿子要娶媳妇,向她家定了五十盒花糕,她今日就得蒸出来给他送去。
于是,调好颜色好后,她自顾坐下来给花糕画花样。
她画得认真,对面的李湛也看得认真。
只见她那双小手,捏着一根细细的毛笔,在花糕上缓缓移动。她长长的睫毛轻轻扑闪着,樱桃小口微张,十分专注的模样。
他想,她在画什么呢?前几日他吃过她画的花糕,上面的图案栩栩如生,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
不知为何,此刻,他内心莫名生出一股自豪,觉得自己喜欢的小姑娘聪明能干,心灵手巧。
看了一会儿,他便觉得有些饿了,让小厮去买两份,转念一想,又补充嘱咐多买几份。他要带回去给她祖母和阿娘也尝尝。
看见上次的那个小厮又来买花糕,阮卿很高兴,主动问道:“请问客人今日要买多少?”
“我家主人喜欢吃,照旧各来一份吧。”
阮卿疑惑,又是各来一份,真的吃得完吗?
不过她是卖花糕点的,客人能否吃完就不在考虑范围了。她擦擦手,将花糕装进盒子里,捆好后递给他,这人很有礼貌,拿了花糕还向她道谢,便径直往茶楼走去。
阮卿有些好奇,不知是谁家奴仆,如此彬彬有礼,还爱吃她家的花糕,她往茶楼那边望去。又看见上次坐在窗边的少年,今日他侧着身子,手里拿一个彩花茶杯慢慢旋转着,似在思考着什么事。
这个少年侧脸真好看,鼻梁高挺,轮廓俊朗,皮肤白皙,剑眉斜飞入鬓,发髻一丝不苟,一袭暗红锦袍,举手投足间显得十分贵气。
阮卿打量了两眼,又继续低头作画。
李湛适才见她抬眼望来,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这次,他没有躲,只是转过头假装喝茶。他余光瞥见她看了他许久,心里暗自欢喜,隐隐生起一股甜蜜。
她应该会喜欢他吧?
他从小就在长辈们的各种夸赞声中长大,什么眉目俊朗、年少聪慧、龙姿凤采……
以前听着不觉得什么,可如今便有些得意起来。自己这么优秀,她一定会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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