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锦没想到许渊说走就走,一时愣住了,慢了半拍才追上去。
她不是那种没有眼色、“单纯”的人。
在九重天上七万年,素锦学到最多的就是察言观色。见许渊神色不佳,她便没有多问,而是假作无事发生,元气满满道:“下一间学堂在长青巷,我们现在过去吗?”
“……不必去了。”沉默了一会儿,许渊开口道:“我不当夫子了。”
素锦皱了皱眉,只是被三间学堂拒绝而已,怎么就这么沮丧?
她语重心长地劝许渊:“我知道你天资不凡,可能很少经历失败,所以不习惯被接连否定,但是这真的是很平常的事情。许岳峙,你没必要因此就垂头丧气、半途而废,你应该更努力地去证明,他们拒绝了你是他们没眼光,而不是你没才华。打不倒你的应该使你更加强大,而不是把你摁到泥泞里。”
像自己,七万年也没修出个结果来。
初到九重天时自己是散仙,七万年后离开天宫自己还是散仙。若不是因为自己生来就是天族,早就和凡人一样,埋进泥土里、零落在尘埃中、风吹散…到天涯海角了。但是自己不也没有放弃?现在还成了上仙!
许渊听了素锦的话,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之前因为老师的直言相告而冰冷彻骨的心脏也开始回温。
他扯了扯唇角,故作满不在乎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放弃当夫子不是因为一直被拒绝,是因为魏彦霖。刚才老师告诉我,今朝科考前魏彦霖还给乡试的主考官递了信,不准我中举,哪怕最后一名也不行。老师说,他恨我甚多,要我小心防备。想必从这你也能看出来,魏彦霖是个心眼极小的人,如果以后他因为我曾为某个学子开蒙而阻他仕途,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素锦不信魏彦霖有这么无聊:“你不是说过,魏彦霖的父亲是京中左相。有他父亲扶持,他入了朝.堂,一定如蛟龙入海、鹏程万里,我想他不至于还对你念念不忘吧?你老师说的话,也许只是猜测,也许只是想讨好魏家的一些人,故意拿你做筏子而已。更何况,等由你开蒙的学子走上仕途,早不知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你又何必畏首畏尾?”
素锦的话虽然不怎么好听,却也有几分道理,但是——
“人生在世最不该的便是心存侥幸,我不能拿别人的人生去赌魏彦霖不会记恨我,这有违我的道义。更何况,左右我也不能科举,做不做夫子只是一份养活自己的差事而已,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在意。”
说这话的时候,许渊眼睛很亮,仿佛没有一点勉强。
素锦看着他,心头涌起的怒气突然就散了,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族人。当年若水河畔,墨渊上神说需要一支队伍吸引火力,族人们难道不知道这一去只会有去无回吗?他们知道,但还是阖族皆战、无所畏惧,只因他们心中有大义。就像凡间守城的将军,身后家国天下,寸土不让。
似是为了取信于素锦,许渊继续道:“以前为了贴补家用和凑足科举考试的费用,抄书、写话本、卖字画、代写书信、木雕木刻……这些我都做过,也许这些活计不如做夫子体面、受人尊敬,但养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没想到你如此多才多艺。”素锦勾了勾唇,调笑道。
许渊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视线漂移着,突然看到一样东西,噌的一下跑开了。素锦还没来得及追上去,他又施施然回来了,然后转过头,好像不在意一样递给素锦:“送给你。”
素锦看着他红透了的耳尖,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来,是一只金莲花步摇。样式只能说别致好看,却还不到独一无二的地步,但这并不妨碍素锦心中感动。
这是她五百岁以后第一次有人专门给她挑选首饰。
以前在天宫,她虽然受的是公主的待遇,该有的锦衣华服从没少过,但都是分例之中的。
乐胥娘娘说把她当亲生女儿养,但“当”到底不是真的,所以乐胥娘娘对她的关心也仅限于“无微不至”地询问照顾她的奴婢仙娥她的饮食起居,从不曾短缺了她的东西。可素锦是有过母亲的,虽然五百岁后没有了,但她知道,乐胥娘娘对自己是关心,不是疼爱。所以她不敢讨要东西,不敢肆无忌惮地撒娇,她只能乖巧,只能恳求。
当然,这并不是说乐胥娘娘对她不好。因为夜华,乐胥娘娘的亲生儿子,从生下来就被抱给天君养,整整两万年乐胥娘娘未能见他一面,生受母子分离之苦,她又哪来的心思去疼爱别的孩子?
所以……许渊送的东西是不同的。
素锦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步摇插在发间。
“好看吗?”她问许渊。
许渊愣了一下,回道:“好看。”
素锦又问:“你为什么送我礼物?”
许渊直白道:“出门的时候姐姐让我买的。”这是实话,但看到素锦一瞬间有些失落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补充道:“但是步摇是我自己选的,姐姐没告诉我要送你什么,是我自己选了步摇。”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潜意识告诉他如果不说的话,自己一定会后悔。
果然,听了他的话,素锦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两人在南平城又逛了一会儿,吃了碗绉纱小馄饨便回了家。
回家后,许渊告诉姐姐自己的打算,得到姐姐的支持。第二日起便到街上卖字画为生,兼写书信,无客的时候便撰写话本送到书肆。
——他在尝试各种不同的东西。
既然以后要以此为生,少不得要试一试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或者说这一份营生有没有前途可言。在许渊看来,他放弃科考,并不意味着以后要浑浑噩噩地度过余生,人还是要有追求的,在温饱之余他很乐意让自己活的舒服一点,不背离自己的理想太多。
他摆了七日摊,便有了决定,以后要以写话本为生。
以前他的笔名温溪先生在南平城就很出名,如今他又开始写书了,反响竟也很不错,受到很多人的追捧。
素锦是不懂这些的,许渊摆了七日摊,她便跟了他七日,两人日日相处着,竟越发觉得对方脾性相合,可引为知己。唯一让素锦不满意的是,这许渊长得太像夜华,实在是一大憾事。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素锦想,凭着许渊与夜华相似的长相,说不定等许渊死后,她能回天宫请天君开恩,引他入修行路,不教他受轮回之苦。
就在许渊的写书工作渐入佳境的时候,许姐夫王章被打了十大板子抬了回来。
看到王章血肉模糊的臀部,许桃花险些昏厥过去,哭道:“这是怎么了?相公……张大哥,我相公犯了什么事儿,大老爷要打他?”
张捕快叹了口气,道:“咱们南平城发生连环杀人案了,这你知道吧?八天前死了个京城来的大官,县令让我们尽快破案,可是这么些天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不仅如此,短短八天又死了两个人,形容可怖,看起来跟骷髅似的。这打了十板子还是轻的,县令说了,上头下了死命令,再给我们半个月的时间,若是不尽快破案的话,他的乌纱帽不保,也不会放过我们这些捕快,有一个算一个,还赏我们板子。”
许桃花听到这里,又要垂泪。
县令大人这是迁怒啊,破不了案与相公有什么关系?南平城历年来的悬案不是没有,怎的今年就偏要问责了?
王章嘶了一声安慰许桃花:“娘子你别哭了,我这伤看着严重,其实兄弟们下手的时候有数着呢,没伤到筋骨,抹了药就能下地了。”又说到案子:“其实我们已经有了线索了。”
许桃花喜道:“真的?”
王章和张捕快对视一眼,含糊道:“真的。”
其实是假的,若是有线索,他们早就抓人了。
这次的案子诡异得很,一定是妖魔作祟,他早就提议找个捉妖人看一看,还打算和素锦姑娘商议一下,请她帮忙。谁知县令有个姨娘的弟弟说自己是捉妖人,一定要参与这个案子,参与就参与吧,他非说没有妖怪。这要是没有妖怪,为什么死者全身干瘪,仿佛被吸光了精气?这不合常理啊!
更诡异的是他们根据县令小舅子的指示查案,还真锁定了嫌疑人。可是,他一普通凡人,怎么可能把人弄得全身干瘪?
为着这个疑点,他们便没有抓人,只是监视了他。
但是如今看来,不抓不行。县令要他们“破案”,上头的大人物也要他们“破案”……
王章皱紧了眉,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人未到声先至。
“不好了不好了!张哥王哥,不好了!”
张捕快接住喘不上气的年轻衙役,沉声道:“慢点说,怎么了?”
年轻衙役:“咱们监视的那人……陈举人……死了!”
张捕快脸色大变,疾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下来嘱咐王章:“我过去看看,你先养伤,不要担心,有了消息我会过来通知你。”
年轻衙役跟了上去。
王章半抬起身体,目送他们离开,脸色灰败,眼中有些许茫然。完了,陈举人怎么就死了呢?他死了自己拿谁交差?上头不是准备拿他当替罪羊打击左相一脉,说他们狗咬狗吗?是真正的凶手做的,他畏罪自杀,还是……党派之争?
许桃花见到这一幕,知道事情又有了变化,这时她却不哭了,还安慰王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相公你莫怕,说不定很快就能破案了,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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