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
殷梨亭自从昨晚回来后一直神思不瞩,宋远桥有些担心,但他知道自己笨嘴拙舌,恐问不出什么,便把任务交给了四师弟张松溪。
张松溪一脸无奈,六师弟年少轻狂,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昨晚他浑身湿漉漉地回来,今日又一时神思怅惘,一时羞愤欲死,一看就是为了男女情爱之事。
张松溪觉得,六师弟应是后悔退了婚的,所以先是自虐,后来又想不通钻了牛角尖……这种事教自己怎么好问的出口呢?
更何况,大师哥好歹成了婚,自己却是打算追随师父一心向道的,让自己去劝六师弟,也不知大师哥是怎么想出这种馊主意的!
话虽如此,武当七侠向来感情要好,亲如兄弟。张松溪也的确担心殷梨亭的状态,所以他心里抱怨了两句,却没有推脱这个差事。
他找到殷梨亭的屋中时,殷梨亭正揪着花瓣玩。
“你都二十六了,怎么还玩如此幼稚的游戏?”张松溪有些头疼,武当山第二辈师兄弟七人,除了失踪八年的张翠山,如今就行六的殷梨亭最教人担心。
就连行七的莫声谷都比他爽朗利落,少年老成,他却天生性子软弱,有些幼稚。
也不知六弟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成为快意恩仇的侠客。
张松溪感慨着,又觉得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六弟心性纯良,若是真的骤然性情大变,恐怕是因为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但作为师哥,他是不愿他经历痛苦的。
殷梨亭看到张松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将花枝一丢,和花瓣一起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让四师哥坐到桌子对面。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是在顽,而是放不下昨夜遇到的那个姑娘,想测一测自己能不能再遇见她。
张松溪喝了口殷梨亭倒的茶,问道:“六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殷梨亭迟疑了下,见四师哥看着自己的眼神满是鼓励,于是鼓起勇气问道:“四哥,我要是定亲你怎么看?”
张松溪狐疑道:“你定什么亲,你不是刚和纪家姑娘退亲吗?”
殷梨亭呐呐不言。
之前他和金鞭纪家的大小姐纪晓芙定有婚约,可是江湖侠女的想法可能有些不一样,纪晓芙自从拜师峨眉后,对自己一直冷冷淡淡的。他们定亲十年往来一直不多,他给她送礼物她也是秉持着男女有别的规矩推辞,这十年来每次他想要完婚她都会找理由推脱。
以前殷梨亭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不久前他听师父说起往事,听到王重阳立下“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志愿时,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林朝英,而纪晓芙就是有大志向的王重阳,哪哪都不对劲。
殷梨亭不想成为空等一世的林朝英,于是他单枪匹马去了峨眉,求见灭绝师太,言说自己想和纪晓芙成婚。纪晓芙却又一次推脱不见,叫师父转告说自己舍不得峨眉。
殷梨亭越想越不对劲,回山后便请大师哥宋远桥带自己去了金鞭纪家。
他对纪父道:“非是我想悔婚,但我与纪姑娘定亲已经十年了,十年来我提过五次完婚,都被纪姑娘推脱了。她说自己舍不得峨眉。但峨眉与武当相距不远,武当又一向与峨眉亲厚,她嫁过来后若想回家我又岂会不应?所以我觉得,是不是纪姑娘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对我不满意?
“我今年二十有六,快近而立,我等了纪姑娘十年,却不知是不是还要等她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一辈子?
“我今日前来,是想请纪伯父帮忙,让我与纪姑娘见上一面,她总是推脱不见我,我们已有四年未见了。我想问纪姑娘,愿不愿与我成婚?如果她还要嫁给我,可否给我一个成婚的期限;若是她看不上我,也请一定告知给我,不使我无知无觉、无望空等!”
殷梨亭知道自己这么说是不妥当的,而且十分刻薄,不仅纪父听了脸色难看,就连宋远桥也是一脸不认同。
不过纪父可能是觉得这件事的确是女儿行差有错,所以没有追究殷梨亭,反而强忍不悦道:“贤侄说得有理,此事是我家做得不妥当。这样吧,我这就遣人找大师算个好日子,咱们择日完婚。”
殷梨亭道:“伯父有心了,不过我担心纪姑娘有不同的看法,您不如先与她商议商议。其实江湖儿女退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是订了婚期,到时候迎不到新娘,那咱们才是真真丢了大脸呢。”
殷梨亭这话与指着纪父的脸说她女儿不守妇道没有差别,纪父虽然忌惮武当,却不能教人辱了纪家门风,于是二话不说黑着脸斥责了殷梨亭一顿。
宋远桥忙压着殷梨亭道歉,出门后想教训他,却还是软了心肠。然后想到什么,吓道:“你、你前几日在峨眉的时候,不会也对灭绝师太如此失礼吧?!”
“怎么会?”殷梨亭奇怪地看了大师兄一眼:“武当的规矩,绝不能与峨眉弟子动手。更何况,师太是长辈,我怎会给她难堪?”
那你对纪伯父就能失礼了?宋远桥心很累,他带殷梨亭在附近的客栈住下,买了不少赔罪的礼物,打算等他们再登门时对纪父道歉,免得坏了这桩婚事。
谁知,半个月后,纪父却请他们上门,老泪纵横地表示对不起殷六侠,他和纪晓芙的婚约就此作罢。
宋远桥还想挽回,殷梨亭却是一口应了。
他们正要告辞离开,却又被纪父叫住,只见他一脸羞愧道:“此事是小女对不住殷六侠,但是还请殷六侠大人大量,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否则小女便只能一死了。”
半月前纪父去了一封信到峨眉,说自己命不久矣,想在临终前见女儿一面,将纪晓芙骗了回来,然后逼她与殷梨亭尽快完成婚约。不料却被殷梨亭说中了,纪晓芙死也不应。纪父觉得不对劲,接着他的奶娘看出纪晓芙眉心散了,已为人妇。
纪父气得半死,昏厥过去,醒来后就问纪晓芙那人是不是殷梨亭。纪晓芙只说不是,然后就说自己罪该万死,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供出奸夫是谁。
纪父这才想通殷梨亭对自己的态度,还有自己做主打算给他和女儿定下婚期时,他为何执意要让自己把晓芙找回来,看来他已经知道了真相。
于是他便没有把退婚的事怪罪到殷梨亭身上,果然,殷梨亭听到自己要退婚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可见他绝对知道什么。
“……”
殷梨亭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之前他就是觉得一个五次拒绝完婚,四年不见自己的未婚妻一定不是真心想嫁给自己。他心里有一股郁气,所以就发泄了出来。
但他从没想过纪晓芙会跟别的男人私定终身,还瞒着自己,与那人勾搭的同时拖着自己不成婚也不退婚。
他知道自己说话过分,所以已经打算等婚事退了后,就给纪父送一份大礼。但是,纪父的话却让他知道自己做对了。
事情泄露出去就会死。
一个女人因为什么才会被人知道必死呢?
殷梨亭不觉得愤怒,只是庆幸,差点他就成了绿王八。
还有些失望。
纪晓芙这是什么意思?就算她不喜欢自己,他们两个也是十数年相交,为何这般戏耍自己?
若是今日自己没有上门逼婚,她是不是就要拖着自己到死了?若她说自己心有所属,或者随便找个借口说自己心在峨眉,不打算嫁人,他难道会为难她吗?
殷梨亭越想越气,冷声道:“殷某为人光明磊落,不会做小人行径。”
然后拖着宋远桥离开。
宋远桥离开纪家后才反应过来纪父的话,他惊诧道:“她、纪晓芙她……”
“大师哥!”殷梨亭没让宋远桥说出来,但肯定了他的猜测:“此事到此为止,事关女儿家声誉,还是不要议论了,左右也退了婚,就这样吧。”
这件事不好声张,又关乎峨眉的名声,于是最终只有宋远桥和张三丰,并一个当事人殷梨亭知道。
哦,还有峨眉,张三丰沉吟后给灭绝师太去了封信。不是告状,他只是担心郭襄创建的门派因此事受创,所以让她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张松溪并不知道退婚的来龙去脉,他见殷梨亭退婚后心情不佳,以为他后悔退了婚。
这次,他和宋远桥、殷梨亭三人下山,一方面是得到了疑似五师弟张翠山的消息,另一方面是为了让殷梨亭换个心情。
张松溪笑道:“莫不是你后悔对纪姑娘退婚了?不若我亲自去纪家替你说和说和?”
殷梨亭唬的连连摇头:“不是这样!我跟纪姑娘绝无可能,四哥不要胡乱猜测。”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昨夜之事他绝不能说,免得坏了姑娘名节。
殷梨亭忖度良久,组织了语言,羞涩道:“我昨日,对一个姑娘一见钟情了。”
少年人的感情真复杂,张松溪不能理解,但还是尽职尽责地作为一个师兄关心师弟:“那姑娘姓甚名谁?”
殷梨亭:“不知道。”
张松溪又问:“她家住何方?”
殷梨亭:“……不知道。”
张松溪面色古怪:“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替你提亲?”
殷梨亭羞愧地低下头,支吾道:“我、我们只是……我与那姑娘不过惊鸿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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