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潮的感觉不会出错, 妖皇和叶知幻的气息太像了。
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那样, 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两个气息相同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
花潮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一个由数据和代码构成的世界,不能让自己的思维固化, 要突破常规, 尝试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
他还没找到思考问题的角度,妖皇便又亲上来了。
敏感的狐耳尖尖被湿润的口舌含住, 花潮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 只能本能的抗拒。
“我真的不习惯这样”, 花潮把脑袋缩在尾巴里躲避着妖皇的亲吻,声音虽然绵软, 态度却很决绝。
他轻轻一跃跳出妖皇的怀抱,重新变回了人形站在树下, 表情无措又尴尬。
妖皇敛去了脸上的笑容,蹙着眉看他“我以为你早就明白我的心意。”
花潮回避着他的眼神, 眼神看向遥遥天边“我心里没有那种想法, 难道维持现在的样子不好吗”
妖皇说道“不好。”
身为上古大妖,他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妖, 他是一株历经无数岁月的古树, 日复一日扎根在土壤里, 最是能耐得住寂寞。
原本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等小狐狸自己开窍。
然而叶知幻的出现给了他强烈的危机感。
不能再让那个讨厌的人族再一次夺走他养大的小狐狸。
他的目光透出浓浓的占有欲,牢牢的锁定花潮, 在这种非常具有侵略性的眼神下, 花潮不自在的蜷缩着脚趾, 硬着头皮说道“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心理准备,我一直都把您当成长辈。”
花潮木着一张脸说完,就嗖的一下窜进了林子里。
他漫无目的在葱郁的林子中穿行,撞碎了一树又一树的桃花。
刀客背着身后的古刀又回到了永夜峡谷。
那栋小木屋矗立在山林中,因为长久无人居住,墙壁上已经爬满了各种藤蔓。
刀客拿起刀砍着藤蔓,藤蔓落地,檐下忽然响起一阵鸟叫。
叶知幻一抬头,发现屋檐下筑了两个燕子巢,一窝雏燕正从巢里探出脑袋叽叽喳喳的叫。
若是狐狸在这,肯定要围着鸟巢转上一圈,扯着他的袖子大呼小叫。
永夜峡谷里的日子寂寞的很,狐狸又是活泼的性子,看见一点有趣的东西就会来来回回说个不停。
有一次他去林子里拾柴的时候捡到了几个野鸡蛋,拿回来想要煮给狐狸吃,没想到狐狸突发奇想,竟然编了一个草窝坐在窝里面孵蛋,天天嚷嚷着要孵出一窝小黄鸡出来。
雪白一团的狐狸天天趴在窝里孵蛋,比老母鸡都敬职敬业,没想到竟然真的孵出了一窝小鸡。
那一晚,刀客和狐狸都紧张的看着那些蛋破壳,一只一只五颜六色的小鸡崽摇摇晃晃从蛋壳里钻出来。
狐狸一直嚷嚷着吃鸡,那些小鸡崽一天天长大,嘴巴越来越尖,翅膀越来越矫健,眼神越来越锋利,样子越来越不像鸡。
原来狐狸辛辛苦苦孵出来的压根不是野鸡,而是一窝朝天鹰。
朝天鹰的肉不好吃,狐狸只能一脸郁闷的把它们放归山林。
墙壁上张牙舞爪的藤蔓被叶知幻一一砍去,清理完藤蔓他才在那扇木门前站定,顿了好久才伸手推开木门。
门上挂着的六角铜铃叮铃叮铃的响了起来。
铜铃也是狐狸亲手做的,狐狸说这铜铃是门铃,无论他们多晚回来,只要一推门这铜铃就会响,待在屋里等候的人就会知道对方归来。
这铜铃依旧响着,可是这里已经没有等他归来的人了。
长久无人居住,屋里子散发着陈旧的味道,里面的陈设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就像脑海里蒙了一层灰的旧忆。
虽然蒙了灰,但这些旧忆并没有褪色,反而因为太过美好而不敢伸手触碰,也不敢轻易想起。
曾经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后来习惯了两个人的日子,兜兜转转,如今又要学会习惯从此之后只剩他一个人的日子。
叶知幻拿着扫帚忙碌着,沉默而孤独的扫去地上的灰尘。
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和冰甲碰撞的声音,可惜再细微的声音也逃不过叶知幻的耳朵。
他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厌倦又冷漠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片刻之后,一帮身着金甲的人出现在永夜峡谷。
这是叶氏王朝的金吾卫,这些训练有素的金吾卫簇拥着一顶软轿,一个威严又雄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本是我叶氏王朝的皇孙,如今却为了一个妖族落魄至此,真实丢尽了叶氏王朝的脸面。”
听这声音,轿子里坐着的应该是他那位父亲。
叶知幻没有亲情的概念,他不知道什么是亲情,叶氏王朝不会让他明白什么是亲情,因为修无情道的人不该有情。
叶知幻放下扫帚,拔出了身后的古刀。
自从他修杀戮道后入魔刀已经不轻易出鞘,除了给狐狸片鸡削筷子,这刀一出鞘就会见血。
入魔刀一出鞘,浓郁的血气从剑身溢出,一道血色光柱拔地而起,惊起山林中的无数鸟兽。
软轿中的男人并未退却,声音中反而带着淡淡的轻蔑。
“杀戮道要斩尽一切羁绊方可证道,你对那只狐狸用情至深,怕是不舍得杀了他吧,你不杀他就证不了道,杀戮道心就会破碎,两颗破碎的道心一起反噬,可以预见你的下场。”
叶知幻握着刀,冷冷说道“与你无关。”
软轿里的男人冷笑一声“我这次来并不想杀你,而是要给你指一条明路,只要你肯杀了那只狐狸,跪行到我叶氏王朝的王庭前磕头认错,你就会成为叶氏王朝最尊贵的皇孙,摆脱这无穷无尽的杀戮。”
叶知幻厌倦杀戮,他修杀戮道也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能够再次见到他的狐狸。
他一开始斩杀的都是那些丧尽天良无恶不作的人,这一路上杀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
后来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修了杀戮道,便都成群结队的赶过来杀他。
他和这些人无冤无仇,这些人却都想要他的命,他只能没有选择的挥起屠刀。
杀了这些人,又有更多的人找上门来。
满面恨意找他寻仇的、大义凛然想要匡扶正义的、心怀恐惧不想让他修杀戮道的
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妖,只能机械的挥起刀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杀戮里。
仇恨和恐惧一旦开了头,便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如今他深陷杀戮,时时刻刻都在血色的沼泽中艰难行走。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想找回他的狐狸。
一场杀戮又开始了。
杀了几个金吾卫,那个坐着软轿的男人在金吾卫的掩护下悠哉悠哉的离去。
入魔刀滴着血,刀身中间那一抹赤红饱饮鲜血,泛着诡异又邪恶的光。
杀戮不会使人开心,也不会使人满足。
修无情道的刀客做不到无情,修杀戮道的刀客也不喜欢杀戮。
他只想抱着他的狐狸在没人打扰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两人一起,活着的时候每天都要在一起,死了的时候也要一起死去,骨灰要混在一块,无论是被风吹到天涯海角,还是随着溪流目无目的的漂流,只要能纠缠在一起就好。
刀客的耳孔溢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他用指尖轻轻一抹,久久的盯着被血染红的指尖。
时间不多了。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叶知幻用软布擦干入魔刀上的血,躺在榻上和衣而睡。
山间的风哗啦啦的刮着窗户,又把叶知幻带到与狐狸相识的那一夜。
那一夜是元宵节,目之所及都是璀璨的灯火。
他离开秋茗山入了江湖,心里一直记挂着与他年幼相识的狐狸。
心不在焉的走到湖边,就见到许多人在放孔明灯。
据说孔明灯可以实现心底的愿望,于是叶知幻买了一盏最大的孔明灯,拿着毛笔在上面画了一只狐狸。
他几笔勾勒出一只活灵活现的狐狸,余光看见一截红色衣摆停在他面前也没在意。
画完狐狸后一松手,红彤彤的孔明灯便从他手中飞上天空。
孔明灯冉冉升起,犹如慢慢揭开的火红面纱,一点一点露出灯后的脸。
世间万物黯然消退,万千灯火,不及他眼中那抹笑意。
虽然从未见过他,可是只一眼,叶知幻就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他想念了多日的狐狸。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四季轮回看了几遍,如今终于遇见了。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身上陡然出现的剧痛将他从梦中唤醒,他微张着嘴唇痛苦的吸气,一股甜腥涌上他的嗓子,化作热流从嘴边流下。
他随手一抹,沾了一手的血。
叶知幻枕在古刀上染血的手,忽然就觉得自己受够了这样无望的日子。
日复一日的杀戮改变了他的心性,他一边痛苦的喘息一边想着他的狐狸,心中涌动着无穷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这种痛苦比身上的剧痛更令他难以忍受,阴冷又可怕的念头在这种痛苦中滋生。
他就死了,而狐狸已经不记得他,狐狸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当他化为尘土,狐狸踏过他骨灰洒落的地方也不会想起他,他这个人存在的痕迹彻彻底底的从狐狸的世界中抹除了。
既然早晚要入地狱,不如带上最爱的人一起,若是死在一块,也许来生还能相遇。
他的入魔刀很快,他出刀的速度更快,只要他愿意,被杀的人就不会感到疼痛。
叶知幻咳出一口血,沾满血的手掌慢慢抽出了枕在脑后的入魔刀。
他提着刀走出了木屋,衣摆和发丝在风中狂舞,他越走越远,身影渐渐消失在沉黑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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