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灰蒙蒙的天空,阴沉沉的云层,细碎的雨丝斜斜落在地面上,溅起不少尘埃。
黑泽明穿着黑风衣,单手撑一把黑伞,走在墓园里。
那一座座石碑立在墓园里,一张张灰白色的相片上,都是在生命中按下了暂停键的人们。
他在一座石碑前停下脚步。
那是立在最显眼的位置,却唯一的一座没有名字,没有相片,只有一片空白的石碑。
今天,是那人的忌日。
去年的今天,因为失忆的原因,他并没有来。因为墓园里有着守墓人时常来打扫,现在石碑前依旧是干干净净,没有想象中的长出些什么杂草。
他转身看向墓园外。
从这里,能够看到整片神奈川海的景色。
即便是阴雨天的大海,也依旧是那般波澜壮阔的景象。
很美。
黑泽明从背包里取出一瓶Spirytus,半瓶倒在了墓前,半瓶自己喝下。高纯度的酒精立即如同火焰经过般,灼烧着涌入口中,刺激着他的感官。
他每一年都来,却从来不在墓前说一句话。即便那么多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都从未说过一句话。
因为他知道,那人听不到。
这是个衣冠冢。
那一天,他亲眼看着那人死在了他怀中。也是那一天,他亲眼看着战友将他的尸首带走。更是那一天,他亲自到长官面前乞求,至少让他能带着那人回家。
长官说,一枚燃弹打中了军营,那人尸骨无存。
他再也没见过那人。
战争结束后,他创立了黑衣组织,独自一人来到了神奈川,立了这个坟冢。
一晃竟过去了几十年。
“他会是你吗?”
黑泽明轻叹一声,伸手摩挲着那石碑上被多年风雨侵蚀出的条条沟壑。正如他那同样早已饱经沧桑的内心。
想装成一个少年也是很难的啊,毕竟是早就活了近百年的人了,好累了呢......
“以前受伤了向你装可怜,你都会安慰我的。现在就算只是开玩笑也不理人了......”
黑泽明索性坐在了石碑边上,闷闷地喝着酒,雨点击打在伞面,滑落在他的衣物上。
“他们都说你死了。”
黑泽明闭上眼,似乎再次陷入了那段被遗忘在角落的回忆。
“他死了。尸骨无存。”所有人都对他那么说。
他信了,还立了这个衣冠冢。
是啊,那一天他亲眼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可他却如同亡魂一般,依旧在这世间多待了几十年。
为什么呢?
其实心里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吧,或许会有奇迹出现呢?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世间,游荡着。
身后是那同样找不到存在意义的战友,面前是刚结束战争的陌生的世界。他们第一次走出了战场,在世界各地摸爬滚打,逐渐建立起属于他们的组织。其他人逐渐找到了存活于这世上的意义,唯有他,独自一人等待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
那时候的他,是多么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人突然出现在面前。然后笑着告诉他,我回来了,我来遵守我们的约定了。
黑泽明手中的伞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冰冷的雨点打湿了他的发丝。
雨越下越大了。
尚且带着寒意的冷风从他脸庞拂过。
他没等到那人回来。
他见过无数和他极像的人。无论是男人,女人,有着金色长发的,金色短发的,都不是他要等的人。
却在某一天,捡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
那孩子有着和那人一样的金发,一样墨绿色的眸子,一样对旁人充满了戒备。
像个小狼崽子似的。
黑泽明突然笑了起来,那没被绷带遮挡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连他都没有发觉的温柔。
他本以为那孩子和曾经遇到过的那些人一样,只是有些相像而已。但总是在无意间,和记忆中的那人相重合。他开始感到不安,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会是同一个人吗?
他想是的。因为自己也拥有前世的记忆,所以他对转世这一说法并没有什么怀疑。
直到......
他从背包里取出两个文件袋,正是上次Vermouth给他的那两个。
他就这么坐在石碑边,细细端详着手中的文件袋。
半晌,他取出打火机点燃,用那把伞遮挡着落下的雨点,看火焰逐渐吞噬那一张张纸稿。
他已经能够确认了。
琴酒,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不会认错的,也不可能会认错。
现在的他,只是想让那人想起他而已。他想要的,只是拥有他们共同记忆的那人而已。
什么时候,才能重逢呢?
他好像摸不透那人的性子了,难道这一切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吗?回不到从前了吗......
雨点逐渐变小,再次变成了细密的小雨。
他拍拍身上沾上的灰尘,不顾自己被雨点淋湿,将黑伞放在火焰旁便转身离开。
“小伙子,今年怎么是你来了啊?我记得那石碑,以前每一年都有人来扫墓的,好几十年了,偏偏去年没人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吗?”
守墓人也是个年纪一大把的老爷爷,头发花白。
“可惜了,想来他也老了吧。虽然看着年轻,但终究是来不了了吗?”他叹息着,眼中满是遗憾。
“是啊,他不会来了。以后也不会来了。”
黑泽明微微笑着,发丝间淌着雨水,滴落至脸颊旁。黑色的风衣似乎随风飘动,衣摆在空中起起落落。
“因为他已经等到了。”
他的唇角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连眼中都饱含着笑意。
不会再让你逃离了,琴酒。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琴酒依旧是平日里那副孤傲冷漠的表情,眼眸却有些莫名地看了眼木屋外悠悠品着茶的那位老中医。
那人在念叨些什么他听不懂的话?
因为连续的阴雨天,山林间总是弥漫着白雾。虽然训练计划并没有改动,但总是有不少影响的。现在琴酒只能待在屋子里,等雨点变小。
“青团,吃不吃?”
Mojito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糕点端了出来,放到了木屋外的桌子上。
老中医立即眉开眼笑地站起身拿过一个。
轻咬一口,艾草的清香便立即随着热气散开,露出里面甜豆沙的内馅。
“又是为了Rum学的?”琴酒只看了眼,便知道这是甜腻过分的糕点。
Mojito终于大方地给了他一个略显“鄙视”的眼神。
“传统习俗。”
琴酒自然对这些甜食不感兴趣,任由老中医一人把所有青团都吃完了。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琴酒单手插兜,另一手点燃了一支烟。自从身体变小后他便再也没抽过烟,现在更是等恢复得差不多了才能重新叼上一根烟。
苦涩的烟草味在唇齿间弥漫,是那熟悉的呛人烟味。
“等你身上的余毒清除了就可以离开。”老中医摸摸自己吃饱了的肚子,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余毒?”琴酒微微皱眉,那药物的药效不是只有变小吗?顶多再算个使人恢复能力超常,可那也算不上毒效啊。
“又不是说那个药物。是另一个,更棘手的。”
老中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再多说,摆摆手走进了屋子里。
Mojito收起盘子,在看到琴酒明显变得有效阴狠的眼神时,“好心”多嘴了一句,“这个老中医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也就只有你才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了毒。”
琴酒冷冷扫了她一眼,只是叼着烟,伸手背上放在墙角的枪支便走向了山林。
他什么时候中了其他毒?
细密的雨丝落在他的身上,他在林间飞速地奔跑着,宛如矫捷的猎豹。
“砰!”
子弹从枪口极速地冲向目标,惊起一片飞鸟。
命中!
“呯呯呯!”
又是连续的三声枪响,都一一命中目标!
熟悉的枪感再一次回归,他还是那个头号杀手,连国际上的警方也奈何不了的琴酒。
可离开了这里,他又该去哪儿?
重回组织吗?
他并不想见到黑泽明。
那种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的眼神令他很不爽。
他并没有变,而是黑泽明变了。
没了以前的沉稳,遇事变得不决,还作出许多不合常理的事。难道只是因为服用了药物,那个叱咤风云几十年的人物,也变得和外表一样幼稚了吗?
真是可笑之至。
琴酒叼着嘴里的烟,白色的烟雾自唇角弥散至空中。
俊朗的脸庞比起曾经变得更加白皙,但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凌厉却半分未减。狭长的双眸充满了身为猎手的狠厉,仿佛只要是被他盯上的猎物,便绝对无法逃脱。
那双骨节分明的逐渐握紧成拳,狠狠向身旁挥出,击落在树干上,震落下不少小小的果实。
该死,为什么......他还是想回去。
想用自己的实力告诉黑泽明。他只是琴酒,组织的第一杀手。
想看着那人的眼中,只有自己的模样。
因为他想效忠的,一直都只有那个会开玩笑,会在高兴地时候摸他的发顶的先生啊。
“想回去吗?”
这次Mojito不知为何跟着他来到了林间,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琴酒自然早就发现了她的靠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像那样恶劣的人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跑着上前效忠?你也是,Rum也是。”她叹息一声,“真不明白他究竟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Mojito似乎是无奈极了,转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要留,是你的选择。但我讨厌他,甚至讨厌到了极点。”
说完,她便离开了,空留一个略显孤寂的背影。
琴酒银白的长发低垂在身旁,遮住了他的侧脸,看不清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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