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就像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辛的旅程，疲惫得连灵魂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夏泽！夏泽你……听得到……嗞——嗞——吗……”

    “……”

    “夏泽！”

    “……这里是夏泽——呼——我听得到。”

    夏泽在极度干渴的状态下嘶哑出声，回答的声音显得异常吃力。

    然而，保持联络的另一边却像中了头奖——不，甚至要更夸张一点，至少夏泽听见了嘈杂的呼喝、泣音、桌子翻倒的狼狈响动……另一边的人们似乎是在通过这些不像样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濒临极点的激动。

    不过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终究不是普通人，他们竭尽全力把哽咽吞下，迅速克制住了自己。

    “首先，恭喜你夏泽！”

    “现在是星元纪2125年12月18日5点55分，你成为了我们白河星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功进入【神域】的人！从这一刻起，你说的每一句、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将创造出重大的历史意义！”

    听起来很像是官方套话，但不管是夏泽，还是说话的白河星外研部神学院众人，都明白这几行字背后的重量。

    那是一颗弱小贫瘠的星球，在漫长时光中的砥砺前行。是蚍蜉向大树伸出的触角，是蚂蚁对巨象丈量的第一步——一个动作便穷极了毕生的努力和勇气。最精确的数据也无法衡量出人们为这一刻而投入的心血，时间、金钱、人力、物资……都不过是过往填补这块无垠沟壑的一厘罢了。

    而现在，他们终于进入了【神域】——就像远古史诗中希腊的奥林匹斯，北欧的阿斯加德一般，这里在一万年前，曾屹立着这片宇宙的众神之国。即便后来不知为何被废弃，它仍旧成为了现今神秘侧最庞大、最神秘、最广为人知的神代遗迹。

    使包括白河星在内的几乎所有星球、宇宙种族，犹如飞蛾扑火般，历经百代苦苦探寻。

    关于这块土地究竟有没有边际，目前宇宙里还没有定论。历来能够成功进入这里的，只有像夏泽这样能凝聚出精神体的3S级战士。

    而曾经到访过这里的那些少得可怜的个例，也都不过才摸索到了这片空间的冰山一角，被选择公开出来的情报就更少了，完全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东西。

    不过幸好，有一件事是可以百分百确认并证明过的——这里的确曾居住过神明。

    那是与科技侧相对的，高立于神秘侧顶端的“生物”——也许将其称呼为“生物”并不准确，应该说是掌握着现今人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傲慢地居于常人根本无法触及的异空间，是自概念中所觉醒的人格、世界外侧的观测者、来自更高次元的玩家……啊，针对他们的描述实在是太多了，似乎怎样夸张和异想天开都不过分。

    “可惜众神之国已经是一万年前的事了，现在还活动在遗迹里的，只有一些神代遗留下的弱小生物，它们大多都是曾经食物链的最底端。”

    过往的辉煌似乎都曾了云烟，好比强大的早早消逝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只剩下无家的“野犬”还守着这里苟延残喘，苦苦挣扎。

    飘散的思绪微凝，夏泽深呼一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

    ——这里看起来就像一片荒芜的废土。

    浓重的雾霭塞满了空气的每一个角落，一些不知道是石头还是别的什么的物体散落大地。所谓的土壤，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漆黑物质，死寂又神秘。

    只是单看眼前的废土，实在很难想象出它一万年前的光景，更不要说跟传说联系起来。

    可夏泽依旧走得很慢，仿佛连空气中每一粒漂浮而过的微尘都不愿意错过。他尽量详实地向通讯仪描述自己所见的景象。

    而通讯另一侧的众人早就分秒必争地记录，同时抖着手翻开史料和典籍，不时夹杂各种絮叨的声音，因激动而哆嗦起来。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夏泽忽然停住了。

    ——他看见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游弋而过。

    请原谅他用“东西”来形容，因为那个生物的体型实在是太过庞大了——也许有一百米？一千米？空气骤然变得冰冷粘腻，雾霭中响起鳞甲摩挲的动静，长条状的东西蜿蜒成遮天蔽日的黑影。

    下一秒，一双尖利的巨大竖瞳自雾气中破出，对方眼角的火纹似要燃烧起来一样，猛地锁住了他。

    夏泽的身体骤然紧绷，像定格一样僵住。

    通讯另一端的神学院众人没有觉察到这片刻的寂静，仍旧极其亢奋，“……当然，所谓的食物链底层生物，只是相对而言——事实上，但凡能在这里争到一席之地的，至少都是曾在神话传说里留下过只言片语的怪物或者它的后代。”

    他们唏嘘道：“我去，那可真是随随便便跑出来一头都不得了的星球灭绝级灾厄……当然历史上也的确跑出来过几个，不过那都有特殊原因。追根究底，它们都是宁愿忍受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也要继续呆在神域的‘忠犬’——为了离创造它们的神明能够更近上哪怕一点点。”

    在这一点上，与古往今来前仆后继、试图探索这片空间的各大宇宙种族，不得不说很有相似之处。

    又过了一会儿，大约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神学院那端一静。

    然后，有人紧绷着声线，“夏泽，你那边怎么样了？听到请回话！”

    夏泽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我遇见了一条有着火纹的巨蛇，无法目测出它的具体长度，但我确定它的体积完全抵得上一座移动要塞。它已经看见了我，并且表现得十分焦躁。”

    然而，很奇怪。

    夏泽凝视着对方，那条正不断嘶气的巨蛇居然看起来比他还要紧张，那庞大的身躯扫荡过大地，蛇尾剧烈地抖动不停——那份紧张当然不源自于他，更像是源自某种即将降临的……

    啊，对了，就像是一头被关在家里很久的犬兽，在归来的主人刚走到楼道口的时候，就早早地嗅见了气息，因而马不停蹄地奔到门口翘首以盼。敏锐，焦躁，急不可待。——这个不切实际甚至有些可笑的想法，从夏泽的脑海里一闪而逝，快得没能捉住。

    而另一边，神学院众人听到夏泽的话罕见地滞住了。他们根本就没想到，夏泽会正面撞上他们前一秒还在讨论的原神域生物——按照道理，它们应该正处于永久性休眠期，活性无限接近于零，突然醒过来的应急事件堪称罕有前例。

    就好比你前一秒还一边参观化石一边和朋友悠闲地讨论霸王龙和迅猛龙哪个战力更强，下一秒化石突然活过来了，而你之前调侃的对象正核善地狂奔向你。

    这谁顶得住？！

    有人一把抢过通讯器，“火纹！那一定是神代特产的荒蟒，以前传说里经常作为英雄需要战胜的关卡出场，最重要的是它们是群居生物，出现一头就代表一整群都要来了！！”

    一句声嘶力竭的“快跑——！”还没被挤出喉咙，下一秒，众人就听见夏泽又道。

    “有新的生物出现了，”事情急转直下，“我看见了长着很多手臂的巨人，跟着是长着蝎子一样尾巴的白色巨兽，还有很多很像高危虫族的生物，以及不知道什么种类的金色花朵，花/心有半径两米的口器……”

    一切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无数超乎想象的怪物从大地深处苏生，破土而出，如同徐徐展开一段庞巨史话的首卷。

    几乎夏泽每形容一个，另一端就要爆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吸气声，偶尔夹杂着类似于“不可能，我一直以为百臂巨人在神代就已经灭绝了！”“那是加法罗的门兽，快跑！”“千万不能和它对视！”“金蝶王花有剧毒！”“……”

    众人只觉得脑袋快要炸裂，心脏激烈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罢工停跳。如果不是出于对夏泽的信任，所有人几乎都要怀疑对方是在故意作弄他们。

    这些平日里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引爆整个宇宙的古老名字，现在却仿佛变成了名单上随意罗列的字符。

    而更有疯狂的神学院成员只恨自己不在现场，他们虽然能够说出那些生物的名字，却从来只见过它们的文献和复原图，连化石都是奢侈，如今若能看一眼活生生的真体，便是死也甘愿！

    在逐渐混乱的状况下，夏泽还勉强保持着一个战士最基本的冷静。

    夏泽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分析和思考上，毕竟如果不这么做，也许他下一秒就会不自禁地手脚发抖，丑态百出也说不定。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这是一个正常的生命体，在面对一群顶级猎食者时的本能反应，生理上实在难以控制。

    聚集而来的怪物还在增多，数千？数万？似乎这一天这一秒，整个神域遗迹尚存的生物都来到了这里。

    它们穷极了速度与时间，出于某个预感，如同殉道者一样不知疲倦地奔赴而来。连带着这片天地原本的寂静也被击破，铺天盖地的声音海潮一样涌来，让夏泽的耳膜都忍不住发痛。

    远处传来不知名兽类此起彼伏的咆哮，它们的脚步震荡大地，双翼撕裂苍穹，飞越了大陆，横渡了海洋。

    先前的荒蟒已经与成千上万紧随而至的族群汇合，再没有分给夏泽一个目光。包括荒蟒在内的怪物们并非感觉不到饥饿，也绝不是突然对食物生出了仁慈，而是此刻执着的目标战胜了所有本能，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分出它们的一丝注意。

    即便各自之间原本是天敌、是同族、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在这一刻都被它们通通摒弃，转而拥有了另一个相同的身份。

    ——它们是朝圣者。

    *

    眼前的景象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恢宏绝丽。但这并非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

    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过了一秒。

    以天地间聚集而来的无数巨兽为背景，苍穹忽然洒下了一道光。

    紧接着，千万道光芒落下，驱散了层层的雾霭。所有人、所有生物，在这一刻抬头。

    ——如同黑夜突然升起了太阳。

    ——【太阳】确实降临于此。

    他们看见了一座城。

    ——曾经荒古的神国向这片宇宙露出了冰山一角。

    由天地间忽然荡开的金色洪流开始，数不清的砂砾似的金色光粒，像被一支挥毫的画笔指引，从上往下，逆向溯流，逐渐勾勒出了一个庞大城市的虚影。

    等所有人回过神来，庞然的城池已然彻底成形。

    他们正对着这座突然出现的城市的大门。视线往上，巨大的门扉高耸，带着冲入云霄的气魄，折射出黄金一样的光泽。城市的外壁向外延展，伸向这片看不见尽头的空间，能够隐约看见内部建筑错落华丽的尖顶。

    夏泽站在城市投下巨大的阴影下，像坠入一片汪洋的浮游，直接、正面、确切地感受到了一股气魄，窥见了一个文明最辉煌璀璨的凝结。

    伟大，灿烂，气势磅礴。

    ——他是认识这座城的，他必定认识这座城的。

    毕竟是在无数神话史诗中，被浓墨重彩，反复歌颂的存在，及至此刻，他甚至能清楚地背诵出当中的某一段——

    【它应给任何一个见到它的人以震撼，无言是对它最好的敬畏。】

    【是只存在于传说时代的奇迹——后人只能从文献、遗迹、口传中，考察它曾经存在的蛛丝马迹，然后穷极想象，尝试勾画它的复原图——当然，一切只是徒劳，他们甚至摸索不到它的冰山一角。】

    【即使到了星际时代，执着于它的人依旧多如牛毛，亦或者，是执着于它的主人。】

    【要问这座城的名字？】

    【无礼！明明知晓它的主人，却还询问它的名字，实在愚蠢！】

    【此处即为[太/阳/城]！是永续的神座，黄金的庭院，地上的日轮！】

    下一秒，城池的大门打开了——

    “轰、轰、轰——”

    从第一扇到第三扇，接连三声轰然。

    宽敞开阔的大道，酣畅淋漓地呈现在他眼前。

    久远古老的城池敞开门扉，如同顶天立地的巨人解甲俯身，恭迎它阔别已久的主人。

    而它的主人显而易见。

    夏泽吐出了一丝轻轻的气音，像有一道陌生的电流窜过四肢，一路从尾椎冲向大脑，让脉络里的血液沸腾，让心脏的跳动失衡。

    他的四肢在发抖。

    他试着张了张口，却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否发出了声音。

    “它属于至高的神灵，天上的日轮……光耀永恒的太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