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罗诚喝了一大口水，“我都跟大哥说过多少次了，姓许的小子不是好的，大嫂你看，许星程他算个男人嘛？”
方未歇捧着杯子，一脸严肃的摇摇头，“不算。”
罗诚极力附和，一副大嫂就是真理的样子。笑着笑着他挠挠头，说道：“要说后来，我刚刚想起了一个事，手底下有人说九岁红在请稳婆。”
方未歇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这么劲爆！他们孩子都要生了？看不出来啊。”
罗浮生从外面回来，就看到这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脸上带着仿佛在谈机密的表情。他伸手弹了罗诚一个脑瓜崩儿，“跟你大嫂说什么呢？我家未歇都快被你带坏了。”
罗诚捂着头，委屈巴巴，“大哥你冤枉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好不？九岁红本来就是在找稳婆嘛。”
罗浮生本来轻松愉悦的表情顿住了，突然叹了口气，“这事是星程做得不对。”
方未歇惊恐脸，“段天婴真的要生了？她肚子也不大啊。”突然，她想起了现代看到的一些新闻，有些人在孕期还在坚持减肥，那些人的肚子月份很大了都不会很明显，难道段天婴也是这情况？不科学啊。
罗浮生搂住未歇的脖子，瞅瞅罗诚，“你看看，你看看。”
方未歇抓住他的手，转头看他，“稳婆不是接生的吗？”
罗浮生看了眼罗诚，低头轻声跟她说了几句话。方未歇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她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不行，我不能看着这种事发生！”
洪澜这个时候提着包匆匆走来，看到这个情况，问道：“怎么了？”
方未歇一手拉着罗浮生，一手拉着洪澜，道：“边走边说，来不及了。”
罗浮生给罗诚使了个眼色。罗诚在后面跟上，看到大嫂这个架势，感觉是要去打架，他马上派人召集了一群兄弟，去给大嫂壮声势。
他可真是机智。
到了九岁红戏班的住处，方未歇对罗浮生伸手道：“把枪给我。”
罗浮生很痛快的把配枪交给了她，什么也没问。
方未歇放好，说道：“你跟罗诚他们不要来，我跟洪澜就行了。”
罗浮生点头，抿着嘴唇的样子萌萌哒。
方未歇对他一笑 ，拉着洪澜匆匆跑了进去。有练功的戏班弟子想要阻拦，被洪澜甩着鞭子挥开了。
远远的就能听到段天婴的哭叫声，还有裂帛的声音，洪澜脸色一变，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也不用方未歇催促，自己先冲了上去。
方未歇也跑了起来，她怕自己赶不及阻止这侮辱性的事件。
九岁红带着段天赐守在一扇门外，段天婴的哭声就是从那扇门里传出来的。
段天赐艰难道：“要不还是算了吧，爹……”
九岁红不为所动，段天赐就诺诺不语了。他抬眼看到气势汹汹冲上楼来的方未歇和洪澜，走上前挡在木廊中间，道：“这里是戏班，不接待外人。”
方未歇把他扒拉到一边，道：“让开！”
段天赐一个踉跄，回身伸手，“你们要做什么？”
九岁红张开双臂，挡在了前面，洪澜伸手作势要推，方未歇道：“你想跟我们作对？”她眉目清冷，看着他的目光都带着寒凉。
九岁红一颤，道：“不敢得罪二位大小姐，也请二位给我个面子，有话好好说。”
洪澜说道：“你让段天婴出来！”
九岁红道：“这……”
他在拖延，方未歇看出了这点，直直就想闯过去，却见一个老婆子推门走了出来，她手指头上还染着血的颜色，十分刺目，“尚是个雏儿，完璧之身。就是性子太烈，原本不必遭这罪的。”
这婆子就是稳婆，九岁红找她来是为了检查段天婴是否失去了贞洁。
罗浮生悄悄附在方未歇耳边说的就是这个消息，所以方未歇才急忙过来阻止，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洪澜脸色极差，她是个个性很强的女孩子，看不得这些，扬起鞭子就要抽。方未歇握住她的手腕，接过鞭子，在旁边的地上甩了一下，鞭子击打地面发出嘹亮的响声，让旁边的三个人都抖了一抖。她慢慢说道：“以后别让我听到你再做这种事，不然你就别想在东江待下去了。”
九岁红和那婆子脸色都有些发白，方未歇笑了笑，“怕什么？现在知道怕了？”
他们无非欺负段天婴无依无靠，就这样作践她。
非人哉。
方未歇穿过他们，对着段天赐就抽了一下，“身为兄长，伙同他人糟践妹妹，不悌不义。”
段天赐惨叫一声，九岁红高呼“停手”，颤颤巍巍就要过来阻挡。
方未歇趁着他没过来又抽了段天赐一鞭子，“跟段天婴以兄妹名义相处长大，逼着妹妹乱|伦，禽兽不如。”
段天赐只是瑟缩着，甚至都提不起反抗的心思。
他不过是个卑劣的小人，父亲行不仁之事，他不阻挡便罢了，稳婆的话出口时他分明满脸的庆幸，这是个何等的人渣啊！
一点担当都没有，谁跟他在一起都倒霉。
那个遥远记忆中温和的青年仿佛是错觉一般。
九岁红奔了过来，挡在段天赐身前，跪了下来，道：“求小姐高抬贵手。”
方未歇仿佛没有听见，就像当时对段天婴的哀求不为所动的九岁红一样，她拿起鞭子，交给了旁边目光灼灼的洪澜。洪澜举鞭又抽了段天赐三记，一声比一声响，段天赐的痛呼也一声比一声大。
方未歇慢慢说道：“九岁红，你应该感谢你的年纪，不然你不会还安好的待在这。”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九岁红父子，道：“但凡你用对养女的一分狠厉去对你儿子，你儿子也不会被养废了。”
说完，方未歇也不再管这对父子，推门进屋。段天婴缩成了一团，蜷在床上，盖着张薄被子。她双目无神的看着屋顶，眼角还凝着泪痕。
方未歇让洪澜把门关上，对段天婴说道：“来，穿衣服，我们走。”
段天婴目光呆滞着，好像根本听不到别人说了什么。
方未歇说道：“我知道你难过，谁碰到了这样的事心里都不会好受。难受归难受，也要想办法解决问题对不对？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保护自己。”
洪澜道：“就是！谁知道那两个猥琐男人还会干出什么事来？他们想生米煮成熟饭怎么办？这里不能待了。”
屋里角落还有个女人，她是戏班子里的大芸，之前九岁红让她帮忙压制段天婴接受稳婆检查，她方才瞧见外边的场面，没敢出去。
方未歇冷冷看着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突然开口喊道：“澜澜，你去把稳婆叫进来，给这女人检查检查，看她是否还是完、璧、之、身啊。”
大芸吓得瘫在地上，哀求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师父都不敢得罪的人，她更不敢得罪。可这事要是做了，她名声就毁了。
方未歇道：“不愿意？段天婴好歹是你朝夕相处的人，她哀求的时候你放过她了吗？”
大芸扑过去，趴在地上抱着方未歇的腿，涕泪横流，道：“大小姐，我知道错了，都是师父让我做的。饶了我吧，求求你了！”
方未歇喝道：“滚出去！”
大芸起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洪澜看看她，说道：“那我这还去不去喊稳婆啊。”
方未歇摆摆手，“喊什么，我吓唬她的，谁叫她助纣为虐。”
鲁迅先生说过，“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在不触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大芸根本不会感同身受，她不会明白自己给别人带来了怎样的伤害。
洪澜凑过来拍拍她的肩，“行啊，厉害了姐姐。”
方未歇抱拳晃了两下，“承让承让。”她看向床上还没有反应的段天婴，说道：“我们还是把她弄清醒吧。”
段天婴不清醒吗？不，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一夜之间，恋人背叛，亲人反目。她的养父不信任她，找人来验看她的贞洁；她的义兄对她的悲伤哀求置若罔闻；她的师姐不顾她的哭喊帮忙压制她。
那声声悲泣，如同杜鹃泣血。
那个时候，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觉眼前一片灰暗。
她突然想要回家，她真正的家。她的亲生父母一定不会这样伤害她的。
可是，她的家在哪呢？在此时此刻，她觉得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
方未歇是个怎样的人呢？言辞犀利，总能直指她心里的阴暗之处。但就是这个平时跟她不太对付的人，在她此生最黑暗的时候，像一束明亮的光芒照进了她的人生。
方未歇扶起段天婴，擦掉她眼角的泪，神情温柔，她说：“只要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
段天婴将头转向她，眼神呆呆的，她喃喃道：“会吗？”
方未歇点头，“会的。”
罗浮生双臂环抱，斜靠在院内的树上。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脸上，阴影和光的部分就像墨玉与白玉。
他就像出鞘的刀，锋锐的箭矢，气势之盛摄人心魄。
人间利刃，玉面阎罗。
所以戏班满院子的人都不敢动，只敢站在院子中，听着楼上的动静。
突然，靠在树上的贵公子一动，所有人都一哆嗦。他却不在意这些，抬头看向二楼，卷翘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微微暗影。
方未歇推门出来，就察觉到了一股视线在注视着她。她循着感觉望去，就看到罗浮生在院子里抬头看她。
脊背挺直，气质如松，是一直都很好看的浮生哥哥啊。
方未歇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对他挥了挥手。
罗浮生看到她也自然而然的笑了，学着她的样子举手挥了挥，一时竟有些呆萌之感。
方未歇趴在栏杆之上，道：“生生，我好啦，马上就下来。”
“嗯。”
众人只觉得从阴曹地府回到了人间，那令人生惧的阎罗王，见了楼上的姑娘，便成为了红尘间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未歇和洪澜扶着段天婴出来，也没见到九岁红和段天赐阻拦，估计是躲了起来。
待到了楼下，方未歇看到排排站列队于院门口的洪家兄弟们，顿时陷入了沉默。
她仿佛听到了九岁红戏班的心声——不敢动不敢动。
这谁还敢拦啊？
她好像带着她家生生扮演了一次反派大魔王。
之于戏班子，他们就是反派；之于段天婴，他们却是救赎。
在这个时刻，她突然就明白了遇到她之前的罗浮生，为了心中的正义，背负着恶魔的骂名。就算没有人理解，他还是在自己的道路上坚定前行。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庇护着一方人民。
突然想起初遇时以为他吃霸王生煎的误会，恐怕在外人看来，罗浮生就是在勒索保护费，谁知道他私下里给了钱呢？
如果这是“仗势欺人”，那么“仗势欺人”又如何？
她快走几步，小跑着奔向了她的英雄。
罗浮生站直身子，怕她不小心会跌倒，张开双臂想要护着她。
方未歇扑进他怀里，抓着他的手，眼睛充满笑意。
罗浮生不明所以，看着她笑，他的内心中也充满了快乐，跟她对着笑了起来。
她的英雄，是个小可爱呀。
方未歇笑道：“我们回家吧。”声音转低，用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可爱。”
罗浮生微微睁大了眼，看到她窃笑的表情，挑挑眉，眼睛里的光就像温柔的月亮，他说：“我这就带小可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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