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巍巍青山傍碧水,炊烟就在这山水之间渺渺升起,那缕缕烟雾随风缭绕着通红的云霞,颇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意境。
白溪村便坐落在此。
此时,铺满青石板的宅院里正坐着个抬头望着漫天红霞的男子。
年约十五六,冰肌莹彻,眉间一点红痣艳如血滴,容貌绝美不似凡人。眼眸明亮又清澈,直直的望着远方火红的半边天,专注又认真,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加以干扰。
这恍如仙人般的男子唤作凌启玉,是白溪村少有的小哥儿。
提起这凌启玉,就不得不提白溪村的李家。
那李家原是京都人士,据闻也是书香门第,大老爷年轻时还在京都里当了大官。后来也不知怎么地,就辞了官。来到白溪村盖了个青砖碧瓦的大宅院,又在白溪山上主持了个名闻四海的书院,容纳八方的学子,自此教书育人。
且李家待人亦和蔼可亲,没有自持身份,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融入了白溪村。李家人丁稀薄,除了大老爷外,就只有夫人与小公子。
后来又不知从何处带回了个仙童般的小哥儿,水灵水灵,那双眼睛望着人的时候,仿佛在说话。久了,才知道,这小哥儿原是个痴儿,除了呆呆的望着,连话都甚少。而李家亦不见为哥儿改姓,只说是早年便定下的亲事。
白溪村也不是没有多舌之人,私下亦谈论过痴儿,但敬于李家人品,久而久之,也无人再提。
可只叹世事无常。
五年前,李家小公子进京赶考,也不知遇甚事,至今下落不明。
那李大老爷连官兵都带了好几队,甚至在路上伤了腿,却也始终搜寻不到小公子的任何踪迹。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何其可悲!
约莫是伤了身体亦伤了心,李大老爷在小公子失踪的第三年便因伤势恶化去了,家中只剩下同样身患病疾的夫人与呆呆傻傻的哥儿。
这哥儿便是凌启玉。
哥儿原为天眷之人,既能孕育后代,亦能让他人孕育。
眉间一点朱砂痣,便是上天给予的恩赐。
再说像凌启玉这般仙人模样的哥儿,即便痴儿,也无论嫁娶都应当是争着抢着。可李家家产实在太大,这只要与钱财与名望扯上关系,就注定不会简单。
容貌太盛,家产过大,留心这小哥儿婚事的人,可不止一个多字能说得清。
此时的凌启玉也同样在思考着自己的婚事。
没错,思考。
他其实并不是个傻子,或者说,并不完全是个傻子。
这也许要从上辈子开始说起,毕竟,凌启玉是个活了两辈子的人。
来自科技时代的他原是个优秀的大学生,那种精通数理化,并且沉迷于实验室还早早被教授预定了的优秀学生。
然后,他死了。
人总有一死,这不是什么大事。
死在科技社会还要去地府排队投胎也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就在于排队喝孟婆汤的时候,那汤才刚含进嘴里,地府便突然地震了,他掉进了桥边的裂缝里,成了现在的凌启玉。
也许是胎儿的身体不太能容纳得下他这个成年人的灵魂,出生后的凌启玉脑子里上辈子所学的那些试验数据总是翻来覆去,以至于无法正常与人沟通,总是要慢上个大半天。
随着年龄的增加,这样的情况其实也有好转,却也只是从大半天,变成小半天而已。
按这样的速度下去,乐观一些,也许等他七老八十,也就差不多能恢复正常。
抛去关于反应迟钝的问题不说,凌启玉在很认真的思考着自己的婚事。
哪怕他此刻的脑子里依旧在翻滚着那些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试验数据,也依旧很努力的三心二意思考着。
最近上门的人太多了,不是盯着他看,就是送东西的。还说什么他年纪也大了,再大些怕是难找了。这么直白,想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都难。
说实话,他其实不想结婚,不管是娶了别人,还是嫁给别人,都不想。
至于小哥儿这个神奇的身份,这么多年的时间,也早就接受了。
“玉哥儿,吃饭了。”
熟悉的声音重复了三遍,远远的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过了片刻,凌启玉才站了起来,慢步走进屋子里。
这是身体多年养出来的自然反应,如果他自己想做出什么动作,那起码得提前好半天准备才行。
除去无法顺利沟通外,实际上也几乎跟正常人差不多,吃饭睡觉以及生理需求身体都已经早早习惯自动去做。
要说真有什么,大概就是觉得自己活得仿佛如同寄生在身体里的灵魂吧。
用饭后,便到凌启玉每日固定欣赏名画的时间。
为了能让他康复,李家真的做了很多,可惜就是自己不争气。
“玉儿。”谢梦琴坐到凌启玉的身旁,盯着那张越长越开的脸看了许久后,才如此开口唤道。
听到这话的凌启玉依旧专注的看着桌子上展开的古画,眼睛一眨不眨。
他倒是在心里应答了,就是身体跟不上他的脑子罢。
谢梦琴用手帕掩嘴咳嗽了好几声,接着便朝着身后扶着她进来的侍从与奶娘摆了摆手,等房门关上后,她才握住凌启玉的手,开口说道:“我昨晚梦见你爹了,他说他想我了。”
大概是心里的担忧起了效果,凌启玉转头看向了他的养母,清脆的叫唤道:“娘!”
“玉儿不怕,娘怎么会舍得留下玉儿,咳咳。”谢梦琴边安抚边忍不住又咳了两声,等喉间舒服了些,她带着淡淡的笑容继续说道:“我跟你爹说了,让他再等等,娘还想多陪玉儿几年。”
话是这么说,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她是怕自己撑不了那么久,更怕没把事情安排好,就留启玉一个人。
不管是那种安排,也都担心启玉这样会受到欺负,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人心还会变。
低娶低嫁,钱财动人心,而高门大宅内院怕是容不下一个痴儿。
她怎么放得下心,又怎么敢放心。
谢梦琴沉默了许久,直到喉间痒意让她不得不继续掩嘴咳嗽,才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
咳嗽声断断续续持续很久。
就连外头守候着的奶娘都担忧的敲起门来。
“娘,休息。”
凌启玉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句话,他没办法再做出其他应答,也只能这样劝着。
养母的身体情况,他也清楚,院子里的药渣已经堆了许多,但心病还是需要自己想开才可以。
“娘没事。”谢梦琴怕吓着孩子,强压住咳嗽,再喝了口桌上的温茶,便继续开口道:“玉儿,娘想……”
话说到一半,她又犹豫了起来。
盯着眼前那张带着担忧的绝美容颜看了许久,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身体,咬咬牙,谢梦琴才狠心说道:“娘想找个人照顾你,你觉得怎么样?”
凌启玉愣了,虽然脸上的表情身体上的动作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盯着养母脸上那明显的忐忑与不安,他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娘选了几个人,你要不要看一看?”
谢梦琴知道凌启玉听进去了,况且这几天也给过暗示,也给了时间去接受。
她的玉儿从来都不是个傻子,只是思考得慢了些,她何尝又不想再多陪玉儿好些年,但这世间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想到这,也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开口说道:“你好好想想,想出答案了,再告诉娘。夜深了,别伤了眼睛,早些回去歇着吧。”
夜渐深,躺在床上的凌启玉实在睡不着。
不是因为自己的婚事,而是单纯就白天睡太多了,晚上才睡不着。
当然,婚事什么的也是烦着的。
跟个陌生人过一辈子,而自己又是个没办法提出意见的傻子,光是听着就很可怕。
实在睡不下去的凌启玉爬了起来,并且经过漫长的努力,点燃了小小的灯笼。
挑着小灯笼,他走去了院子里。
坐在熟悉的大椅子上,随手把灯笼往身旁一放,抬头往着满天璀璨的星辰,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蓦地,看到那满天星辰中闪过一道影子,暗暗的,但又带着点点星光。
似乎是流星。
凌启玉突然就觉得自己应该许个愿。
那就希望养母能过得开心点。
愿望许完流星早就消失不见,在那星辰间亦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他习惯了自己缓慢的思考,也不介意,继续开始盯着星星发呆。
就在这时,院子里,他的身前,就这么多了道人影。
他没有听到翻墙的声音,也没有听到脚步声,这道人影就像是凭空出现般。
真真是诡异至极。
……
老实说,凌启玉有点慌,还有点怕。
大脑缓慢的思考让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非常慌,非常怕的。
夜这么深,能这么静悄悄出现的,除了贼,那就只有比贼还要渗人点的东西。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明显不是什么好的。
但迟钝身体,让他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也没办法逃走。
他只能继续维持这这个姿势,盯着那道挡着他看星星的高大影子。
那道人影过了许久才抬步朝他走来。
同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声音。
“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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