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莲越跑越快。
起初, 他还能听到芥川在他身后叫他的声音。
那一声声上气不接下气却撕心裂肺的“爸爸”, 让他心烦意乱。
到后来,他只能听到从耳边刮过的呼呼风声了。还有自己因为剧烈运动而几乎要跳到爆炸的心脏。
以往若不是为了逃命, 他从未跑出过这样惊人的速度。
逃命
可逃的又是什么命呢
从美国逃到日本, 他逃过无数次命。从真田弦一郎手上逃过, 从栖川手上逃过, 从中原中也手上逃过,从芥川龙之介手上逃过,从尾崎红叶手上逃过, 从森鸥外手上逃过他好像整天都在逃命,又好像幸运无比,每次都能侥幸逃脱,别人如果没有他这样的心理素质, 早就崩溃了。
因为,他想活下去。
现在的每一次妥协,每一次的忍耐, 都是为了夺回他的异能力和个性,回到他心爱的故乡格陵兰岛。
你怎么就知道自己的异能力和个性是被别人拿走的呢
他的异能力是控制人类, 让他们在短期内能够凭自己的意愿操控。
他的个性是任意门, 不仅可以传送自身,还可以传送自己的双手所触碰的任何东西, 将它们传送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甚至打破空间, 传送到不同的时空。
小时候, 他第一次向母亲展示自己的个性和异能力。
他可以不花钱就吃到商店街的食物,也可以偷偷跑去别人禁止的场所。他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母亲却并没有对他露出笑容。
反而是俯身拥抱了他,还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疼爱,却更是对这个世界的怜悯。
“你是被神宠爱着的孩子,你轻而易举就拥有了别人拥有的一切”
“那是当然的,他们的个性都好废物,一点用都没有,我把他们都扔出格陵兰岛了。”他像个混世小魔王般骄傲地说道,“只有我认为有资格留下的玩伴,我才会允许他们留下。”
可被他审视过的小伙伴们,一个都不符合,全部被他扔了出去。
母亲脸上的表情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那必然是沉重的,因为母亲从那天起,就一直在寻找那些被他扔出格陵兰岛的孩子们。
她不打他,也不骂他,她将他一个人留在格陵兰岛,留给两个年迈的女佣照顾。
再后来,她终于找到了那些孩子,将他们交还给了他们的父母。
做完那些事,她才回家,他已经一年没有见到她了。
他委屈,他难过,他生气地踢坏了她最喜欢的椅子。
母亲并没有生气,只是让他和她一起站着吃饭,站着看书,站着做所有的事。
他实在受不了了,去把那把椅子修好,母亲才终于让他坐下吃饭。
无论他做了什么恶作剧,母亲不温不火的惩罚就会全部应验到他的身上。
他送走那些小孩,让他们一年见不到自己的母亲然后他也一年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
他踢坏了母亲最喜欢的椅子然后母亲让他也失去了坐下的资格。
母亲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因果的东西。
而他也终于知道了母亲的异能力。
那是一种叫监督的特殊且罕见的异能力,只作用于自己的孩子,可以在任何地方感应他们身上的所有情况。
兄长黑泽阵走了一条在她看来不正的路,他们在将各自想教的东西教给他之后,在格陵兰岛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枪战。
都是抱了杀死对方的决心。
谁胜谁败他不知道,他看不懂那个双双消失的结局,只知道从那一天起,他就开始了孤独且漫长的个人生活。
他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做任何一件他想做的事,他变得绝对自由。
他在等待什么,最初他还是知道的,时间久了,就忘了。
最终他把母亲教给他的法则也忘记了。
他成了一个真正的混世魔王,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
黑泽莲终于停了下来,他像一只真正的丧家之犬,在石阶旁坐下。
面前是一片大海。
这个季节的海边不适合游玩,偶尔有几个匆匆而过的路人,朝他投来好奇的一瞥。
“呵。”他低声笑起来,终于想起了一些他已经几乎遗忘的事情。
他一直以为他的异能力和个性是被别人夺走的,事实上在美国出事时,他已经失去了它们。
所以才一败涂地。
他在太宰治的推荐下,去找过名侦探工藤新一,在异能力真相只有一个的密码记载里,出现得最多的就是黑泽阵的名字。
工藤新一说这是因为与他的事件关系最密切的人是黑泽阵,然而他知道自己的兄长根本不会对自己出手。
之所以会出现那样的情况,那是因为
他们兄弟俩有着相同的遭遇,他们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段内失去了那两样东西。
母亲的监督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保护他们让他们免受伤害,当然也可以处置他们,因为他们得到的一切,都来源于她。
他想起了母亲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你一定要做一个好孩子。”
江户川乱步说的话没有错。他的异能力和个性,并不是被谁拿走了,而是异能力和个性,自己离开了他。
也不是他回不去格陵兰岛了,而是那个美丽的地方,拒绝了他,不想再让他回去。
所以即使赤司买下了他住过的房子,他也没办法忍耐那天寒地冻的环境。
他的仇人,森鸥外,芥川龙之介,中原中也全部都是他自己招来的。
他做过的那些事,连他的异能力和个性,连他深爱的格陵兰岛,都看下去了。
好恶心。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很恶心。
像是一团被格陵兰岛吐出的污秽。
曾经自己凭借与生俱来的异能力和个性,高高在上地去审判别人,而现在,这份报应,终于还给了他自己。
他曾经是“被神宠爱”的孩子,现在只是一只丧家之犬而已。
他不活在过去,又没有站在未来,他在两者之间清晰的界限里模糊地徘徊。
他可能这一生,都将拖着这样的病弱之躯苟延残喘,被格陵兰岛拒之门外。
“他妈的。”
黑泽莲凝视着海面,蹬了蹬腿,有些气结。
“他妈的”
他搜肠刮肚骂了半天,发现自己居然只会这么一句骂人的话。
真是应该跟那位暴躁的英雄爆豪胜己多学几句。
“他妈的。”
他刚要起身离开,突然从水面上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黑泽莲本身体力就很差,刚才跑步发泄已经用的差不多,被这只手一带,重心不稳,一头扎进了水里。
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从衣服一层层渗透。
他挣扎着想要从水中站起来,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莲姬,好巧啊,不如试试一起殉情吧。”
“殉你个头”黑泽莲总算知道是什么鬼把他拖到海里来的了,骂了一句,拼命地往岸上爬去,又被太宰治拽了回去,“放手,笨蛋,你要死别拖我”
黑泽莲在说话时呛进了一口海水,冰冰凉凉的东西,一下子让他的大脑死了机。
他不能接触冷的东西,这是禁忌明明之前很惜命,现在居然跑到了海边
果然其实还是不想死的。
哪怕母亲不要自己,哪怕连异能力和个性都背叛了,哪怕格陵兰岛也拒绝了自己。
还是想要活下去。
黑泽莲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晚上了。
依然是在海边,还是刚才的地方。
他的身上盖着一件外套,浅咖啡色的,应该是太宰治的。
衣服已经干了,看来他躺了很久,喉咙也干干的,应该是喝进了一些海水的缘故。
他掀开外套,站起身来,从外套上落下了一只小盒子。
他将小盒子捡起。是一盒糖果,糖果名叫吃了就会笑眯眯。
太宰治,也有这么暖男的一面
他将小盒子打开,砰的一声,弹出了一个小夹子,咬住了他的手指,将他的指头夹得通红。
然后轻飘飘掉下了一张纸条。
上当了:d
黑泽莲凝视了许久,轻松地笑了笑,将纸条放进了口袋里。
从今以后,他应该换一种生活模式了。
“你才公举”
见黑泽莲迟迟不动,太宰治也没勉强他,只笑着说“如果你连这份觉悟都没有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开澡堂了。”
“喂。”我又不是替人擦背的黑泽莲实在是很难说服自己。
说到底,现在这是他的工作。不管是不是荼毘坑他,这个工作,至少目前这一张搓背的澡票,是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没有资格拒绝工作。
黑泽莲拿着搓背的澡巾,走到了太宰治的身后。
“我可不勉强你哦,莲姬”
这一声“莲姬”的尾音拉的极长,像是在刻意提醒他,你是一个小公举。
“姬”这个颇带调侃意味的称谓,他没听太宰治那样叫过其他男人。或者说,在他眼里,只有他最没有男人的样子么
以前混迹港黑的时候,中原中也对他不错,他不想出的任务,就不勉强他,只当是照顾新人了,但对于其他人来说,任务下达了,那就是任务,必须要完成,否则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当然了,也没有人像他那样敢于挑三拣四。
黑泽莲想起了太宰治以前的工作和现在的工作,以前是黑手党,现在在侦探社,这两种工作都会和不认识的人打交道,或许也会有很棘手和很讨厌的人,但是太宰治总是笑脸相迎见鬼了,他居然从太宰的身上看到了爱岗敬业的精神
黑泽莲还是有点下不去手。
假如连太宰治这一关都过不了的话,他以后说不定等等不对啊啊,他的工作是策划,而不是专业擦背的啊,这是又被太宰治戏弄了吗
正在这时,太宰治突然伸手将黑泽莲用力一扯,后者毫无防备地摔进了水池里,四脚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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