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转身往回走。
小太监冷哼一声,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车窗。
姬宴的长睫毛抖动了两下,翻个身,似乎又睡过去了。
小圆子帮他拉拉被角,退到角落里,脑袋靠上车厢壁,也假寐起来。
俞一帆极为不满,“什么东西!真到了大燕关,你岂不是要被他欺负死?”
俞轻道:“哥哥放心,一个风吹就倒的病娇罢了,应该是我欺负他才对。”
俞一帆摇摇头,“妹妹,你出门少,不了解其人。依我看,所有皇子里面心眼儿最多的就是他了。”
他和姬宴过年过节时接触过几次。
在他的印象中,姬易每次宴会都想拿姬宴取乐,但全部以失败告终。
去年中秋,大长公主举办荷花宴。
姬易让人在姬宴的百合莲子粥里下了巴豆粉,想让其出丑。
奈何姬宴不上当,粥碗在他手边放着,偶尔还用羹匙搅拌几下,就是不往嘴里送。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俞一帆都没想清楚:姬宴到底是如何知晓粥被加了料的。
直到去年在宫里跟皇上一起吃年夜饭,他发现姬宴依然没吃御厨专门为他准备的银耳红枣粥,才隐隐明白了什么。
——所谓专门准备的食物,不过是姬宴吸引大家视线的一个靶子罢了。
“妹妹,那家伙虽然病弱,但滑不留手,贼着呢。”俞一帆下了定论。
俞轻和姬宴仅碰过两次面,从未说过话,也就谈不上了解。
于她来说,姬宴心眼多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会给她的游戏任务带来无法预见的阻碍,需要小心一二。
“哥你放心,我也不笨,小心谨慎便是。”俞轻踩着梯子上了马车,踩上车沿儿时,她忽然回头问道,“哥你不困吗?”
“啊?”俞一帆怔了一下,随即两手揉了揉太阳穴,“奇了怪了,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就觉得困了。”
他在下车前两刻钟时,吃了俞轻给的四块加了料的点心,这会儿的确该发作了。
刚才那么精神,是因为跟姬宴生气,注意力太过集中的缘故。
俞轻一提醒,俞一帆就感觉困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俞轻拉着他上车,劝道:“那就先睡一会儿,一刻钟后,哥哥再骑马回京。”
俞一帆囫囵着点点头,倒头就睡。
他一睡就是一天,醒来时,车队已经出了京城地界,进入费县县城了。
“哥,起来了。”俞轻推了推俞一帆。
“滚。”俞一帆睡糊涂了,吧嗒两下嘴,手在胸脯上抓两下,又不满地拍了拍车厢板,“小爷今儿不上学,你滚出去。”
俞轻噗嗤一笑,继续推他的肩膀,“哥,已经到驿馆了,你一天没吃饭,再不起来晚上就要挨饿了。”
挨饿……
驿馆?
俞一帆一下子睁开眼,瞪着车顶问道:“这是在哪儿?我为什么要来驿馆?”
俞轻道:“因为叫不醒你,没办法,就只好带你来了费县。”
“妹妹?”俞一帆完全清醒了,“我还在车上?”他看看周围,发现车门开着,外面光线黯淡,确实是天黑了的样子。
他坐了起来,惊恐地看着俞轻,“所以,你就带我离开京城了?”
俞轻点点头,道:“走一天了,送佛送到西,你索性陪我到大燕关吧,就当出来玩了。”她递过来一张打湿了的帕子,“擦擦眼睛,听说春天的大燕关极美。”
“啊?”比起学习,俞一帆当然更喜欢玩,但问题是真这么走了,回去要挨揍的啊。
他紧张地往俞轻身边凑了凑,“妹妹,那你派人告诉家里了吗?”
“小五陪你一起来了。”俞轻下了车,“但我已经给祖母留口信儿了,你就放心吧。”
“哦。”俞一帆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掀开被子,下了车。
快到驿馆门口时他突然想明白了,怒道:“妹妹,你居然算计我。”
俞轻回过头,嫣然一笑,“反正哥哥也不爱读书,不如陪我出来溜达溜达。”
她的五官不如俞依依娇俏可爱,但大气秀美,往日漆黑清冷的双眸因着笑意变得温暖起来,格外的灵动。
俞一帆最喜欢听这样的话,顿时“嘿嘿”一笑,“妹妹说的极是,还是妹妹体谅我。”
走在前面的姬宴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回过头,恰好与一脸笑意的俞轻对了个正着。
少年的个头比俞一帆还要高一些,体型纤细,肤色白皙,雪青色的宽大直缀特别衬他,有飘飘欲仙之感。
俞轻觉得自己的五官很完美,但每次看到姬宴,都会自我怀疑片刻。
一般来说,美人们的容貌大多有相似之处——雪白的肌肤,好看的脸型、眼形、鼻型,以及适当的唇形——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了不得。
但这句话放在姬宴身上不太合适,他的突出之处在于骨相。
首先,头型很好看,简单的男子发髻更适合他;其次,颧骨和眉骨的高低恰到好处,五官立体却不冷硬。
从整体来看,其人美而不俗,妖而不艳,魅而不惑。
无论他站在何处,跟谁在一起,同多少人在一起,都会在第一眼被捕捉到。
有这种气势的人,通常不会是普通人。
俞轻慢慢收起笑脸,刚想敛衽行礼,就见姬宴微微颔首,继而转过身,继续朝前走了。
她“啧”了一声。
“甭搭理他。”俞一帆赶上来,问道,“阿白呢?”
“喵嗷。”阿白在前面的房檐上现了身,高傲地看了兄妹俩一眼,撅着长长的尾巴跑到房脊上去了。
俞一帆笑道:“小东西人五人六的,总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猫样。”
俞轻纠正道:“哥哥错了,是虎样儿。”
“呵呵呵……”俞一帆傻笑起来,“傻猫是挺虎的。”在燕京,虎是没头脑、蛮干的意思。
俞轻也笑了。
兄妹俩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声音不响,但清脆,吓飞了落在枣树上的一群小麻雀。
安静的暮春中的驿馆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好吵。”跟在姬宴身之后的小圆子不满地说道。
姬宴心道,俞家大姑娘只是刚了些,所谓的性子孤拐也是看人下菜碟。
他稍慢一步,低声问小圆子:“查到俞一帆为何一起来了吗?”
“查到了。”小圆子说道,“主子,俞大姑娘是个胆大包天的。她临走前给俞老夫人留了信,说怕想家,让俞大公子陪她在大燕关住些日子,让家里不必惦念。”
“听小厮抱怨,俞大姑娘给他家大公子下了药,睡得人事不知,叫都叫不醒。”
“哦……”姬宴若有所思,心里又道,有想法,有谋略,有胆量,这姑娘不简单呢。
……
驿丞安排了两个院子,姬宴住正院,俞家兄妹在隔壁小院子。
两个院子只有一道院墙之隔。
用过晚饭,阿白不知从哪里跑回来,轻车熟路地跳到俞轻怀里,要求其做烤鸡给它。
它是只挑嘴且固执的神兽,只吃烤货——烤鸡、烤羊腿、烤鸭,偶尔还尝尝烤鱼。
俞轻闲着无事,乐得宠它,同驿馆的小厮要了火盆和木炭。
生起火……
再从食盒里(其实是储物袋里)取出两只腌制过的鸡,架到火上烤起来。
肉香顺着晚风飘到隔壁院子里。
姬宴翕了翕鼻翼,放下手中闲书,问小圆子:“他们兄妹在做什么?”
小圆子道:“奴才蹲墙根听了一会儿,他们给猫和俞大傻子做烤鸡呢。”俞一帆跟姬易是亲表兄弟,他讨厌他们,私下里的称呼便毫不客气。
姬宴皱皱眉,斥道:“那是礼国公世子,休得无礼。”
小圆子扁了扁嘴,“奴才知道了。”
姬宴示意小圆子下去,收敛心神,继续看书。
隔壁的说笑声越来越大,烤鸡的香味也越来越浓郁。
姬宴摸摸肚子,明明刚刚用完晚膳,却总感觉肚子空荡荡的。
“做碗鱼翅粥备着,我晚些吃。”他吩咐小圆子。
“啊?”小圆子有些惊讶,“哦!”他反应过来了,赶紧往外走。
因着生母造下的孽,他家主子的食物里常常能试出毒来,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不饿不吃的习惯,即便一宿不睡,也从不让厨房准备吃食。
如今远离京城,总算可以松快些了。
足可见,大燕关再艰难也比京城容易,小圆子从心眼儿里为主子高兴。
“好香好香,我也能吃下一整只。”
“这么晚了,不能吃太多,一个鸡腿和一个鸡翅膀足矣,其他的大家伙儿分分。”
“妹妹,你不能厚此薄彼,我可是你亲哥,阿白只是野猫。”
“喵嗷!”
……
姬宴举着书,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个热热闹闹的画面来:
两个婢女坐在小杌子上,各烤一只鸡。
灼热的火盆上冒着红通通的火光,火苗舔舐着鸡肉,油一滴滴地落到火堆里,腾起一股股青烟,焦焦的肉香味随之扑鼻而来。
俞轻抱着猫,俞一帆陪在她身边。
兄妹俩一边说笑,一边对着烤鸡流着口水。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姬宴有些神往,屁股却牢牢地贴着躺椅,一动也不动。
人生就是如此,远香近臭,隔着一层轻纱看世界,感觉更美好。
这是姬宴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吃完烤鸡,大家各回各房。
俞轻洗漱完,调出图鉴看了看。
十天过去了,炼器材料只添五种,炼丹材料增加不少,加上今天在路上挖到的,足有七十八种。
数量不少,但达不到奖励的门槛。
开启奖励的要求是前一阶的十倍,有十、百、千、万四个等级。
俞轻拿到了十,百可以期待,千和万离她太远,暂时想都不要想。
只能从特殊材料下手,争取额外奖励。
收起图鉴,俞轻开始睡前一练——从短期利益来看,武功是重中之重。
白天不好大张旗鼓,晚上就不能浪费了。
俞轻在微澜界时是灵剑派的内门弟子,不但修炼真气,也修炼剑法——剑法是基础的基础,她极为擅长。
也就是说,她会剑法,但力量和速度远远不能支持此技能,必须进行持续性地练习。
练习包括原地跑跳和扎马步,二者各半个时辰。
扎马步时,两只手臂各绑五斤沙袋,进行臂力练习。
虽然只坚持了十天,但比起刚穿回来那会儿,俞轻已经有了极大进步。
一折腾就是半夜。
万籁俱寂。
俞轻的神识虽不能外放,但集中注意力时耳力会变得更好。
她能听见驿馆外水沟里的流水声,蛙声,风吹树叶的唰唰声,还有轻轻浅浅的说话声。
“主子,越走越精神,还是床上躺着更容易入睡。”
“躺累了,腰疼,走动走动,白天再睡就是。”
“哦。”
“你去睡吧。”
“奴才不困。”
“去吧,我不想说第二遍。”
“那……好吧。”
俞轻收起沙袋,站起身,用水盆里的水洗了洗身子,清爽爽地去睡了。
陷入黑甜的梦乡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到,难怪姬宴白天睡不醒,原来晚上总走困啊,也怪可怜的。
要是把凝神香卖给他……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俞轻一起床就忙着洗漱、吃饭、出发,把凝神香和姬宴的关联远远抛在了脑后。
但做凝神香的活计一点儿没有耽搁。
香粉是在京城时磨好的,俞轻只要按照比例活好香泥,搓成像一个个小香塔,刻上好看的花纹,再放到固定在马车顶棚的铜丝网子上晾晒即可。
走一路做一路,倒也不寂寞无聊了。
三天后,车队进入隐州。
隐州原本是丰安省省城,大金攻占丰安一半的土地后,广安帝取消丰安省,这一带归顺天府管辖。
这是座大城,繁华虽不比往日,但城市规模还在。
俞轻想把路上做的凝神香卖给隐州香铺。
凝神香的主要香料是沉香,其他的辅料有百合、茯苓、迷迭香、藿香、阿胶、等多种香料,价值不菲。
即便不看主辅料,其香氛和助眠的作用也一样能卖出大价钱。
她在京城靠主动推销赚了五百两银,想来在隐州也能卖得不错。
驿馆在隐州西城。
俞轻打开两边的车窗,和湖绿各盯一头。
然而,一直到驿馆门口,主仆俩始终没找到卖香的铺子。
驿丞大约三十多岁,殷殷地跪在姬宴的马车前,“驿丞刘志安拜见诚王殿下。”
小圆子轻手轻脚地下了车,“刘驿丞起来吧,我家主子正在更衣,你先安排其他车辆进去,省得堵在这里影响通行。”
驿丞赶紧站起身,“多谢公公指点,老刘这就照办。”
俞轻下了车,看看挂在半空中的大太阳,招手叫来老刘,问道:“这位大人,可知隐州哪里有香铺吗?”
老刘吓了一跳,忙拱手道:“俞大姑娘叫我老刘就成,香铺离驿馆不远,就在那边胡同里。大姑娘有什么要买的,老刘让人走一趟便是,保管又便宜又好。”
俞一帆骄傲地挺了挺胸,道:“我妹妹会做凝神香,效果好得很,她要去卖,而不是买。”
“啊?”老刘有些傻眼,礼国公家的嫡长女做香卖,这是为的哪般啊。
他心里那么想,嘴上却道,“是是是,香铺也收做好的香。从这儿走过去,到那儿转弯,再走十几步就到,铺子叫铭记香铺。”
他伸出胳膊,指向距离驿馆二十几丈外的一个胡同口。
“多谢。”俞一帆拱了拱手,扭头对俞轻道,“走,哥陪你去。”
“噗嗤……”小圆子轻笑一声,“凝神香就是骗人的,除了香屁用没有。”
俞轻白了他一眼,道:“没见识。”说完,她忽然想起姬宴夜里爱走困这件事了,又道,“如果你家主子睡不着,我可以卖他几支香塔,一支二两银子。”
“二两?”
小圆子和老刘异口同声。
俞一帆也惊讶地看着俞轻:不是一两银子一支吗。
小圆子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俞大姑娘好眼力,我家主子的确有钱,可从不花冤枉钱。依我看,俞大姑娘也不用卖劳什子凝神香,挥着拳头抢就是,比卖香来得快多了。”
俞一帆提着拳头上前一步,怒道:“老子就算挥拳头也不是为了抢钱,就想打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混账东西。”
小圆子眼里一慌,急急往后一躲,嘴里却不依不饶地说道:“诶呦,世子好大的脾气呢……”
“闭嘴。”姬宴下了车,朝俞轻兄妹点点头,“不必多礼了。”
他嘴里说着,脚下不停,施施然进了驿馆。
俞轻毫不客气地嗤笑道:“只有夜猫子才天天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当谁不知道怎地?走吧哥,咱不跟井底之蛙计较。”
她有雕刻手艺,香塔造型优雅,香氛清淡宜人,且能静心催眠,物超所值。
卖香铺一两,香铺卖客人二两,姬宴并不吃亏。
俞轻的声音不小,姬宴听得清清楚楚。
他看了小圆子一眼,小圆子赶忙摇摇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出卖主子。
姬宴相信小圆子。
在主院安顿下来后,他吩咐道:“等会你去香铺看看,买一两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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