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传旨?”俞轻问道。
“大少爷说,来的是礼部侍郎田大人。”湖绿道。
俞轻歪了歪头,不是太监了,这么正式,难道有什么大事不成?
她心里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进了诚王宅邸,正堂已经摆好香案了。
她和姬宴一起接了旨。
圣旨所言的确是大事,但也的确不是好事。
这是一道要求姬宴、俞轻在一个月内完婚的圣旨。
钦天鉴拟定了两个日期,一个是四月二十,一个是五月初八。
四月二十日子太近,他们回不去,五月初八就逃不掉了。
俞轻有些懵,不知广安帝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自食其言——明明说好半年后大婚的。
她不明白,姬宴却猜到了。
一来,俞一帆与魏家兄弟过从甚密,姬易担心他从中浑水摸鱼;二来,也可能是俞依依和太子看不上俞轻,不想让她好过;三来,广安帝和太子在向他施压,警告他,不论在哪儿,你都得听老子的。
至于俞轻帮助军户种地,在边关声望鹊起的消息应该刚传到京城不久,从时间上推断,圣旨颁下来时,太子还没收到这个消息。
如果当真收到了,那么,这个圣旨就不一定能颁下来了。
以俞在铭等人的狡猾,他们又怎肯白白让他承了这一份好名声呢。
送走田大人,三个少年坐在堂屋里面面相觑。
俞一帆一拍高几,朝姬宴吼道:“殿下病了是因为我家妹妹没照顾好吗?只要我家妹妹照顾你,你就永远不会生病了吗?这是都什么事儿嘛!”
圣旨上没说提前成亲的理由,但他收到了俞在越的亲笔信。
皇上说,姬宴之所以生病是因为身边没有稳妥的女人照顾,然而正妻未进门,侧妃登堂入室不成体统,索性提前了婚期。
这些都是扯淡!
如果真的关心,怎能不派两个太医来。
俞轻不相信这些借口,但也暂时没想出个一二三来。
她说道:“哥你息怒,殿下也是受害者嘛。”
姬宴不喜欢她,这么快就大婚,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受害者?这是什么话,他哪里受害了?”俞一帆想不明白。
姬宴明白俞轻说的“受害者”是什么意思,害怕挨大舅兄的揍,赶紧说道:“此事确实因我生病而起,也不知哪个混账拿着鸡毛当令箭,偷偷摸摸地把消息传到京城去了,咳咳咳……”
魏家兄弟虽请来了隐州名医关大夫,带回了不少对症的好药,可这场病却一直没好利索。
俞一帆讥讽道:“院子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还出了细作,殿下可真是能干极了?”
“咳咳咳……”姬宴直勾勾地看着俞一帆,咳得脸都红了,白皙的食指指着俞一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圆子和董嬷嬷愤怒地瞪着俞一帆。
奈何兄妹俩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自顾自聊了起来。
俞轻道:“哥你息怒,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哥担心我,成亲后再来大燕关陪我多住一段时间便是。”
俞一帆道:“对,哥到时候一定陪你回来。”
尽管俞轻天天折腾他,但他知道妹妹是为了他好,再说了,他妹妹有那么多厉害手段,他要是留在京城岂不是什么都看不着了。
才不要呢。
俞轻点点头,起了身,嘱咐姬宴不要动气,好生将养,拉着亲哥施施然告辞了。
姬宴的几个下人气得大眼瞪着小眼,却偏偏发作不得。
……
田大人刚到,马上离开大燕关不可能,这就给了俞轻缓冲的时间。
第二天,小五押回来的五大车高粱米运到了——总共三千斤。
每天中午舍一次,足够十天的量。
沈清做事周到,不但赠了一车米,还置办了三个大锅和六把大勺,以及一些腌制好的咸肉。
第二天上午,微风,天色晴好。
老张和老王在胡同口搭个了简易窝棚,起了三个大炉灶。
小凌子和小成子去镇上买两车柴火。
俞轻和三个丫头洗米做饭,多半个时辰后,飘着肉香的粘稠的高粱米粥就熬好了。
小阿秋和她的弟弟们帮俞轻把此事宣扬出去,大燕关的军户们端着碗筷,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
诚王宅邸。
江流禀报道:“殿下,真的开始舍粥了。今天有练兵,来的都是中老年人和妇孺,属下一个个看过来,大多男人都有残疾,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唉……真是太惨了。”
“咳咳咳……”姬宴一咳嗽就停不下来,他的病情似乎又重了些,“知道了,就由,她去吧。”
左右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收买一次和收买两次三次没什么区别。
董嬷嬷递上一杯热茶,说道:“主子,是不是把关大夫请过来,奴婢觉着今儿比往日重了。”
姬宴闭上眼,闷闷地咳嗽两声,“不必了。”
人生再长也不过区区几十年,他苦了整整十七年,每天度日如年,一辈子没过完却仿佛过了两辈子。
太辛苦了。
有人说凡事要往前看,可前路上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和一个孤拐的女人生几个孩子,然后在日复一日的无聊中重复下去?
结局清晰明了,他欺骗不了自己。
那是一条不归路,风景再好,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宿命。
唉……
若非想亲眼看着那些人覆灭,这样的苦他一天都不愿意受。
或者,这就是他活着的意义?
怎么也得死在他们后面吧。
“去找吧。”姬宴改变了主意。
董嬷嬷喜出望外,抹了把眼泪,“诶,好,奴婢这就让小圆子走一趟。”
关大夫是隐州人,这几天住在亲戚家里。
小圆子领着人和药回来时,正在同下人们舍粥的俞轻看见了。
她不擅长医术,但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更擅长制药。
不然……帮他一把?
既然注定成亲,她注定迈不过这一关,就不能随随便便做了寡妇。
退而求其次,如果姬宴不同意谋反,那么绑架他,让他做个傀儡也是使得的。
挟天子以令诸侯嘛。
俞轻看了眼规规矩矩排队的军户们,同小五交代一声,回家去了。
俞一帆从隐州回来时,按方子买了不少草药,俞轻昨晚炼了一小瓶,放在书架上了。
可惜俞家来的都是少年人,天气还暖和,着实没有谁生过病,不知其疗效如何。
她倒了两粒,用一只新帕子包好,然后给小五他们送了壶凉茶,目送关大夫走出胡同后,这才去了诚王家。
小圆子对俞轻的态度更差了,若非还谨守奴才的本分,只怕早就挥拳相向了。
俞轻毫不在意,瞧了一眼正在廊下熬药的董嬷嬷,大步进了姬宴的起居室。
“殿下,我给你送药来了。”她也懒得虚与委蛇,单刀直入。
她把手帕扔在姬宴身上,“中午一粒,晚上一粒,你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
一粒?
不是汤药!
姬宴先是起了一些心思,随即想起俞轻在燕山上的表现,又是一百个不信了。
俞轻一直在注视他的眼睛,揣度着他的心思,见状讥讽地笑了笑,“殿下,你死了我就是寡妇,那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害我自己?言尽于此,告辞了。”
她转身就走,步履轻快,蟹壳青色的褂子带起一阵微风,衣摆蹁跹地出了起居室。
这丫头活得还真是肆意呢?
姬宴有些羡慕。
小圆子想要去送俞轻,又怕姬宴吃下这两颗来历不明的药,左右为难片刻,到底留了下来。
“主子,我拿去扔了吧。”
姬宴摇摇头,收回视线,拿起身上的帕子,打开了。
这是两颗药丸不大,外形乌溜溜,药香浓郁,一看就是好东西。
帕子是白色丝绸所制,四边绣着简单的蓝色回纹,中间一片空白,虽不精致,但极实用。
“倒杯水来。”他决定试试。
“主子,万万不可……”董嬷嬷也进来了。
姬宴摆摆手,“她说的对,我死了对他们兄妹没有任何好处,这就是好药,拿水来吧。”
他淡淡地看着小圆子。
城王府的下人都知道,每当姬宴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倒水,吃药。
小圆子和董嬷嬷不敢离开,很怕他们一走,姬宴就会有天大的不测。
然而都没有。
姬宴睡着了,呼吸均匀,安静得像个孩子。
到晚上,他又用了第二丸,一宿未咳。
晨起时,身体轻盈,充满了力量。
洗漱完,姬宴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难以置信地问董嬷嬷:“嬷嬷,你岁数大,以前见过这样的丸药吗?”
董嬷嬷摇摇头,“奴婢没见过,奴婢倒是御医说过,汤药的疗效比丸药更好些呢。”
小圆子道:“主子,有没有可能里面加了虎狼之药?”
姬宴漂亮的桃花眼里有了一丝嫌憎,“如果你再这样无端诋毁俞大姑娘,大婚后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小圆子赶紧跪了下去,自己扇起巴掌来,“奴才错了,主子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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