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过世后, 次子就成了严母刘氏的命根子。
严徽上京入宫,刘氏是一千万个不舍的, 可又约束不住儿子那一颗充满抱负的心。
严徽离家后, 刘氏日日烧香拜佛, 不求儿子在后宫里富贵显达, 只希望他能在那个复杂的环境里过得舒坦点。
严徽的家书里一贯报喜不报忧, 严氏夫妇一直拿不准他具体的状况。州官带着京使敲响大门时, 才知道儿子的现状好得出乎他们的想象。
女帝封了几个侍君, 将母族接上京的,却只有严家一家。
“陛下爱重令郎呀。”就连琼州王都被惊动,将严氏夫妇请到府中喝了一回茶, 赠了金帛和马车。
更不用说严氏的族人们, 平日里一向看不起严徽他们这一房清贫老实,尤其瞧不起严母刘氏的商贾出身,明着暗着没少排挤。
可这时,他们一个个转得比陀螺还快,前赴后继登门讨好。还有把自家的孩子往严家的队伍里塞, 想跟着一道上京占点光的。
刘氏心软,拗不过族人的情面, 险些就点头答应了。
还是严父出面将这些“不情之请”一一回绝, 很是硬气了一回。
尽管如此, 上京的一路, 一双儿女兴致勃勃, 二老却依旧忧心忡忡。
来使说得含糊, 只说严徽颇为得宠。可深宫之中,出身高门的侍君那么多,严徽能得宠,不知道为此付出了多少。
直到亲眼见到了儿子,把儿子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老两口才终于放下了心。
居移气,养移体,二儿子的状态非常好。
离开了琼州岛火辣辣的阳光,在深宫里精食细脍地养了大半年,严徽比过去白净了不知多少,所有粗糙的地方都被精细打磨,变得光滑温润,俊美脱俗。
他的身上,来自偏僻海岛的土气,和郁郁不得志的沉闷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京都权贵特有的矜贵从容和优雅自信。
就连严徽的衣袍,看似十分素雅的银白长衫,通身都用“飞丝挑绣”绣着白浪和飞鱼,光一身衣袍就价值数百金。
严父虽是乡绅出身,但毕竟是读书人,又在琼州府做个管农务小吏,见过一些世面。京城繁华得出乎想象,但是他震惊过后,很快就镇了下来,不至于失了态。
“还有郎官在,别现丑了。”严父劝老妻道,“一家人上京是来享儿子的福的,哭哭啼啼倒是扫了重逢的兴。”
严徽也哄着母亲,道“阿娘,你看我这样,就知道我过得不错。今日能出宫来见你们,就是陛下给的恩典。你们在路上颠簸了两个月,先好好歇息几日,礼部会派官员来教你们礼仪,帮你们熟悉京城。回头再选个合适的日子,进宫朝拜陛下和东君。”
“听说二哥现在是中侍了”严三郎严毅兴冲冲地问,“我们一路上来,都听说二哥现在最得宠,短短半年就连升两级,外庭、宫外随便你走动。你还替陛下批折子”
“三郎,”严徽沉下了声,“道听途说,不可信以为真。陛下不是那么公私不分之人。京城虽然繁华,局势也错综复杂。我是后宫侍君,我们一家便是外戚的身份。你和小妹更当谨言慎行,不要给父母添乱”
大哥去世后,严徽就肩负起了兄长教导弟妹的职责。他比起故世的兄长要更严厉,但又不常在家。严毅是幼子,一贯最受宠,过去并不太服严徽管教。
然而严徽今非昔比,一家人的富贵都是他挣来的,他的权威甚至已超过了严父。
挨了父亲一记眼刀后,严毅吐着舌头低下了头,不敢造次。
“二哥放心。”小妹严珂乖巧道,“我们来的一路走得是水路,在船上就开始学演礼,还纠正了官话的口音。郎官和女官都给我们讲了许多京中的事,我们心里有数,不敢给二哥添麻烦。”
严珂年方二八,正是鲜花般的年纪。
严家人模样都好看,严珂除了皮肤比京中贵女黑点,衣裙不够入时外,容貌并不比严徽见过的贵女们差。
严珂性情乖巧娴雅,喜欢诗文绘画,又被京城的繁华唬住了,又有些局促。严徽倒是希望小妹能和京城里的贵女、女官们多交往,也长点脾气,增些气势。
“一家人,别说什么添麻烦。”严徽疼爱地摸了摸小妹的头,“我接爹娘和你们上京,就是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京城风物和美,人才荟萃,你和三郎不论是念书还是婚事,都比琼州的要好。”
严珂听到“婚事”,红着脸缩到严母身后去了。众人又是一阵笑。
严父又道“这次多亏了李大人沿途张罗操持,我们一路上才平平顺顺。二郎还得多谢谢李大人。”
这位李大人是礼部的一位员外郎。他于严家,其实也不是外人,正是严徽在惠州学院里的同门师兄。
严徽朝李大人一揖“李师兄,惠州一别有五年多了。多谢您一路尽心照拂家父家母。我弟妹年幼不懂事,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中侍太客气了”李大人白面无须,官话里还带着一点点惠州口音,“既是同门,就有照拂家人之谊。再说,下官南下的时候路过惠州,还拜见了钟老。老先生得知了中侍的近况,也甚欣慰,叮嘱我一定要好生将您的家人护送到京城。”
严徽动容“钟老先生可还好”
“依旧老当益壮。”李大人笑道,“当时他老人家也正准备等春暖花开了就进京。要是如期动身,走水路的话,也许下个月就能到了。”
致仕已快十年的老太傅要回京城了
钟渊是钟氏前任族长,纵使致仕多年,依旧是钟氏子弟马首是瞻的核心长者。他的意志,至今仍旧指挥着整个家族的动向。
“那我可要数着日子盼着了。”严徽笑着。
这日严徽在严宅中忙到傍晚。他亲自帮着父母安置下来,又将宫中、京中的情况,捡着不涉密的说了一番,最后拎着一双弟妹耳提面命。
“我们一家初来乍到,这段时间先老实闭户在家学礼读书,不要四处交际,尤其要慎用我的名号。如今不知多少人正紧盯着我们家,一定要谨言慎行。家中的管事、文书都是我仔细挑选的,对京城很熟,可以倚重”
严氏夫妇和严珂仔细听着。严毅听到不准出门交际,就皱起了眉头,颇为失望。
严徽也最不放心这个跳脱的弟弟。想多叮嘱他几句呢,可久别重逢就摆兄长架子,只会让严毅更抵触。于是只好将心里的话忍下。
眼看宫门就快落钥,严徽草草用了一顿便饭,这才终于辞别了高堂,起身回宫。
骑马出了侧坊门,正要朝朱雀大街而去,就见先前才见过的李大人骑着马慢悠悠地经过。
严徽对京中百官了如指掌,更别说这一位负责接自己家人上京的同门师兄了。李师兄要回家,不应该走这条路。
那么,不是凑巧,就是刻意“偶遇”了。
“严中侍,好巧”李大人先于马上遥遥拱手,“我刚拜访了一位同僚,正要回家。看样子要和中侍同行一段路呢。”
“乐意之至。”严徽控着乌啼马,和李大人并驾齐驱。陈三良得了严徽眼色,带着几名随从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后方。
严徽和这李师兄先是叙了一番旧。其实两人并没有什么旧情。
严徽当年进书院的时候,这个李师兄靠妻子娘家的帮助,在京中谋得了一份小吏的职位,匆匆上京去了。严徽作为书院里新来的学生,和这个师兄只见过几面。
李师兄的妻子姓钟,是钟渊大学士众多族侄孙女之一,隔着有些远,但毕竟没出五服。李师兄因这层关系,同钟老先生要略亲近几分。
“钟老没有看错你,严中侍。”李师兄感慨,“你当初受到那桩官司牵连的事,我虽远在京城,也从几个师兄弟口中听说了,很是替你遗憾。好在你听了钟老先生的指点,入宫闯荡。果真,没多久就被你闯出一片天地了。可见只要有才华,在何处都能成就一番事业。”
严徽淡然地笑了笑,“我也不过走运得了陛下青睐,眼下过得去罢了。毕竟是以色侍人,将来总有更年轻漂亮的侍君将我取代的。”
李师兄打量着严徽黯淡的脸色,眯着眼笑道“师弟既然心中没把握,何不等钟老先生上京后,多向他老人家请教一下呢”
严徽望了过来。
李师兄道“师弟,当初若不是钟老先生给你指点了上京入宫这一条路,又为你多方打点,你也不会那么容易就中选。钟老的这一份恩情,你可不能忘在脑后。”
“原来钟老先生在背后为我做了这么多。”严徽低声道,“等他老人家到了京里,我一定当面向他道谢。”
“不仅要道谢。”李师兄道,“你现在想要固宠也好,谋取更多的福祉也罢,不妨多听听钟老的意见。”
严徽看着李师兄不语。
李师兄道“师弟,我是个平庸之人,可你是师门翘楚。你的本事绝不仅限于服侍陛下。自古,帝王的宠爱,就如山间的雨一样飘忽不定。而现在朝野一片风起云涌,正是适合博浪的时候。有了钟老的指点,有了钟家做后盾,你不仅可以在后宫稳步晋升。将来朝堂之上,没准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说到这里,李师兄凑近,压低声音道“师弟,朝中需要一位新的柳相君”
严徽的浓眉重重一挑。
李师兄呵呵笑起来。
明明是面相端正的人,这么一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奸滑。
“师弟在宫中单打独斗这么久,实属不易。放心,你的背后,有一整个师门。”,,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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