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一道稚嫩的声音轻又缓地数着数, 待数到三十的时候,寇惜白才将贴在脸上的小手移开, “我开始了。”
寂静的大殿内回荡着他的声音,他慢慢踩着步子去找和自己玩捉迷藏的女童,殿内摆着无数坏掉的傀儡, 面目上的釉彩变得斑驳, 曾经的霓裳羽衣也褪色,如一捻即碎的脆纸。
莲台上的大幕有点旧了,暗沉沉垂下, 他却看到后面藏着一抹白,小尾巴一样露了出来, 还不自知地晃了晃。
他不由得撇了撇嘴, 眼底却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藏得好拙劣,一眼就能看到。
可是莫名地,他想捉弄她,于是他装模作样越过大幕,声音带着几分懊恼, “奇怪, 躲哪里了?”
躲在大幕后面的女童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笑, 沾沾自喜起来,她可太聪明了,这就叫灯下黑,寇惜白一定不会知道, 她就在他眼皮底下吧。
寇惜白自顾自出了大殿,准备藏在走廊,等着女童反过来找自己,走廊外种着大片的不知名花朵,红彤彤的颜色,十分鲜亮,上面停栖着彩色的蝴蝶,正翕动着翅膀。
尽管看起来生机勃勃,寇惜白却知道都是假的。
碧落宫从来没有生灵造访,蝴蝶是他的母亲做出来的傀儡小动物,母亲每次引着他去看那些傀儡小动物,都会笑吟吟问他,“寇儿,你喜不喜欢,这是娘亲特地给你做的?”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在他眼中,那些都只是一堆木头而已,可他每次还是会点头,尽管似懂非懂,可他只要点头,母亲眼中的光亮便不会那么冰冷。
他并不在意地略过这段走廊,衣衫上的暗纹灿然生光,称得面容越发玉雪剔透,只是望着头顶的横梁,他又思索起来。
要不要藏在上面,等会再吓她一跳,她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实则胆子特别小,一点动静都会吓得鼻头通红。
他忍不住在心底偷偷叫她,爱哭鬼。
不过,她脾气好差,到时候一定会红着眼眶追着自己暴打的,不消气就不肯善罢甘休,每次都得他哄她,真麻烦。
尽管这样想着,他的唇角却不自觉翘了翘,却听到一道女声幽幽响起,“寇儿,告诉娘亲,你在开心什么?”
看着走廊尽头那张狰狞的傩神面具,他脸上笑意下意识收敛,摇了摇头,“没什么。”
百目天女将他抱在怀里,温柔道:“娘亲给你雕刻了新的傀儡小动物,是只乖巧的猫儿,和娘亲一起去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寇惜白却摇了摇头,“娘亲,我下次再去看吧。”等会那个爱哭鬼没找到他,一定会急得哭鼻子,如果她到处乱跑,被母亲发现的话……
想到这,他连忙从百目天女怀里下来,指着花朵上的蝴蝶道:“娘亲,我喜欢那个,我想在这里玩会儿。”
百目天女低低望着他,眼中光芒瞬间变得摄人,寇惜白乌黑的眼睛坦荡地望着她,半晌百目天女才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道,“既然如此,娘亲也不勉强你,谁让你是我的宝贝儿子呢。”
说罢,便要转身离去,可想起什么,她又折了回来,“对了,寇儿,你去过娘亲的傀儡阁么,娘亲新做的一个傀儡好像不见了?”寇惜白微怔了一瞬,立刻摇头,“没有。”
“那她怎么会不见?”百目天女弓着腰,笑吟吟问他。
寇惜白攥了攥小手,依旧面无表情,“我不知道。”心底却有些心虚,前几天他的确无意中进入了傀儡阁。
里面摆着一尊用红绸子遮住的傀儡,与他身量相似,白皙的手露了出来,泛着玉质的通透,像极了娘亲口中的羊脂玉。
他忍不住好奇地伸出手去感受那细腻的触感,谁知道,红绸子忽然掉了下来,一名雪腮星曈的女童立刻忿忿地瞪着自己,“我很贵重的,你不要乱摸,好不好!”
莫名的,寇惜白顿在了原地。
女童又开口:“喂,你是谁呀?”
那女童就是爱哭鬼,他发现,也许是因为得了他的母亲灵气点化的缘故,她同那些木头完全不一样,十分聒噪,简直是个异类。
可他的母亲却从不允许异类存在于碧落宫。
百目天女望着他细微的动作又笑了,“算了,也许是自己丢了也未必,娘亲用灵气点化她,她和别的傀儡都不一样,再说,她本来就是娘亲为你准备的。”
寇惜白睫毛颤了颤,依旧不为所动,摇头道:“我不知道。”
看他这样袒护着那傀儡,百目天女笑意变得很淡,却到底没戳穿,她缓缓起身,“是么?”待她终于离开,寇惜白连忙折身回到大殿,来到帘幕后面。
却见到,她居然靠着柱子睡着了,表情恬静,像在做着什么美梦,他忍不住笑了笑,心可真大。
他坐了下来,默默打量着她。
她脸颊圆圆的,嘴唇微微嘟着,看起来十分娇憨,可她的睫毛却很长,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地,他竟然想到停在花朵上的蝴蝶。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联想,他第一次发现那些蝴蝶也变得充满生机,望了半晌,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拨弄着她的睫毛,手指触感痒痒的,他觉得十分新奇。
好一会儿,女童终于睁开了眼睛,迷蒙了一会,才嗔道:“你好慢啊,现在才找到我。”
说完,她起身拍了拍裙衫,又兴冲冲道:“好啦,现在你去藏,换我来找你。”寇惜白却摇头,“先不玩这个了。”
“为什么?”她有点丧气。
寇惜白拉着她,“我们去别的地方,我有个好东西给你。”女童这才重新雀跃起来,“什么好东西?”两个小孩子就这么一前一后出了大殿。
百目天女遥遥望着他们,眼中光芒逐渐冰冷。呵,果然和他在一起。
尽管,这个玉偶人是她亲手给她的儿子的礼物,可是望着他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过的情绪,她竟然觉得惶恐与嫉妒。
她一直以为把寇惜白当作自己附属品,漫长的岁月里,她太孤单了,才会有感而孕,她期待生下寇惜白后,他能够陪伴自己,永永远远,像凡间所有孺慕崇拜自己父母的孩童一样。
可他太迟钝,不懂得如何以孩童的身份爱自己。
可是,现在,他却开始变得有感情,这预示着,她的宝贝儿子就要被夺走了。既然如此,她宁愿他从未有过感情。
拐过重重叠叠弯弯曲曲的走廊,寇惜白终于牵着女童来到一座幽暗的楼阁上,他轻轻推开门,“到了,进去吧。”
女童懵懂又好奇地望着这里,只觉得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森冷可怕,一眼望去,还能看到一面晶莹剔透的镜子悬在横梁上,泛着冷气,像结了一层冰。
扯着寇惜白的袖子缩头缩脑,“好黑啊,会不会有老鼠,我不想进去。”
寇惜白顺势捉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安慰道:“不会有老鼠的,我陪你一起进去。”女童这才直起了腰,壮着胆子道:“嗯,我不怕。”
寇惜白领着她进了楼阁后,又独自朝着高悬的古镜而去,望着这面镜子,他忍不住抿了抿唇,孽海镜,应该可以护她周全吧。
指尖微动,古镜后面的丝线被切断,落入他掌心,他朝着女童招手,“过来。”女童慢吞吞走了过来,有些失望,“你说的好东西就是一面镜子呀,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将古镜贴在她怀里,“这是孽海镜,是我母亲的制作的神器,可以隐匿你的气息,不被她发现。”女童好奇道:“为什么不能被天女大人发现?我可是最珍贵的傀儡,天女大人一定不舍得把我销毁的。”
寇惜白望着她,眼神竟然无端温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会对你不利,你拿着吧。”女童愣了愣,终于将孽海镜贴身藏了起来。
只是,做完这一切,女童唇角微翘,她轻声道:“寇惜白,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啊,我看过好多戏里面都有这样的,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就会想着送对方东西。”
寇惜白顿时有些茫然,“喜欢?”
女童眼睛亮晶晶的,越想越开心,笃定道:“是啊,你一定喜欢我。”其实她也没明白喜欢意味着什么,对她这个年纪来说,喜欢这个字眼同欢喜也没什么区别,这情感既纯粹又懵懂,不知道也不需要避讳。
况且,这种稚嫩而坦荡的情感,是与生俱来的。
寇惜白没回答,好半天才说,“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要有人陪我玩……”
母亲雕刻的那些傀儡小动物虽然不乏憨态可掬的存在,可他依旧觉得无趣,总觉得它们都是冰冷的。
闻言,女童毫不介意,大大方方道:“我可以陪你啊,你想玩什么,我都会陪你。”寇惜白也忍不住雀跃了一瞬,“嗯。”
女童又道:“寇惜白,那我们就算好朋友了,对不对?”寇惜白点头,女童顿时眉开眼笑,可不知道想起什么,变得失魂落魄,“我知道你叫什么,可我却没有名字,这样太不方便了,你想叫我的话,都只能喂喂喂,一点都不好听。”
“你想要名字吗?”
女童点头,立刻卖乖,“可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你帮我取好不好?”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满含期待地望着自己,寇惜白忍不住微微撇过了头,“好。”
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指纤细白皙,看着她微微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他顿时想起她是由珍贵的羊脂玉制成的玉偶人,那羊脂玉向来被他母亲奉若珍宝。
他忽然道:“叫你宝儿,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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