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姐姐, 宝儿姐姐！”长生果焦急地晃着窦宝儿的胳膊，稚嫩的小嗓音都因为担心而变了调。
好一会儿, 窦宝儿才幽幽醒来，看到他那张急得皱巴巴的小脸，她撑起身问道：“果, 你没事吧？娜罗呢？”
长生果吸着鼻子摇了摇头, 又指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娜罗道：“我没事，娜罗她昏过去了，不过她也没事, 宝儿姐姐不用担心。不过，宝儿姐姐, 你怎么也被百目天女抓进来了？”
窦宝儿低低“嗯”了一声, “没什么。”起身来到娜罗面前, 将她抱在怀里，又环顾起四周来。
这是个封闭的空间，里面黑漆漆的，四面如同崖壁，却是光滑可鉴, 根本找不到任何缝隙, 更别说找到出口了。
看来, 他们应该是被困在了百目天女的那个袋子一样法器中，只有外面的人开启法器，他们才有可能出去。
只是，百目天女为什么要把他们关在这里？
正想着, 长生果忽然抱住了她的腿，轻声道：“宝儿姐姐，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人来了。”窦宝儿也感觉到了，她忙转过身，却看到黑暗中，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逐渐出现。
随着身影款款而来，忽然有一束光将她脸颊照亮，那是一张凌驾于一切的美人脸，与平时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同，她螓首蛾眉，巧笑嫣兮，看起来高贵又端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百目天女？
窦宝儿眼含警惕，一手将长生果和护在身后，一手抱着昏迷不醒的娜罗，心里头却焦急不已，她现在完全处于被动的地步，也不知道百目天女究竟想做什么。
同时，她也很担心百目天女是不是对寇惜白做了什么？否则，他不可能不来找她。
看到窦宝儿的样子，对面的百目天女忽然说话了，“宝儿。”这温柔的声音令窦宝儿下意识一怔，百目天女又礼貌地开口，像个好脾气的长辈，“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窦宝儿颤了颤睫毛，终于点头，语气僵硬，“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我只想知道，你把我们困在这里，是想做什么？你自己怎么也会进来？还有，寇惜白又怎么了？”
说到后面，可能是对寇惜白的担心让她忘记自己的处境，她眼中畏惧逐渐褪去，又隐隐变回了那个小爆竹一样的窦宝儿。
百目天女笑了笑，“我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百目天女，我只是替她来同你说话的傀儡，不过，我也是她的一抹神识，其实与百目天女也没什么区别。”
傀儡？神识？窦宝儿心里莫名触动了一下，有什么话，非得让傀儡交代？
百目天女见她不说话，又自顾自笑吟吟道：“你是不是很恨我？我这样对你和寇儿？”窦宝儿没说话，只是抬眼望着她，却见到她眼中笑意渐渐变成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悲伤。
比起那个冷酷无情的百目天女，她用神识塑造的出来傀儡更像是一个温柔的慈母，没由来的，窦宝儿轻声道：“反正都过去了。”
“看来，你其实还是很怨恨我吧。”百目天女低低笑了起来，又道：“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我可是生生拆散了你们，不过，很快，一切都会结束的，到时候，所有的爱恨都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就连她也是。
烟消云散？
窦宝儿心里一跳，她太熟悉这句话了，就像一个死亡flag，就像是电视剧中那些说着“等做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的坏人，在终于大彻大悟、准备抽身而退的时候，却总是因为一些原因而死去。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人从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而她更像是沿着既定路线去塑造甚至是迎接自己的遭遇。
她是不是在向自己预示着什么？
百目天女忽然朝她近了一步，牵起了她的手，长生果吓了一跳，紧紧抱住窦宝儿，“宝儿姐姐……”百目天女好脾气地拍着他的脑袋，“我不会伤害你们，我只是想同宝儿说说话。”
窦宝儿按耐住心头的慌乱，朝着长生果点了点头，对他道：“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娜罗。”便被百目天女牵着手，往黑暗处慢慢走去，一束光始终照在她们身上，长生果忐忑不安的心也慢慢平静。
百目天女自顾自笑着道：“宝儿，你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你是唯一一个能让寇儿学会如何去爱的人，也值得他去爱的人，你们生来就是一对，就算是我也不能让你们分开。”
窦宝儿忍不住开口，有些愤懑地替寇惜白控诉，“你是寇惜白的母亲，你本来也能让寇惜白学会怎么去爱，只是，你非但没有做到，还一味伤害他，他快被你逼疯了，我实在不明白，这世间，怎么会有父母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女？”
百目天女被她责备，也没生气，反而叹了口气，笑容里面也染上悲伤，“你说得很对，我是伤害了他，可是，我其实真的很爱他，只是，这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涯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我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恶念。”
窦宝儿低着头，声音委屈又固执，“可我还是有点理解不了。”爱一个人，不是时刻盼着对方好吗，这种病态的爱意，只是假借爱之名的控制欲罢了。
百目天女抚了抚她的脸颊，“你知道吗，我怀着寇儿的时候，是我这漫长的岁月里最值得开心的事了。
那时候，我还是自由自在的，喜欢日日坐在碧落宫的屋顶上，望着远处的山川河流海洋湖泊，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感觉到一个新奇的生命在这里孕育。
我心里从未有过那么多期待，期待着，这个小东西可以叫我娘亲。
他会向我撒娇，就算调皮捣蛋了，我也会温柔耐心地教导他，然后，他就会乖乖听话，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轻声示好，“娘亲，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他就像所有凡间的纯真孩童一样，对母亲依赖又孺慕，而我也会像凡间慈爱的母亲一样，好好待他。
因为抱着这种期望，我又想到，这碧落宫这么大，我的孩子会不会觉得孤单，便想着为他雕刻一个玉偶人，陪伴他，因为是给他的第一份礼物，我便十分在意，精雕细琢，力求完美。”
说到这，她顿了顿，“宝儿，你应该也知道，那玉偶人就是你，你是我承载着对寇儿爱意的作品，你会爱上他，我并不觉得奇怪。”
窦宝儿静静听着，心里莫名有些钝疼，若是以前，以她的性子，听到自己是为爱寇惜白而出生的，她肯定不乐意，她一向是骄傲又无所畏惧的，她不会属于任何人，只属于自己。
可是，原来，那个人是寇惜白的话，她并不会抗拒。因为他们彼此需要，正是有了他，她才有了名字，变成了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而不是傀儡。
而如果没有她，那个少年永远都会是碧落宫里一个孤僻的影子。
又要听百目天女说下去，她却话锋一转，轻笑道：“可是，怀着他，却让我的神力逐渐衰落，正是如此，那些修仙者才会趁虚而入，将我困在这碧落宫中，开始，我并不在意，直到寇儿出生。
开始，他果然不负我期望，聪慧灵秀，容貌无双，可他偏偏却毫无感情，如同一个木头雕刻的人。就算我学着人间慈母一样，雕刻许多小动物给他，哄他开心，可他永远淡淡的，看不出多少情绪。
那时候，我心里有些难受，却体谅他年纪轻，或许只是没开窍，可他生长极其缓慢，在碧落宫同我待了那么久，身心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我开始变得怀疑一切，甚至怀疑我以前期待的那种感情，都是愚蠢无用的东西。
可是，不久后，他无意中遇见了你，却开始表现得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喜怒哀乐都开始有了体现，哪怕只有一丁点……你说，我怎么会不嫉妒，不怨恨呢？”
窦宝儿叹了口气，“替他雕刻小动物陪伴他，就算得上爱他吗？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他到底喜不喜欢？如果不喜欢，又是因为什么不喜欢？你太迫切想要他爱你，可惜，你自己却不肯付出足够的耐心与时间，只是自以为自己为他付出了很多。”
百目天女忽然住了嘴，半晌，她笑了起来，认命一样，“是啊，所以，我现在累了，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
百目天女残存的微薄神力并没有让寇惜白昏迷很久，他醒了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分出神识窥探寝殿里窦宝儿的踪迹，待发现她果然不见时，他心里的戾气再也无法控制。
他的母亲，究竟把宝儿带到哪里去了？
他绝对，不会让她再把他们分开。
神识铺天盖地笼罩着碧落宫，却没有窦宝儿的痕迹。焦躁不安的情绪让他心头戾气暴涨，整个人变成了一头急躁的野兽，只想着毁掉一切。他拼命想压抑自己的阴暗，却发现自己越发不能冷静。
宝儿，到底在哪里？
殿外，海浪滔天，拍打着白玉阶，海风裹挟着混浊的气息吹上碧落宫，百目天女就站在白玉阶上，腰上系着一个芥子袋。
海水漫透她的鞋面，她也毫不在意，只是望着海面。
忽然，一道狰狞的身影踏水而来，来人冠发凌乱，面目狰狞，双眼赤红，额头上的堕魔印记殷红泣血，楚飞云望见了百目天女，先是一笑，然后身上魔气如同飞转的利刃朝着百目天女而来。
他笑得猖狂，眼睛却像是要滴落下鲜血来，悲切哀恸，“神明大人，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谁知，百目天女不避不闪，噗嗤一声，她的皮肉被割开，汩汩鲜血流了出来，沿着白玉阶漫了下去，她却不知痛疼一般，笑容妖艳，故意激怒他，“是啊，这种滋味，再好不过了，啧啧，一代仙尊，沦为一个可悲的魔头，真是一出精彩的好戏。”
就这点程度，神明怎么会陨灭呢？
楚飞云神色更加狰狞，带着刻骨的恨意催动灵府中的魔气，“我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正道不容我，所爱之人离去，已无转寰余地，那只好让天女大人，陪我一起下地狱，哪怕要，献出我自己的命。”
轰的一声，是他身上魔气发出爆裂的声响，震天撼地，血肉横飞，他自爆了，百目天女释然地笑了笑，终于，要结束了。
她等了那么久，就是想结束自己漫长无趣的生命，可惜，神明不老不死，不伤不灭，那她只好逼着入魔的楚飞云与她同归于尽。
殿外，如同降下一阵天雷，声响直冲云霄，寇惜白却突然明白过来一切，慌忙朝着这里而来，却见到百目天女苍白着一张脸，“寇儿，你来了啊？”
“娘亲……”他不可置信地喃喃，却见到，她将腰上的芥子袋朝着自己一抛，“宝儿就在里面，对不起，我……”爱你两个字却说不出来了。
她的身体逐渐化成烟尘，一寸寸消解。
芥子袋被打开，长生果和娜罗率先摔了出来，落在地面上，窦宝儿却落入寇惜白怀里，她慌忙抬眼，想告诉寇惜白，百目天女她想……
却只见到，一切都太迟了。
烟尘般消解的躯壳突然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无数流星坠入深海，海天一色，白昼里，像是下了一场流星雨，那是一场用死亡换来的盛大美丽。
窦宝儿顿时说不出话来，却感受寇惜白的胸腔颤抖起来，他紧紧抱住了自己，语气很轻，像只终于被遗弃的小狗，“宝儿，从今往后，我真的只有你了。”
窦宝儿心一揪。
长生果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偷偷拽起了刚刚醒来揉着眼睛的娜罗，“别看，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娜罗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长生果带走了。
窦宝儿眼睁睁看着长生果他们离开，没说什么，她偎在寇惜白怀里，手轻轻遮着他的眼睛，声音微哑，“寇惜白，别难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寇惜白低低“嗯”了一声，貌似毫不留恋地转身抱着她离去，身后的流星还在坠落，拖着长长的尾巴，跌入海里，一切都在仓促中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后面会有番外，是宝儿和寇崽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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