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海水澎湃,漫上了白玉阶,一名雪腮星曈的女童正坐在栏杆上,擎着胳膊望着蔚蓝的海面,她穿着白衣衫,漂亮得像一尊玉器娃娃。
女童大约七八岁,垂髫上束着长长的飘带,被迎面的海风吹得拂动起来,贴在她饱满的脸颊上,忽然又被身侧一只稚嫩的手捉住了过去,绕在手指处,轻轻扯了扯。
待惹起女童不满的嘀咕,那只手又飞快缩了回去,绣着金线的袖口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女童不得不颤着睫毛避开视线。
她的身边坐着一名同样年纪的男童,他眼睛乌黑,仿佛凝着光,望着女童注视的方向。
他唇如燕支点,肤似象牙琢,容色无双,即便年幼,依旧是个极美妙的人。
海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水面沸油般翻滚起来,通体漆黑的庞然大物从海底一跃而起,宽阔的背脊上展开双翼,如垂天之云,在空中遨游一阵,又坠入海中,溅起无数浪花白沫,如此往复,蔚为壮观。
女童指着那庞然大物,玉质的小脸泛起了激动的绯红,兴奋大喊,“快看,鲲鹏!”
男童转过头来,仔细看着女童兴高采烈的模样,隐约意识到,她很喜欢这种奇景。
黑鸦鸦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只见,他手指朝着海面轻点,海面寸寸成冰,不过瞬息间,那只鲲鹏就被冻住,还维持着跃起的动作,如同雕塑。
女童忍不住撅了撅嘴,不满道:“你干嘛把它冻住?”
她不喜欢吗?
男童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指尖,脸上表情竟然有一丝落寞,指尖微动,冰瞬间解开,鲲鹏一跃沉入海底,身后巨浪瞬间平息。
“寇儿……”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女声,女童脸色瞬间发白,她麻利地从栏杆一跃而下,便躲在了亭台下面的木板间隙中,男童这才回头,轻声唤着,“娘。”
百目天女将他抱在怀里,状似不经意问他,“你和谁在一起玩耍?”寇惜白摇了摇头,“只有我一个人。”
躲在间隙里的女童松了一口气,耳畔有木屐轻微的声响而起,百目天女语气淡淡,唇角笑意冰冷,“是吗?”
待木板上的脚步声远去,海水忽然澎湃,呛入女童口鼻中,令女童几乎窒息,她忍受不住,身子坠入海底,雪白的双袖在光和海水交叠的影子中缓缓拂动,像被折断双翼、困于牢笼中的鹤。
莫苓抱着双手,俯身望着少女容颜,她躺在幽暗的地板上,浑身湿透,雪白的小脸上粘着发丝和花瓣,唇瓣微微翕动,睫毛湿淋淋地垂着,宛如不堪露重的蝶羽,脆弱又美丽。
暗室上有个极小的天窗,透出一丝亮,投在窦宝儿脸上,令她眼尾生着光。
即便这么狼狈,她依旧是个惹人怜爱的美人,难怪窦银儿会那么嫉妒她了。
出于对美色的欣赏,莫苓望了她好一阵子,才对一侧冷眼看着窦宝儿的少女道:“妹妹,这小姑娘同是我们百目门的人,你这么做,可是犯了大禁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分明是看戏的戏谑。
窦银儿轻笑,“若没有苓姐姐的帮忙,银儿也做不到将她困在这里,况且,苓姐姐向来随性,从来不顾百目门的规矩,喜欢四处看热闹,此番便是最大的一个热闹,不正好随了苓姐姐的意。”
莫苓脸色一白,语气变得僵硬,“呵,随你,你想动手不如快点,再磨蹭下去,若是让那名小郎君发现了,你我怕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她妖佻地坐在了暗室的横梁上,望着窦银儿的眼中毫不掩饰的嫉妒,心底却有一丝奇异。
嫉妒,是怎样的情绪?
她看起来任由天女摆布,其实,她曾也被窦银儿触动过,窦银儿明明是一个下等的傀儡,却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情绪,哪怕只是阴暗的嫉妒。
而她呢,从百目门出来后,若是天女没给她任务,虽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什么都好,也不需要缘由,仅仅随性,但是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开心。
“咳咳……”窦宝儿呛了几口水,脸上被窦银儿这么一捏,忍不住咳嗽起来,她睁开了眼睛,却见到窦银儿望着自己,双目阴沉。
靠!小绿茶想做什么?
还不待她喘完气,窦银儿瞬间换上另一副脸,笑吟吟地唤她,“姐姐,你终于醒了。”
窦宝儿冷冷瞥着她,并不说话。
“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窦银儿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细细描绘她的眉尖,这样完美的美人脸,连眉形走势都那么讨喜,她突然用尖利的指甲用力摁了摁。
窦宝儿眼中发亮,似水的怒气融成一汪缄默的湖泊,她偏头避过她的指尖,“你到底想做什么?”
窦银儿笑了笑,起身围着她慢慢踱步,细细打量,“姐姐真是美,模样,身段,无一不是精心打磨。
而且,姐姐好像一直都那么讨人喜欢,无论是师父,还是楚飞云,他们的目光都停在姐姐身上。可我就没这么好命了,都是傀儡,为什么我就处处不如你,我真的好不甘心啊。”
更不甘心的是,窦宝儿原来就是那个所谓的玉偶人,能够开启孽海镜。
为何不是她?
这样,她就可以驱使天下修仙门派,去黄泉海讨伐百目天女,也许,她从此便可以摆脱控制,还能扬名立万。
窦宝儿仰头看着她,微微抿了抿湿润的唇,手上想偷偷聚起灵气,却发现自己浑身绵软无力,根本动不得。
她心里一紧,口中却诱使她继续说下去,“楚飞云他不是和你已经有了婚约吗?我和他再无任何瓜葛,你说他目光停在我身上不过是错觉罢了,你太紧张他,才会患得患失,我发誓,我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
“是又如何?”窦银儿满不在乎地望着她辩解的样子,眼底嘲讽的笑意更深,“可我也不喜欢楚飞云,只是,以前姐姐你喜欢他,我才会和你争。
可现在他已经到手了,我却一点都不稀罕了,一个朝三暮四的臭男人罢了,有什么好值得我惦记的。”
骂的对,可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你心理疾病好像很严重……
窦宝儿忍不住腹诽,眼睛却一直留意着窦银儿脸上的神情变化,眼角余光无意扫到横梁上垂着白花花大腿的莫苓,心里更觉得不妙。
百目门的妖女果然也在。
清苦的药味逼近她的鼻尖,窦银儿又来摩挲她的脸,爱不释手,低声喃喃,“姐姐真是完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她的眼睛突然变成了全黑的瞳仁,“姐姐,你既然那么善良,不如把你的身体让给我吧,我就大发慈悲,成全你和楚飞云,好不好?”
她想要夺舍!
窦宝儿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合上眼睛,妖腻的香味突然从天而降,莫苓顺势欺身而上,将手心贴在窦宝儿胸口,嗓音甜蜜如蛊惑,“好妹妹,快告诉姐姐孽海镜的下落。”
心口一疼,窦宝儿眼眸涣散,空蒙蒙地盯着莫苓,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
“看来,妹妹一点都不乖哦,还是,银儿,你的窥探术退不了不少呢?”莫苓转头望着窦银儿,唇角笑意讽刺。
窦银儿瞳仁变得越发漆黑,里面仿佛有漩涡旋转,窦宝儿心口疼痛堆积,脸上汗水涔涔,一点点晕透那薄纸般的花瓣。
窦宝儿依然倔强道:“我,不,知,道。”
莫苓手心窥探着窦宝儿的内心,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有些吃惊,这名明明是傀儡的少女,内心却是五彩斑斓的,喜怒哀乐,一应俱全。
怎么可能?
莫苓不死心,手心探得更深,却见到一点白光逐渐晕开,仿佛光影描绘的画卷一瞬间被打开,只见,四面海水拍打着白玉阶,巍峨的碧落宫若隐若现。
碧沉沉的海水中,一名七八岁模样的女童双目紧闭,她幼小的身子一直下沉,忽然一阵镜光将她包裹,她白色的魂魄从躯壳中蜕化而出,化成赤.裸.着身子,只有一个模糊轮廓的影子,在水中浮浮沉沉,却转瞬不见。
正当莫苓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海水中的躯壳忽然空洞地睁开了眼睛,莫苓吓了一跳,窦银儿却在一旁不耐烦催促道:“找到孽海镜了吗?我等不及了。”说完,她体内幽暗的魂魄剥离开来,想要钻入窦宝儿体内。
“滚,开。”
窦宝儿毫无感情地开口,莫苓手心一痛,她低头看到,自己手心已经被无数细细密密的镜片穿透,孽海镜!
莫苓顾不得疼痛,飞快把手抽回来,立刻化作烟雾遁逃。孽海镜,居然就在窦宝儿身上!而且,那少年也察觉了!
他快来了!
见莫苓夹着尾巴逃跑,窦银儿轻嗤一声,瞳仁直直望着窦宝儿空洞的眼,从怀里掏出一把通体铜绿的古老匕首,冰冷的刀尖抵在窦宝儿胸口,“姐姐,别怪银儿。”
刚划开心口一点点的肌肤,身后忽然传来了无边的寒意。
无数冰棱狠狠钉在窦银儿背上,她瞬间僵住了身子,瞪大了一双只有瞳仁的眼,然后眼中光芒倏然熄灭,她倒在了地上,化成一堆烂木头,里面的生魂却飞快逃窜,眨眼不见。
窦宝儿望着寇惜白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脑子里却是一片杂乱,少年的模样,分明是那个长大的男童,而那个女童,分明就是小时候的自己,更准确的说,是原主。
他和原主,早就认识?
而且,他们好像都是从那所谓的碧落宫出来的,寇惜白还叫百目天女“娘”……
身子忽然一轻,窦宝儿发现自己被寇惜白抱在了怀里,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胳膊上。
寇惜白垂眸望着她心口,手指点上那一点伤口,立刻愈合,“孽海镜,居然就在你身上,幽涟元君启动的原来只是孽海镜伪造出来的结界,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孽海镜就在你身上。”
少年忽然将脸贴近她胸口,唇吹动着冰冷的气息,窦宝儿顿时觉得既惊悚又难为情,这个人怎么老是占她便宜?
寇惜白冰冷的指尖沿着窦宝儿背脊一点点往上爬,蛇一样游移着触上窦宝儿的脖颈,待摸到一点淡淡的牙印,他朝着窦宝儿第一次笑了,明艳的笑意,像是雪初融化,晃眼的好看,窦宝儿呆了一瞬。
可他唇舌间吐露的话却透着寒意,“本来想等找到孽海镜就替你解开血咒的,可现在,你好像,永远都得属于我了。”
窦宝儿被他莫名其妙的态度和话语弄得白毛汗都要出来了。
她满脑子都是大大的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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