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劫中劫(一)

    窦宝儿环视周围,发现这是一个狭小又幽暗的密室,四周找不到门,只有上面嵌着一个逼仄的天窗,透出光,光痕只有巴掌大,印在幽暗的地板上。

    她在四周漫无目的地打转,左敲敲右拍拍,都是实打实的回音,墙壁上没有任何的暗门,缝隙也贴得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见鬼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寇惜白,问他,“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寇惜白正蹲了下来,端详着地上的那一堆烂木头,听到声音,他又起身去望窦宝儿,那双乌黑的眼睛,亮煞煞的,窦宝儿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自觉想起刚才这个少年抱着自己的样子。

    明艳的笑意,冰冷的指尖,毛骨悚然的低语,还有一点点收紧的手臂。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越发清晰,窦宝儿那点疑惑却因为肌肤的接触而变得心猿意马。

    她心底莫名地重重一跳,像是被撞开瓶盖的汽水,噗呲噗呲地冒气,那时候的他,尽管很危险,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然不觉得讨厌。

    是因为美色吗?

    她本来想退后的,却下意识不愿意露怯,反而蹲在了寇惜白身边,拾起那一截断裂的木头,有样学样地去看。

    顺着木头纹理,冰棱开出了霜花,像是从骨头间隙绽放的白色曼陀罗,残酷而美丽,她用指尖摩挲着那一点细小的霜,却被冷意激得一个激灵,“窦银儿就这么死了吗?”

    寇惜白望着她的动作,“没有,她是傀儡,即便没了身体也不会轻易死去。”

    “那她是怎么跑出去的?”窦宝儿忍不住蹙了蹙眉,糟糕!观音阁的师妹们还在外面呢!还有果!

    心里一急,窦宝儿下意识拉住了寇惜白的袖子,“别管这个了,我们先出去吧,万一窦银儿对师妹们不利就不好了。”

    长长的睫毛拂动,寇惜白的眼睛又不自觉盯着她的指尖,纤长又白细,他竟然想起那个时候,她来解自己手上的细线,却让他觉得痒,触电一般。

    他忽然捉住了她的手指,学着她的样子用指腹摩挲。

    窦宝儿仿若未觉,他今天给她的怪异感觉已经让她有些麻木了,再加上对师妹们的担心,她顾不得细想,顺势捉住了他的手,野蛮催促道:“我们还是快出去吧。”

    不一样,寇惜白莫名烦躁,那刚才那种痒意到底从何而来?

    见他木头一样动都不动,窦宝儿拉着他,指着头顶上那个天窗突发奇想:“是从这里出去吗?你会法术吗?把我变成蝴蝶或是别的飞出去。”

    寇惜白回神,盯着窦宝儿,“你很喜欢那些师妹?”

    又来了?

    窦宝儿无奈,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脸上焦急之色不见消退,“是的,我很喜欢她们,这个时候你就先别问了,先带我出去好不好,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了,祖宗。”

    话音刚落,腰突然被寇惜白一勾,她踉跄了一下,少年的嗓音冷却并不疏离,在她头顶响起,“抱稳了,我带你出去。”

    窦宝儿连忙照做,寇惜白脚尖微动,一跃而起,暗室开始变化,一瞬间像被折叠拉长,四周的空间变得狭窄,拼命向内挤压,窦宝儿惊恐了一瞬间,他们不会被压成肉饼吧?

    很快,四周就变得大亮,寇惜白玄色的身影如同利箭,哗然一声,破水而出。

    “宝儿师姐!”听到声音,周围的师妹们都围在了浴池边,朝着窦宝儿大眼瞪小眼。

    只见,这名貌美的少年就站在浴池中抱着她们的师姐,他身上沾了水却半点不见湿痕,师姐却浑身都湿透了,花瓣和湿发狼狈地贴在鬓边,水珠沿着她小巧的尖下巴滑入锁骨处,十分暧昧。

    她们望着她和少年这般亲密的样子,本就脸皮薄的年纪,又都是少女,很快就偷偷红了脸。

    窦宝儿浑然不觉,急道:“你们都没事吧?”

    师妹们疑惑地摇了摇头,讷讷道:“我们都好好的,倒是宝儿师姐,你怎么掉入浴池去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都担心死了。”

    窦宝儿又问:“那你们有没有看到浴池钻出什么怪东西来?”师妹们又摇头,窦宝儿心里却觉得不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寇惜白抱着她缓缓从浴池中走出来,窦宝儿终于察觉到了师妹们的目光,仰头望着寇惜白,她呼吸一窒,发现自己被他打横抱在怀里,连忙想挣开垂避一边,又觉得太过刻意,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寇惜白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颤动着的睫毛,心头飞快漫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却又捕捉不到。

    朦胧的纱吹动着,露出敞开的大门,门边忽然有少女惊喜的声音响起,“宝儿师姐,银儿师姐找到了,她没事,她就在落霞楼休息呢。”

    窦宝儿一懵,却听到身边的寇惜白在她耳边低语,“我说了,她是傀儡,不会那么轻易死去。”窦宝儿压低了声音,“可是,她的身体不是被毁了吗?”

    寇惜白的脚步正好踏上了台阶,手臂无意识收紧,将窦宝儿圈在怀里,他的唇角弧度有些讽刺,乌亮的眼睛变得暗淡,“大概,是因为幕后之人吧。”

    百目天女?可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因为寇惜白?

    窦宝儿脑子很乱,她又不由得想到,寇惜白说百目天女想要他死,可他却叫她“娘”,这说明他们是母子关系,可是,这世间竟然有想杀死自己儿子的母亲吗?

    窦银儿恹恹地张开了眼睛,坐在镜前望着自己全新的躯壳,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可她却知道,原来那具身体已经毁了。

    一阵紫烟飘过,莫苓双腿交叠坐在了床沿,她扭动着腰肢,朝着窦银儿笑得花枝招展,“妹妹,怎么样?回到原点的滋味如何?我说了,我们是傀儡,生死都是由天女操控,反抗不了的,你还是安分点,不要再做那些痴心妄想的梦了。”

    窦银儿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眼底都是自嘲,“是我不自量力了,看来,天女已经知道我生了叛逆的心思,可她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

    莫苓把玩着自己头发,笑意妩媚,眼中却是一片冰寒,“也许,没做完天女给你的任务,你连死都不能吧?”

    头发在指头绕了绕,她又妖娆地笑道:“好了,妹妹还是想想,怎么替天女办事吧,想必这次邙山会议,那些修仙者们都想商议出了法子对付天女,楚飞云也快回来了,你能不能如愿毁了他的道,诱他入魔呢?”

    窦银儿一顿,藏在袖口的手攥紧了,唇色苍白,强自露出笑意来,“我当然可以,绝对不会辜负天女的厚爱。”

    莫苓娇滴滴地笑了笑,然后化作一阵紫烟转身离去,“那就好。”背对着窦银儿,她的脸色却是白了又白,仿佛忍受着什么剧痛,她抚上心口,冰针又开始发作了。

    她劝说着窦银儿,可她自己不也一样。

    她们都是百目天女手中的提线傀儡,更可怕的是,遮挡在她们眼前的一切都是隔着重重幕布的戏台,你一折,她一折,你方唱罢我登场,虽然都是傀儡,可彼此间仿佛毫不相干。

    这就是他们的神明,为了遏止他们叛逆之心,永远不肯让他们知晓太多。

    所以,连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天女需要她做,她就按部就班地按她要求去做,哪怕不知道前因后果。那名少年,还有窦宝儿的身份,她都一点不清楚。

    窦宝儿从暖玉阁出来,来不及换衣服就朝着落霞楼而去,长生果见她这副急匆匆的模样,连忙问她,“宝儿姐姐,你怎么了?”

    窦宝儿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先不说这个,我和师妹们一起去落霞楼。”

    门被推开,窦银儿望着窦宝儿怒气冲冲地朝着自己而来,身后还跟着小师妹们,本来柔若无骨的身子立刻坐直了,她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姐姐,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窦宝儿住了脚,上上下下盯着窦银儿,见她对着铜镜悠哉悠哉地拿起簪子穿入发中,冷笑道:“妹妹倒是好兴致,一声不响就来到了落霞楼,让我们好找。”

    窦银儿手上动作一顿,回头面带委屈,眼泪盈盈,“抱歉,银儿只是有点想楚哥哥了,又想起落霞楼有楚哥哥送给我的簪子,才会回来取,忘了和姐姐还有师妹们说一句了,真是过意不去。”

    窦宝儿见她这副模样,心知她笃定自己刚才做的事没有半分证据,才会这般理直气壮。

    她淡淡瞥了瞥窦银儿一眼,对周围的小师妹道:“看来银儿病得有些严重,神志都比以前糊涂了不少,你们以后要更加小心地看着银儿,不要让她像今日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反而让大家好找。”

    “是。”

    看到窦银儿脸色难看了一瞬,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落霞楼,门外,长生果扒着门框,探头探脑一脸紧张,“宝儿姐姐,怎么了?”

    窦宝儿把他抱在怀里,小声道:“你能不能帮姐姐盯着窦银儿,我这些师妹们年纪不大,我怕她们应付不来,我知道果很厉害的,有你在,她就不敢明目张胆做坏事,对不对?”

    长生果本来有些害怕,却点了点头,挺起了小胸脯,“放心吧,果,果一定不负重任。”

    蛇蝎女人做坏事都喜欢偷偷摸摸,现在有这么多姐姐一起看着她,她一定不敢乱来,他也不用怕了。

    窦宝儿白色的衣衫越过了回廊。

    迎面,寇惜白抱着双臂,立在走廊外,他身体修长,墨色的发丝被光镀上矿色,这样光芒万丈的人,即便这般随意地站着都如同一幅画,窦宝儿暗自感慨。

    见窦宝儿出来,他那双乌黑的眼睛淡淡地望了过来。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在路上,四周种植着桃花。嫩绿色的枝丫开了颤巍巍的细蕊,不经意一般伸出来,偷偷窥探着扶疏树影中的少年少女。

    窦宝儿转过头来,望着寇惜白,“寇惜白,你是神明之子,对吗?”寇惜白停了下来,眼皮微垂,睫毛在光影下根根分明,“你害怕我?”

    窦宝儿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百目天女,她为什么想杀了你?还有,你为什么想得到孽海镜?是为了逃过百目天女的追杀吗?”

    寇惜白默不作声。

    窦宝儿有些着急,又暗自猜测,百目天女是邪神,才会这样丧心病狂,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来吧。

    鸟鸣在耳边响起,风吹得桃枝沙沙响,寇惜白终于给出个答案,“因为,她不喜欢我,你告诉我,喜欢是一种因为某事某物某人而愉快的情绪,我的存在却令她不快。”

    窦宝儿一怔,小声道:“可是,你是她的亲儿子,就算不喜欢你,也不至于杀了你。”

    被她这样刨根问底,寇惜白心头竟然有一种说不明的满足感,可他却下意识用冰冷的嗓音脱口而出,“成王败寇,她不杀了我,怎么能当唯一的神明?”话说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原来,竟然是这样么?

    成王败寇,凡间大多是父为姓,母为名,神明不同于凡人,他的母亲是因天地灵气有感而孕才生下他,他没有父亲,自然没有姓氏,她却偏偏给他冠上这么一个姓。

    居然,是这样么……

    窦宝儿忍不住仰头看他,她灰蓝色的眸子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眼神不自觉温软似水,却又朦胧得仿佛隔着雾气望过来。

    这样柔软的眼神,却是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明明不久之前,她还是那个大言不惭的少女,一旦惹她不开心,眼中永远是熄不灭的野火,毫不畏惧地望过来,仿佛不把人烧成灰烬便不罢休。

    寇惜白撇过了头,无意识摩挲袖口边缘,却突然问道:“你想提升修为吗?”

    窦宝儿怔了怔,“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寇惜白兀自迈出脚步向着她靠近了一步,他动作突然,窦宝儿这会又变得一惊一乍,慌乱退步,郁闷地望着他,“你又想干嘛?”

    这会又变得兔子一般了,寇惜白的唇角无意识勾了勾,眼底倒影着窦宝儿的模样,隐约有几不可见的笑意,“过来,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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