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劫中劫(二)

    邙山会议一连持续了几天,还没有个结论,各门派的掌门人还留在这里,准备小憩过后,再继续讨论。

    四周寂静,已经是深夜,夜色如同墨一般,浓得化不开,连绵的阶梯从山脊若隐若现,月色轻薄,稀疏的星子仿佛随手可捞,楚飞云斜倚着栏杆,望着天幕,脸上表情有些冷。

    玉偶人……慈悲心……天赋异禀……

    种种迹象都与她不谋而合,楚飞云不自觉想到那名少女,她的脸新雪般的白,果真通透如玉质,还有以前她永远慈悲的对待自己,即便他对她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她也是毫无底线地原谅,还有,让幽涟元君赞叹的天赋。

    宝儿,她会不会就是那个玉偶人?

    他在唇间不自觉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宝儿……”声音温柔似情人低诉,心口却忽然重重一跳,心脏在胸腔处动荡不安,诛邪剑发出一阵颤鸣声,金光忽明忽暗。

    楚飞云警惕地按住了剑柄,耳边忽然有风声略过,来去极快,楚飞云白衣潇洒旋了个圈,剑影如同天光破晓,骤然将黑夜豁开一个金色的口子。

    来人在栏杆上一转,鬼魅般出没,竟然避开了楚飞云的攻击,楚飞云心中警铃大作,诛邪自背后飞掷,铿地一声,钉在了栏杆上。

    “楚仙尊。”一道冰冷的男声自身后阴恻恻响起。

    楚飞云立刻转身,抬眼看去,来人一身黑衣,几乎要与这无边夜色融为一体,他是个面容俊美的青年,然而他的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也带着几分木讷呆滞,像个傀儡。

    百目门的人!

    他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混入邙山的!

    像是看穿了楚飞云的心里话,黑衣男子脸上试图勾出嘲讽的笑意,然而他肌肉有些僵硬,那笑半挂在嘴边,扯出的弧度很诡异,怎么看怎么像贴着假面,“是我们的神明让我来找你的,出入邙山何其简单,中土修仙门派都是帮酒囊饭袋,就这样还想联合起来对付天女,简直不自量力。”

    诛邪兀自颤鸣,从栏杆间隙穿出,回到了楚飞云手中,蓄势待发,黑衣男子盯着他的手,试图缓和气氛,“楚仙尊,何必那么剑拔弩张,我来这里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心爱的小姑娘,很快就要投入别人的怀抱了。”

    楚飞云眉目一沉,“妖言惑众!”

    黑衣男子发丝微扬,指尖微点,朝着楚飞云飞出一双漆黑的眼睛,速度极快,“不信你看。”

    耳边忽然传来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带着笑意,“寇惜白!你看,我会御剑了,还又快又稳!”

    楚飞云一顿,竟然没避开黑衣男子的攻击,那眼睛重叠贴在他眼皮上,化作虚烟,他瞳孔震颤,眼前浮现观音阁中的情形。

    窦宝儿脚下御着一把冰霜凝成的剑,通体莹白,剑柄在漆黑的夜色中肆无忌惮地打着旋儿,她白色的裙摆像一株摇曳的水仙,回风流雪。

    她腰上的纤罗飘带不自觉飞动,像柔软的绸缎扫过少年的臂弯,寇惜白立在明月楼顶,信手一捞,将兴奋不已的少女从剑上扯了下来,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飞了这么久了,你不累?”

    她这副模样和一开始听到自己说“过来,我教你”的兔子判若两人,像只怎么也捉不住的云雀。

    这少女,果然千奇百怪。

    窦宝儿微微撇了撇嘴,手拍开他的手背,“一点都不累。”说完,她又忍不住笑了笑,眼睛亮得像有星星在闪耀,带着一种属于少女的骄傲,“寇惜白,你看我是不是天赋异禀,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了御剑。”

    寇惜白乌亮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缓慢点了点头,不咸不淡道:“还好。”

    闻言,窦宝儿笑意却更深,轻哼一声道:“看来是很不错了,你这么挑剔都能给出个还好的评价,我倒是受宠若惊了。”

    寇惜白没说话,只是盯着窦宝儿,眼睛落在她心口处,她是母亲的得意之作,修行自然比常人快许多,只是,进步如此神速还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是因为她心口的孽海镜吗?

    窦宝儿见他默不作声,眼睛却盯着自己的……胸,脸顿时一红,她含着水意的眸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双手抱着胸不甘示弱道:“喂!你眼睛往哪里看呢?”

    寇惜白慢慢收回了目光,又转而又盯着窦宝儿脸看,他眼神坦然,理直气壮,仿佛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你……”窦宝儿瞬间泄了气,这个缺心眼……

    可同时,她心底竟然有种油然而生的使命感,她得给眼前的少年好好上一课,免得他以后顶着不谙世事的脸调戏凡间的无知少女。

    须知,美而不自知最是误人,风流又不浪荡更是要命。

    于是,她忽然坐了下来,抱着膝盖,仰着下巴朝着寇惜白认真道:“寇惜白,你知道吗,你如果老是这么不注意分寸,随便乱看的话,以后很容易被人当成流氓的。”

    见寇惜白不应,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示意他坐下来,少年坐了下来,漆黑的发丝扫过窦宝儿掌心,窦宝儿连忙把手松开,局促地贴在膝盖上,嗓音微恼,“所以,你以后要注意了,千万不能随便盯着女孩子的……胸口看,这样很冒犯人的。”

    寇惜白似乎思考了一瞬间,居然很认真地问了句,“那怎样就能看?”眼睛又不自觉落在她脖颈处,他心中微微不屑,竟然冒出荒唐的想法来,属于他的,那便是浑身上下完完整整都属于他。

    既然是他的,为何不能看?

    窦宝儿差点一口血吐出来,如果不是知道这个少年脑回路向来不正常,语出惊人的话,她真的要报警了。

    窦宝儿叹了口气,只好用科普生理知识的口吻一本正经道:“除非那个女孩子和你是两情相悦,你们愿意结成爱侣,互相不抗拒彼此的接触,那便是正常的私密的亲昵。”

    可怜她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黄花大闺女,居然会和男孩子说这种话。

    她心底顿时别扭极了,风拂过,她发现自己脸颊有些发烫,她心底一颤,连忙仰头去看稀薄的星子和淡淡的月色,幸好周围不是太亮,否则她肯定会被看到脸红的模样,然后又得被寇惜白刨根问底。

    月光照在她脸上,投下羽睫的轮廓,她白皙的脸隐约透出红来,寇惜白在一边默默看着,时不时眨动纤长的睫毛,指尖微痒,他居然莫名想去触碰一下。

    会不会带着一丝温热呢?

    可很快,风在他指隙温柔吹过,他竟然又感受到了那种琢磨不透的痒意,他垂着眸子,无意识摩挲指节。

    窦宝儿若无其事地坐着,一时安静,耳边传来少年淡淡的声音,似雪地里的风,“亲昵?怎么算是亲昵?”

    你妈的,再问下去要少儿不宜了!

    窦宝儿心顿时很累,还是硬着头皮解释,“拥抱、亲吻这种有意识的肢体接触就是亲昵了,只有两情相悦的人才会这么做,还有你刚才那种暧昧的眼神,其实也算。”

    寇惜白却忽然道:“可我们并不是两情相悦。”

    你可真是个逻辑鬼才!

    窦宝儿绝倒,简直要被他折服,立刻不服气地反驳:“所以啊,你刚才的行为在我看来,并不算亲昵,只算耍流氓,你无耻!下流!龌蹉!”

    一口气骂完,她像是怕寇惜白再追问下去,身子一轻,双袖分拂,施展轻身术从楼顶一跃而下,只留下脆生生的声音,像一串银铃,“不和你说了,寇惜白,我明天再来找你修行。”

    幽幽的暖香瞬间远去,寇惜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满眼都是她刚才说话的时候,脸像是熟透了的红果儿,透着一股鲜妍劲儿。

    脸那么红做什么?

    楚飞云看到,离去的少女脸上不自觉露出的笑意明媚如同春光,那么动人。可她从未对自己笑得这么耀眼过。

    他手中的诛邪剑忽然攥紧了,狠狠一掷,黑衣男子连忙避开来,似笑非笑,“楚仙尊,我说的没错吧。”

    “那又如何?”楚飞云脸色铁青,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忽然一股郁气乱窜,黑衣男子笑得诡异,“不如何?那楚仙尊为何这般心神不宁,还是楚仙尊一点都不介意自己心爱的女子向别人投怀送抱,哈哈哈,你们修仙之人,果然是心胸宽广,舍己为人,我当真佩服得紧。”

    楚飞云身上杀意瞬间高昂,厉喝一声,“住嘴!”诛邪欲挥下,斩杀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却轻飘飘地来到他身边,蛊惑一般道:“听闻楚仙尊和另一名女子已经有了婚约,楚仙尊不愿辜负她一片情意,不日便要同她结成道侣,所以你才会放弃自己心爱的小姑娘吧,可是,楚仙尊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为何就不能享受齐人之福呢?”

    楚飞云一顿,警惕地望向了黑衣男子,黑衣男子笑容恣意张扬,“如果说,我有法子让这小姑娘继续对你死心塌地呢?想必,楚仙尊也听说了玉偶人的事吧。

    实不相瞒,你心爱的小姑娘,就是玉偶人,不仅如此,孽海镜也在她身上,她能够沟通黄泉海与中土。

    可是,她背叛了我们的神明,本来要被抹杀的,可我们的神明向来慈悲,不愿意毁了她,思来想去,我们的神明认为让她对楚仙尊死心塌地,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所以,只要楚仙尊能将她藏得严严实实让人发现不了她的身份,我便告诉你,如何控制玉偶人,从此以后,她便只为你神魂颠倒,眼中再无他人。”

    楚飞云没回答,手中的诛邪剑不自觉垂下来,黑衣男子知他在犹豫,足尖一踏消失在夜空中,只留下缥缈的一句话,“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吧,楚仙尊,我等着你的答复。”

    海水澎湃而起,宫殿冷清,传来潮涨潮落的回声,百目天女托着腮在镜前微微眯了眯眼,她又从镜中掏出寇惜白的心脏,轻轻摩挲着,喃喃自语,“寇儿,娘给你准备的痴男怨女戏码,你可喜欢?”

    话音刚落,她水袖翻飞,华丽的十二单衣摇曳在厚厚的地毯中,木屐轻移,起身离开。

    素手撩开重重帘幕,莲台上,无数的提线木偶恹恹倒在一边,了无生气,她熟练地用指尖操纵起来,金锣鼓点蓦然落了一地,抑扬顿挫,一折缠绵咿呀的戏从她唇角幽幽落下,仔细听来,却是“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这永远望不到尽头的神明生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真是无聊透了,她得给自己找点乐趣才可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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