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丫, 进来。”李老头喊了一声杵在茅草屋门口的人, 看迷信这事,各人管各人,谁也不管着谁,他让李月秋进来, 然后把带来的半袋米递到阿祖手边。
米已经褪了谷壳,一粒粒白莹莹的, 带着大米独有的香气, 这是找阿祖办事带的见面礼,不给钱给的都是粮食。
李老头在阿祖耳边说了几句, 阿祖点点头。
李月秋犹豫了一下走过去, 在李老头旁边坐下, 她到现在都没弄清楚爷爷带她来这是干什么,家里也没出啥事, 爷爷是要算什么。
茅草屋里虽然简陋但很暖和,烧着火,陈设简单, 通风口挂着一些晒干的树叶,闻着味道好像是草药,地上除了爷爷带过来的大米, 旁边还摆着半袋的蚕豆, 蚕豆已经剥了壳晒干,这应该是陈立根母亲送过来的。
阿祖就靠着墙躺在一把老旧的椅子上,腿上盖着破旧的衣服, 她太老了,满头的白发根根分明,比雪都白,皮肤上爬满了老年斑,脸上褶子堆砌在一起,仿佛是骨头上只披着一层干涸的皮,她抬手的动作慢吞吞的,浑浊的眼睛动了动,终于把手覆在了李月秋的手上。
李月秋手指蜷缩了下。
阿祖的手很冷,像是冰渣子,粗糙开裂,十根手指的指腹很黑,像是染着一层厚重的泥垢,她枯柴般的手来来回回摸着李月秋的手,从手腕关节一直到十指的指尖。
“嘶。”李月秋皮嫩,耐不住手疼的厉害,但阿祖抓着她的手,力气很大,浑浊的眼睛呆滞得一动不动,声音很凶,“受着。”
好半响,阿祖手上的力道轻了一些,“这丫头小时候我给看过了,皮相好,美人胚子,福气好。”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摸着摸着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这命格……”这次打开李月秋细嫩的掌心,看了好一会叹息道:“多大了。”
李月秋手被摸得疼,两只手泛红,像是被秃噜了皮,小声道:“十七。”她觉得阿祖的迷信不准,出生那会摸骨也说她福气好,一辈子不愁吃喝有人疼,但她上辈子命弱早死并不顺畅,也没和陈立根走到一起,完全是按照阿祖说的反着过来了。
阿祖把她的手放开了,手搭回膝盖上,喃喃道:“是个好年纪,就是命弱了些,得合个阳气重的,不然命弱早死,红颜薄命。”
爷爷背着手,手里的水烟袋握着很紧,秋丫从小身体不好,他把人养的软塌塌的,这咋就命弱上了,“那咋整,俺上哪去找个阳气重的给她,这阳气重是啥意思?身儿壮还是脑袋利?俺想就最近把她许人家哩。”
李月秋:“……”
阿祖往地上的火堆里丢了些枯枝,火堆烧得更大,“姻缘的事月老定,顺其自然,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跑不脱。”
爷爷听得直拧眉,他黑着脸,因为他听不懂,听不明白,他带秋丫过来是问姻缘的,阿祖说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不就等于是要干等着啥都不做,那得等到啥时候。
“喜事近了。”阿祖拉了拉身上盖着的衣服,她似乎困了,声音小了下去,轻轻的摆了摆手,“走吧。”
李老头虽然因为阿祖一句命弱早死脸色难看,但听到喜事近了这四个字,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他带着李月秋从茅草屋出来,替阿祖带上了门。
从茅草屋出来几步,李月秋道:“爷爷,你等等我。”她说着重新跑回了茅草屋。
阿祖的门就是个摆设,可以说是夜不闭户了,谁来都能开,她似乎已经睡着了,盖在身上的衣服一点感觉不到胸膛的起伏,火堆的光亮照在她枯瘦的腿上,李月秋咬着唇走过去。
阿祖阖着眼,好像是不知道她又重新进来了。
“阿祖,你睡了吗?我想问问,在我们之前来的……是来做什么?”找阿祖都是弄一些神神鬼鬼的事,这种事情大部分都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就像这次李老头带李月秋过来,这要是被别人知道,年纪还小就跑过来问姻缘,赶着嫁人,还不知道会乱传成什么。
她开口这样问,是打探人家的私事,李月秋不该问的,但她看到陈立根的母亲走的时候,手里揣着一对同心锁。
那对同心锁不大,样子精巧,是她和陈立根定亲时候的那一对,她贴身戴了十几年,不会看错。
她话音落下,除了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响,阿祖并没有反应,她失望的转身,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极浅的一句,“我帮她合了一对八字。”
李月秋一下转头,但阿祖已经不想多说什么,轻轻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老人家雪白的头发像是一捧寒冷的雪花,把一切都隔绝开来,李月秋放轻脚步慢慢走了出去。
那一对八字合的肯定不是她和陈立根的。
李月秋从阿祖处回去就没睡安稳过,接连几天都在做梦,好些时候梦到的都是上辈子的事情,还有一些事情很陌生,瓢泼的大雨中她看着陈立根撑着伞一个人落寞的走到一座坟墓前,大雨遮住了坟墓前的照片,陈立根弯腰在墓前放了一朵小花。
梦醒了,她眼角都是湿的。
李月秋蔫头蔫脑的没精神,精气神不太好,直到一天早上她没骨头似的赖在床上,抱着被褥翻来覆去,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闹哄哄的,缩进被窝里声音还是闹。
她踩着鞋子打开房间的门,外面的太阳很暖和,刚好照到了她屋子的门口,一眼就看到土院子里多出来的东西。
海棠树上拴着一条乱吠的狗,狗儿不大,但一点都不温顺,吓得院子里的鸡叫得咕咕咕的满地跑。
李月秋昨晚一直在做梦,早上太阳打头了也起不来,她下意识喊了几声爷爷,以为狗是爷爷弄回来的,但爷爷不在。
土院子里多了条大黄狗,院子门还开着,她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
大黄狗是李大有弄回来的,没花一毛钱,爷让他买狗,还指名要买会咬人的狗,这可真是难住李大有了。
他熟悉的村子都没有养狗的,就是养了,那也不是下崽的狗,花了不少时间打听了好几个村,县城里也问过,没哪家下狗崽要卖狗的。
寻摸着要不托人去市里买,市里地方大,门路也多,顶多加点跑腿钱,但同村里知道他要买狗的人说:“买啥买,瞎祸害啥钱,就狗,不是山里就跑着一条,你要咬人的狗,那只就是。”想要买狗得看哪家有母狗下崽,不然难买,谁知道市里带回来的狗有没有毛病,养不养得活。
李大有:“瞎出啥主意,那是野狗。”野狗连主人也咬,买了有啥用,爷爷要会咬人的,但不能逢人就咬,他不要。
“嗐,野狗是野狗,但我见过有人喂的,品种和家里养的土狗一样,只不过是在山里野惯了,你抓回去好好的养着,栓条链子,时间长了就养顺溜了,白捡的狗也不要?”
李大有:“不要。”野狗他想都不想,这要是弄回去咬到爷爷和月秋咋整,他宁愿多花钱去买一只。
“我听村里几个无所事事的人说要把那狗抓了煮狗肉汤才和你说的,那狗你不撵它它不乱咬人,而且啥都吃,我上次给它丢了个烂南瓜它全吃了,你不要就算了。”
“啥都吃?”李大有一听这话有些松动了,啥都吃,那就好养活,他想了想,好养活的狗子还是去看一看,反正现在狗也买不到,抓回来爷爷不满意就把狗放了,也不费多大的劲。
不过想是这么想的,抓狗的时候真费劲,这野狗特别机灵,跑的还快,惹急了咬人很凶,随便就逮人,李大有最后是用吃的连哄带抓的才抓到了狗,抓到之后直接栓到了月秋的家里,打算让它先认认味。
但李老头去摘毛豆了,家里只剩个还在睡的李月秋。
大黄狗见李月秋出现,对着她吠了几声,李月秋原地愣了会后跑去厨房,不过厨房没什么可以吃的,只有半个她昨晚吃剩的番茄,番茄有点青,这不是家里种的,是在县城的菜市场买的,品质一般,售货员不让挑,随手一撮一簸箕,红的绿的裂的都有。
她昨晚咬了小半个就不想吃了,口味酸涩,只能用来烧汤或者是做酱,现在家里能吃的没有,前不久收回来的蔬菜都被她晒房顶等着做腌菜。
“诺,只有这个。”李月秋站在厨房门口,把手里的番茄扔过去。
袋面粉和两块钱,面粉被李大有扛进了院子,赵永平把钱递给李月秋,这女人上次可是害得他好惨,收了她的钱,大根非得让还了,他跑到肉联厂去压根找不到人,那是他第一次觉得钱握在手里烫手,后来才知道人竟然回乡下了,怪不得在县城里找不到。
“陈立根,他,不过来?”李月秋也不数钱,她把钱随意的塞兜里,换大米是陈立根和赵永平一块做的活,既然赵永平在这,陈立根肯定也在。
赵永平头也没抬的反问,“在村头那家收大米,你找他有事?”
村头,那离她家够远的,李月秋低垂下眼眸,巴着院门的手放了下来,摇头,“没事。”陈立根在躲着她,或者应该说是避之不及,与她划分界限。
李月秋没再过多的纠缠转身进了院子,她像缺水的花干涸得厉害,赵永平这才抬头看她,他把蛤.蟆镜取了下来,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乡下新栽的秧苗不久前才下了田地,收到的稻谷并不多,东家一袋西家一兜,把收到的全部稻谷都扔上拖拉机,陈立根和赵永平蹲在拖拉机旁边啃野菜团团,这是他们忙活了一天的口粮。
“哎,我今天看到李月秋了。”赵永平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陈立根说话,“别人都说城里养人,我看乡下地方才养人,啧。”漂亮的跟尊观音似的。
陈立根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话少,赵永平早习惯了。
把手里的野菜团团狼吞虎咽的啃完,赵永平嘴里咬着根茅草都闲不住嘴,“大根,我咋觉得她好像是喜欢你,你不知道她今天看到不是你去收稻谷,那神情我瞅着不对劲。”他看李月秋的样子明晃晃的是对大根有意思。
陈立根站了起来,撩起眼皮看向他,漆黑的眼眸冷冰冰的,脸色很淡,“她喜欢挂钢笔的斯文人,我是粗人,和她不是一条路,少自作多情,她轮不着我。”
番茄还没落到地上大黄狗就矫捷的跳起来把番茄叼在了嘴里,看的李月秋都惊了下。狗啃上了番茄,鸡也不闹了,这下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谁把狗栓这的?
院子门口传来说话还有搬东西的声音,李月秋狐疑的走过去一看,一看愣住了。
门口的人看到她也愣住了。
她刚从床上起来,睡得脸泛红晕,乌黑的头发全柔顺披散在肩膀上,脚上随意的踩着鞋,露出的几个脚趾圆润可爱,像是精雕细琢后的成品,让人看在眼里心头一热。
李大有反应过来,立马把院门合上,但李月秋手指巴着院门,探出小半个脑袋,盯着李大有身后戴着蛤/蟆镜的赵永平,“赵永平?”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李大有,一个赵永平。
李大有解释说:“他来换谷子的。”
李月秋这才注意到院子门口堆着几袋谷子,原来是在换稻谷。
水湾村还有附近的几个村落土地肥沃,水质清澈,这种地质种出来的大米煮过之后白生生香喷喷的,口感很好,外面的人称为“桂花球”,是属于独一份的。
城里好多地方大米供应有限,小麦多,水稻种的少,而且供粮要粮本,买米不容易。
乡下村里的大多人因为穷,收了稻谷舍不得碾了米吃,所以城里人会用一袋面粉和农民换40多斤左右的大米,额外再给一两块钱的补贴,换谷子既能让城里人能买到大米,又能让乡下的人攒到钱,是种互惠互利的方式。
换谷子这事,是赵永平和陈立根在做,他们会挨家挨户的在村里收稻谷,收了快有小半年了。
李老头出门之前把家里宽绰的两袋稻谷放在门口,交代了李大有要是人来了,记得把稻谷换了,县城里面粉不好买,直接换省力。
谁知道李大有刚把狗栓在院子里,赵永平就来了,他也没来得及和李月秋细说狗的事情。
称了谷子,换了三袋面粉和两块钱,面粉被李大有扛进了院子,赵永平把钱递给李月秋,这女人上次可是害得他好惨,收了她的钱,大根非得让还了,他跑到肉联厂去压根找不到人,那是他第一次觉得钱握在手里烫手,后来才知道人竟然回乡下了,怪不得在县城里找不到。
“陈立根,他,不过来?”李月秋也不数钱,她把钱随意的塞兜里,换大米是陈立根和赵永平一块做的活,既然赵永平在这,陈立根肯定也在。
赵永平头也没抬的反问,“在村头那家收大米,你找他有事?”
村头,那离她家够远的,李月秋低垂下眼眸,巴着院门的手放了下来,摇头,“没事。”陈立根在躲着她,或者应该说是避之不及,与她划分界限。
李月秋没再过多的纠缠转身进了院子,她像缺水的花干涸得厉害,赵永平这才抬头看她,他把蛤.蟆镜取了下来,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乡下新栽的秧苗不久前才下了田地,收到的稻谷并不多,东家一袋西家一兜,把收到的全部稻谷都扔上拖拉机,陈立根和赵永平蹲在拖拉机旁边啃野菜团团,这是他们忙活了一天的口粮。
“哎,我今天看到李月秋了。”赵永平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陈立根说话,“别人都说城里养人,我看乡下地方才养人,啧。”漂亮的跟尊观音似的。
陈立根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话少,赵永平早习惯了。
把手里的野菜团团狼吞虎咽的啃完,赵永平嘴里咬着根茅草都闲不住嘴,“大根,我咋觉得她好像是喜欢你,你不知道她今天看到不是你去收稻谷,那神情我瞅着不对劲。”他看李月秋的样子明晃晃的是对大根有意思。
陈立根站了起来,撩起眼皮看向他,漆黑的眼眸冷冰冰的,脸色淡,“她喜欢挂钢笔的斯文人,我是粗人,和她不是一条路,少自作多情,她轮不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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