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陈立根能什么时候过来接她, 李月秋不怕晚, 就怕早了,别人做芋头饭不费功夫,芋头切丁和饭拌在一起蒸就完事,但她做的芋头饭用的料杂也多, 不花一晌午的功夫做不出来,陈立根要是来早了, 可能就吃不上芋头饭了。
随便喝了点稀饭当早饭, 李月秋开始赶紧炖芋头饭,用瓦罐来蒸炖, 上次她炖带鱼用的就是瓦罐, 这次烧芋头饭一个瓦罐小了些, 不够量,两个刚刚好, 刷洗干净两个大瓦罐,沥干水分之后,在罐底唰一层香油。
之后把瓦罐放到炭火上烤, 烤到罐子微微发热,香油受热后发出淡淡的油香,弥漫得整个院子都是香味, 毛豆在海棠树底下栓着, 啃着一个洋瓜,香味让它立马抛弃了手抓抓上啃了一半的洋瓜,想朝李月秋的位置扑过去, 无奈被链子不够长,扑不过去,只能委委屈屈的又回去啃洋瓜。
这边,瓦罐烧热后,李月秋卷起袖子,开始往罐子里放材料,最底下铺一层肥瘦相间的腊肉丁,腊肉丁切的拇指大小,切得太小了话用筷子夹不到,因为罐子微微发热,腊肉丁放到罐子,发出滋的声音,肥肉在瓦罐的热度下,变得晶莹剔透,烤出微微黄的颜色。
然后依次一层层的放上小朵小朵的野香菇子,切片的南瓜,翠绿的荠菜和豌豆,这几层中间各自再放一层泡过的大米,大米拌着大块大块的芋头。
最后撒上切细的晒干酸梅肉,用来解腻开胃。
沿着罐子边浇一勺浓稠的米汤下去,盖上瓦罐,用炭火细细的炖,这是慢功夫,只能用小火慢慢炖,炖的足够入味,再起罐。
这一炖就炖到了几乎太阳落山,火炭烧了一波又一波,村里干活的人家都大声吆喝着收工,回家吃饭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家里该是吃晚饭的时候,李月秋盯着门口的动静,颇有点望夫石的味道。
李大有看得着急,这等了都快一天了,咋还不来了,是不是有啥事耽搁了,打算偷摸着出去去找找大根,但没偷摸着从小门出去,被李老头提溜着回来了,让他别瞎掺和。
王贵芬熄了灶膛里的炭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先吃,吃了再等。”这么看,怕是得晚上才能过来了,坐家来的时辰不讲究,早中晚都可以,这会的功夫还不来,那只能等到晚上了。
李月秋摇头,手指绞着自己的辫梢,绕来绕去,眼巴巴的看着门口,“二婶,你们先吃,我不饿,我再等等。”
“你都说他答应了就一定会过来,吃了晚饭再等。”王贵芬劝着人去吃饭,陈大根的性子,要么不答应,答应了是肯定会过来的,月秋早饭就囫囵的吃了几口,这会早该饿了,吃完饭再等也不耽误工夫,给陈大根留碗饭,等他来了让他吃也是一样的。
这时院子里海棠树下栓着的毛豆朝着门口吠了几声,尾巴也疯狂的摇了起来,李月秋那眼珠跟灯泡似的蹭的一亮,跑到门口,发梢都透着雀跃。
一道高瘦的身影站在门口,肩上担着特别粗的两担柴,他还没敲门,抬起的大手停在半空,门咯吱一下猛的被拉开,带着花瓣的甜味袭来。
门里的人唇红齿白,白嫩得像是剥了壳的荔枝肉,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你来了!”说话软糯糯的,带着喜意,跟撒娇似的,仿佛是在埋怨他来得晚了,她等了好久。
被她这么看着,陈立根眼眸垂了下去。
“大根,来哩,就赶紧进来,把柴卸了。”李老头拿着水烟袋背着手转到门口,喊着让陈立根进来,等了快一天可算来了,别看他吧嗒吧嗒的在那抽水烟袋,心里可劲的着急。
陈立根低头抿着嘴角进院子,他担着的两捆柴太粗了,进院子都难进来,卡在门口,只能把院门全打开,这样人才顺利的走了进去。
这么一耽搁,附近几户村名听到动静趴在墙头看是啥事,这一看,眼里都是好奇和惊讶,嗬!陈大根,是陈大根,真的来了,还担着两捆恁粗的柴!李家也让他进院了!这是真的来接李月秋了!
陈立根今个看着老实又木讷,那脸上一惯的凶巴巴表情和冷漠收了起来,穿着一身打理得整齐的土布衣裳,看着文面了不少。
衣裳上补丁只有三四个,这是陈立根最体面的一身衣裳。整个人英俊得像是个彬彬有礼的教书先生。
但教书先生,大概担不了怎么重的柴。
他把挑着的柴放到柴堆里,家里的柴禾多是爷爷上山打的,柴堆不多,不过这会柴堆被塞得满满的,李大有站在旁边本来想帮着下柴,但完全不用他,他看着两捆这么粗的柴,心里有了比较的心思,都是汉子,要比比谁厉害,但他肩膀再有力也担不了这么重的柴禾,于是呆瓜似的站在一边,看的有些呆。
这大根担一次柴快比得上他担两次了,李大有自问在水湾村里的年轻汉子中,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干活也不错,但在大根这,似乎被比下去了,完全不够看。
放下柴,陈立根默不作声的准备接着去打水,这是规矩,汉子家带女方去坐家,在带女方走时要给女方家担柴打水卖力气。
“先吃饭,吃完再干。”李老头摆摆手,让大根别忙活了,招呼来了就先把饭吃哩,不紧着这点时间,只要他今个把秋丫带走就成。
李老头对着大根担过来的柴是非常满意的,这么重的柴,没一点含糊的,村里还没有哪个汉子带女方坐家的时候担过。
他原就很喜欢陈立根这小子,又是在自个眼皮下长大,越看只会越满意,就差竖大拇指了,李老头催着人,“过来吃饭,就等你哩。”
陈立根沉默片刻,手上拿着要打水的桶,“我吃过了。”
“吃过了还是可以再吃的。”李大有抢了陈立根手上的桶,忽悠着人上桌,他们等着大根一块吃饭,大根不吃那不是白等了。只有没吃饱的,没有吃撑的,吃了再吃点能有啥坏处。
四四方方的桌子,放着四条长条凳,李大有按着陈立根坐下后就打算在他旁边跟着坐下,结果对面传来一簇火辣辣的目光,那视线刺目又暗含可怜巴巴的深意。
李大有赧然,脑袋转过弯来,挪了挪屁股,挪到了和李老头一条凳。
李老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坐着好好吃饭,甭动来动去。”
李大有:“……”我没动来动去,是月秋不让他挨着大根坐……,他瞄了一眼月秋,选择不说话,坐哪不是坐,不让他挨他不挨就是了。
李月秋揭开炖了将近一天的芋头饭,热气腾腾,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端到桌上,香气扑鼻,她给每人碗里都舀了饭,大个的芋头比较粉,勺子舀下去,顷刻能切开,粉糯得软绵绵的。
她最后舀了一碗给桌前闷头不说话的人,然后十分自然的在他的那条凳上挨着坐下了。
长条凳一般是坐两个人,挤一挤能做三个,她一坐下,占的位置不多,那条结实的凳子发出刺耳的声响,好像要塌了似的发出咯吱的动静,李月秋坐得稳如泰山,不动,就是不动,头也没抬,淡定的捧着碗小口小口吃香喷喷的芋头饭。
吃了几口,李月秋用勺子舀了点荠菜吃,舀了之后勺子没放回罐里,而是舀了一勺粉糯的芋头搁在了旁边人的碗里,丝毫没注意到那人尽管面上啥表情都没有,只是愣了下,但耳根悄然的滚烫了起来,不过那对黑黢黢的耳朵,即使滚烫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色儿来。
李月秋给陈立根舀了一勺之后又状似无意的舀了一勺给爷爷,就好像是在十分自然的给人添菜。
李老头拿着筷子,表情不咸不淡的说:“俺不喜欢吃芋头,不好克化。”
“……”李月秋昂着脑袋,盯着勺子里的芋头,绷紧的脸,有些羞,她忘记了,爷爷是不吃芋头的,李月秋忙重新舀了一勺,“那,那爷爷你吃野香菇子,对身体好。”
李老头嗯了一声。
桌上几人心思各异,最没心思的只知道大口吃饭的就是李跃进了,月秋蒸的芋头饭香,味道好,就是芋头恁个多,李家的几个男丁都不喜欢吃芋头,吃不来那个味,不过也没那个挑嘴的条件,有得吃就不错了,再说,这芋头饭炖的香哩,各种蔬菜都带着腊肉丁醇厚咸香的味,让人胃口大开。
陈立根吃了一碗就不肯再吃,他是最先吃好的,放了筷子就要去挑水干活,碗里的饭菜吃的一粒不剩,就把李月秋给她舀的一碗芋头饭和后来舀的一勺芋头吃了。
上桌到吃完,他一筷子都没伸,菜都没夹,一句话也没有说,顶多是李大有和他搭几句话,他也只是寡言少语回几个字。
王贵芬道:“大根,这芋头饭月秋亲手炖的,换我炖不了这么好,你个年轻小伙,一碗咋够,再多吃些,还有不少哩,管够,你放开了肚子吃。”
陈立根道:“婶,我饱了。”说罢出门挑水去了,勤勤恳恳的像是被李家雇佣的老实长工。
李家有两个用来放水的缸子,陈立根进出两趟就把缸子灌满了,李老头吃完饭之后吧嗒吧嗒的抽着水烟袋站在缸子旁,这要不是让不晓得人看到,恐怕还以为这是他这是盯着长工干活呢。
李老头晓得拿名声让大根讨了秋丫,大根不愿意,这换以前是他最看不起的做法,这是胁迫不地道,他也不是啥都不懂的老头子,晓得大根为啥不愿意,秋丫要是不喜欢大根,他也不会胁迫,但那丫头,是喜欢人的。思来想去,只能他老头子舍下脸皮来推一把。
碰也碰哩,甭管是摸腿还是碰哪哩,他不乐意晓得,也不想晓得,总之大根认也认哩,那就把人带回家去。
屋里李月秋拿着老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出来了,里面就放了一套换洗的衣裳,和洗漱的东西,别的什么都没有放,其实别人坐家都是什么都不带的,直接跟着去就是了。
但李月秋不行,她一天就要洗一个澡,隔两天就要换一身衣裳,在别人看来过得太“资本主义”了,村里谁会一天洗个澡,也不嫌费水费柴禾。
去了陈大根家,她也不方便一天洗个澡,那样肯定会让人觉得她娇气难养还麻烦。
王贵芬拉着她的手交代了她去之后要手脚勤快些,屋头里的活帮忙着做一些,但也不要啥都接手做,矮人一头。女儿家应该有的骨气不能少了。
董慧她打过交道,性子是冷了些,这几年虽然外面谣言胡乱的传,但王贵芬晓得那不是难相处爱计较的人,能一个女人把俩儿子拉扯大,骨子里有自己的傲气和坚持,要是月秋太过小伏地,倒是会让人看不起,凭白遭了嫌弃。
李月秋细细的听着,听了一会,听得有些稀里糊涂,抬起水润的眸子看向门口,陈立根站在那,身板高大挺拔,半边的身子都融入到阴影里,没有把姑娘接去坐家的兴奋劲,仿佛一个局外人,倒是看着像是只是帮忙把李月秋送到别人家去。
黄昏时分,李月秋跟着陈立根从家里离开,李老头把他们送到路口,也没啥多余的话交代李月秋,只讲了一句,“好好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看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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