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夜染上一抹雾茫茫的光亮, 天色渐明,万里无云, 习惯看天气干活的乡下人一看就晓得今个是天朗气清的天气, 老日历上也是个宜婚嫁的好日子。
早在村里的鸡鸣鸣啼第一声刚落下, 李家的院子里已经拥满了干活的人,一张张的桌子凳子摆了个满, 地上洒着一早从松树上摘的绿色松毛,松毛淡淡的味道极其的清新好闻。
陆陆续续在天亮堂后,掌席的大厨开始炒菜烧汤, 柴禾烧得火辣辣,香喷喷的饭菜味道充斥着整个李家的院子, 来做客早的人在门口送了礼金进院吃饭,陆陆续续的第一波来的客人坐了大半的院子,把持这场席面的村里有名的老人,见客人进院子,招呼着让后厨上菜。
几个送亲的姑娘挤在李月秋的屋头, 帮忙给她上妆, 扎喜庆的红头花,把今天出嫁的新娘子弄得票漂漂亮亮的。
“真好看, 李月秋,我们村就数你最会打扮,我结婚的时候你过来也给我盘这样的头发呗。”
“哈哈哈哈,不害臊,没对象就想着结婚, 这是馋男人哩。”
“你别,别胡扯,我就是觉得洋气好看,你才馋男人!”
几个姑娘笑嘻嘻的打闹在了一起。
她们都是水湾村里未婚的姑娘,过来帮忙送亲的,过来的时候李月秋已经把头发盘好,就等着往上扎红头花,大多姑娘结婚都是扎红绳头花,头花都是一朵就够,但李月秋准备的头花足足有十几朵,虽然多但特别小,指甲盖大小都不到,和天上的星星差不多,一朵朵的点缀在盘好的头发上,没有过于艳红却又不失喜庆,细碎得像是洒着一把红亮片。
李月秋用手指匀了口脂在唇珠上,水润的唇珠染上了瑰丽的红,小巧剔透,她笑着说:“到时候你结婚要是还愿意的话我给你盘。”娇嫩的脸盘因为上了妆,更是明艳动人,顾盼生辉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真是漂亮得让一群送亲的姑娘都愣住了。
几人愣神间,外面突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仗声。
“鸣炮!接亲的人到村口哩~”
炮仗一响,李家院子里玩耍着的半大孩子们一哄而散,一个跑得比一个快笑着朝院门口跑去讨喜糖吃,晨曦间村里的烟火气萦绕不停。
陈立根浩浩荡荡的带着一群汉子来接亲了,他们手上拎着一对猪火腿和一些用红纸包着的接亲礼,边往水湾村的村里走,边吆喝着,“新郎官来了!接上新娘回家哩!”
村里瞧热闹的老人们在自家门口笑呵呵的看热闹,沾新人的喜气。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看到李家门口人头攒动,赵永平忽然发觉领头的大根那脚步走的飞快了许多,他们后面跟着一尾的汉子差点跟不上。
“诶诶诶!你们咋跑上了!”队伍后面最后一个拎着两壶酒的汉子本来还扯着嗓子吆喝,没吆喝完就见前面的人饿狼朴实一般忽的一下走的飞快,把他甩出了几步远。
李月秋趴在窗户上看,她不能出屋子,得等新郎官“过关斩将”的来接她出门,院子门口人太多了,乡下人吃早饭吃的早,外面院子里来做客吃饭的人已经来了不少,还有一群笑闹的孩子,但她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门口处的陈立根。
“别看别看,都到院子口了你急啥,几步路的事,等会你男人就来接你,别坏了规矩。”屋里一个姑娘把她拉了回来,掩好窗帘,这新娘得乖乖呆在屋里头。
“你们可别太为难他。”李月秋有些不放心,自家村子接亲难接她也是知道的,五花八门的,而且她自己也不知道送亲的姑娘会出什么难题为难陈立根。
“嗐!你可是我们水湾村有名的美人,就这么让陈大根轻轻松松讨走了可不成,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村的姑娘好讨回家呢,你放心,陈大根不是孬货,我们也有分寸。”
说是有分寸的,但接亲的人这会被堵在院子口,进都进不来,小孩子们是等着讨糖吃,但该拦门的人可不讨糖吃,只想把新郎官和接亲的拦下。
一路喜滋滋过来的赵永平此时一脸奔溃,指着站在院子门口拦住他们进去的人,脱口道:“咋地又是你,还没嫁出去?!”说完感觉说错话了,这个节骨眼是万万不能得罪送亲的拦门姑娘,所以一下收了声,露出了友好的笑来。
但刚刚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有去无回,哪还收得回来。
被他指着的姑娘自然是听到了,她嘴角一抽,我嫁没嫁出去,关你啥事,她皮笑肉不笑怼回去,“呦,你又帮人接亲啊,接了十次没有?赶巧了,今天还是我拦门。”这姑娘就是上次赵永平到水湾村接亲碰到的送接姑娘,逮着他玩骰子,搞得他裤衩都差点输出去。
赵永平惶恐得很,压根不想回怼,缩着脖子当鹌鹑,看到那姑娘手里果然拿着个熟悉的骰子,推着旁边其他接亲的汉子去应付这个姑娘,但汉子们极其有默契整齐的后退一步,把他推了出去。
赵永平:“……你们!”说好的一起上刀山下油锅呢?才多大一会的功夫就集体变卦了?
“嘿嘿,兄弟,到你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了!”一回生二回熟,既然两人明显认识,他们可不应付,就是想应付也应付不来,没看那姑娘一脸凶光的盯着赵永平,连大根这个新郎官都没看一眼。
他们是俩帮忙接亲的,除了干接亲的事,就是要应付这些送亲的,但赵永平才一张嘴就把这送亲拦门的姑娘得罪了,肯定讨不了好。
所以送亲的汉子一个两个有些怂了,推着让赵永平上。
那姑娘没看陈立根,眼神不善的看赵永平,瞧着是不打算轻易放人进院子,要让赵永平和她赌骰子。
赵永平想讨饶,不过陈立根拧着眉走上前。
“你讲,要咋样才让我进去。”
陈立根今天穿着洗的干净的土布衣裳,胸口卡着喜庆的红花,红花不是绢布花也不是纸花,花瓣娇艳欲滴,一看就晓得是新鲜才摘下的花,一点也不比绢布花差,他背脊笔挺,衬托得整个人神采奕奕英俊得不行,人杵在送亲的汉子堆里显得鹤立鸡群。
拦门的姑娘把视线移到高大的陈立根身上,给了赵永平一个白眼,摊开手心上一直捏着的小杯子,对着陈立根道:“新郎官要自己来也成,掷骰子,点大就让你进。”说完先下手为强,打算先掷骰子。
结果手心上的放骰子的小杯子赫然被陈立根拿了过去,随即他在周围看热闹人的震惊中,拳头捏紧,只听咔嚓一声碎裂。
再看时,那个小杯子已经被陈立根捏成了碎片搁在了桌子。
“骰子我不会,掷不掷我都要进门。”陈立根说着从口袋里抓出三把五颜六色的糖递过去,他手大,一把糖抵得上别人两把,足足把拦门姑娘的手心全塞满了,“请你吃喜糖。”说罢不管震惊的人,大步进了李家的院落。
拦门的姑娘手心的糖多得都快拿不住,掉了不少在地上,引得小孩子都去捡,她想拦住陈立根但成功被小孩子们绊住,气得剁了下脚,这是用糖衣炮弹来轰炸她呢!
周围看热闹的人震惊过后顿时嘻嘻哈哈的打口哨。
躲在院门口的一个小姑娘盯着陈立根眼睛都没眨一下,嘴巴都成圆形了,这小姑娘就是李月秋小姑家的六岁女儿大丫。
她昨晚和月秋姐一块睡的时候就等着看这未来穷姐夫是不是和别人说的一样,现在看了,觉得大人可能是骗人的,未来姐夫长得好看,还给糖吃,力气又大,好厉害,才不是他们大人说的那样。
新郎官进门了,院子里又响起了两封鞭炮声,送亲的姑娘一个两个都过来该上酒的就上酒,一杯杯的酒水味道闻着都够烈的,她们拦着不让新郎官轻而易举的去姑娘屋里头接新娘子,但陈大根凶名在外,十几杯的酒下肚也不带喘的,就是一位的煞神,压根不按照规矩来,他目标非常明确,土匪头子似的直直的就冲着李月秋呆着的屋里头奔。
闹半天,竟然一二两个都没拦住。
弄得院子里做客的人都笑哈哈的,等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不晓得人堆里哪来了一个小姑娘站在了陈立根的面前,递给陈立根两张纸和一支笔,笑着说:“等等,等等,姐夫,把这几道题做出来,就让你进门找月秋姐!”
小姑娘声音,脆脆的,声音带着笑,瞧着像是添喜气的,但面上的笑容并不大。
大丫混在人堆里探头探脑的,她仗着人小,穿梭自如,看到拦住未来姐夫的人,一张脸皱成了包子,她见过艳儿姐的次数不多,不过大丫不喜欢她,这个艳儿姐总是瞧不起人。
趁人不注意大丫一溜烟溜进了李月秋的屋子,跑去告状。
她进去后,在待客的王贵芬疾步走了过来,厉声道:“艳儿!你做啥子!?”她面上对着来做客的人陪笑,动作极快的想把李艳拽出去,压低声音,“送亲有你啥事。”送亲的都是一早定好说好的人,付双红母女只是像客人一样过来吃顿饭,艳儿这会突然冒出来是想整啥子。
上次李大有被张丽云诬陷进了派出所,李安国来过一趟,塞给了李跃进二十块钱,李跃进没要,但承了李安国两口子这份情,所以今早付双红带着李艳过来,即使不帮忙招呼客人也没恼,但现在王贵芬恼了。
“二嫂,话不能这么说,艳儿不就图个热闹,送亲拦门不是很正常的嘛。”付双红笑盈盈的过来拨开王贵芬的手,用喜庆的语气道:“新郎官,赶紧的,这就是几道初中的题,不难,就差临门一脚了,可别误了吉时。”
做客的人也跟着起哄催着新郎官赶紧做完题接新娘,这送亲让做题还是第一次听说,听着挺新鲜热闹,但大部分人,特别是水湾村的一些人,都不满的看着付双红,接亲送亲事是可以瞎闹,不过要有分寸和尺寸,村里的人文化都不高,谁会用这种事来拦门的。
陈大根识字也上过学,但家里糟了天火之后,什么都不剩,穷得饭都吃不饱,家里又欠着饥荒,早几年就没再进过学校,半个文化人都不算,这明摆着就是奚落羞辱新郎。
这门亲事本来就有些不相配,之前还有人在传李家会让陈大根做倒插门,瞧瞧李家这么大的院子,房子也是顶好的,水湾村的富户,招个倒插门不稀奇,但没想到李老头可舍得了,陈大根啥都没有,愣是把李月秋嫁了出去。
板上钉钉的事,早的不搅合,这个接亲结婚的档口搅合成什么样子!凭白让人看笑话。
赵永平一伙接亲的汉子一下就冒火了,他们当中的人文化程度都不高,还有几个识的字也不多,文化程度不高又咋地啦,就该这么被糟践,家里要是条件好,能拿出钱来,谁想当睁眼瞎。
这对母女就是在笑话大根是个没文化的庄稼汉,不安好心来找茬的,做个屁的题,一个两个冒火之后卷起了袖子想把这对母女给推到一边,让她们别瞎来凑合,能给李月秋亲事做主的是李爷,李爷亲口答应的把李月秋嫁给大根,别的什么亲戚他们不管。
结果大根接了纸笔,一言不发的转头去了窗台那里,借着那一堵的台面,捏着笔唰唰唰的在纸上写。
他写的很认真,捏着笔一点都没有庄家汉的汉子,轮廓硬朗,神情间也没有半分被羞辱的挫败和恼怒,不用五分钟的时间,他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停了笔,连纸带笔直接递过去,“成了。”
成了?李艳毕竟年纪小,这样的场景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反应,不是说这个庄稼汉没文化的吗?这就写完了?这是她从期中考的数学试卷里摘抄下的题,当时测试的时候,班上的人没一个做出来的,后来老师说这题有些超纲,对于初中生来说是有些难,陈立根竟然会写?
“新郎官,乱写可不成,凡事得认真对待。”付双红在旁边笑着打趣。
李艳反应过来,语气透着一丝的鄙夷,跟腔道:“是呀,姐夫,不会就说不会,乱写可不成。”她说着视线触上了陈立根那一双漆黑的眼眸,想起这个人打女人的名声,怕陈立根会动手打她,有些被吓到导致最后几个字都消了音。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感谢在2020-06-07 13:38:05~2020-06-15 10:2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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